十二 辰娘
一會兒,芸兒過來,皺着眉道:“姑娘,夫人,讓兩位久等了。那邊茶水涼了,奴婢只好空手回來了。”
禇辰娘笑道:“倒是我疏忽了。”回頭沖自己的丫鬟道,“碧雲,去後院小廚房幫夫人們取些熱茶吧。”
一個俏麗小丫鬟應了一聲,向園子外走去。
芸兒追上幾步道:“我和姐姐一起去吧。”說着回頭用詢問的眼神看我。
我微笑點頭。
禇辰娘看着我,不好意思地道:“寒煙妹妹,你能幫我個忙嗎?”
“姐姐盡管說,只要是妹妹能辦到的,一定幫你。”我含笑道。
“就是,我不擅長穿衣打扮,能否請妹妹指點一下?”禇辰娘臉有些紅,垂着眼眸低聲道。
“我其實從小也不怎麽愛打扮,可是如今在大戶人家生活,好多事情都不得不入鄉随俗。”
我一邊說着,一邊打量着坐在身邊的禇辰娘。
一身墨綠色的衣裙,外罩一件黑色的廣袖紗衣,再配上一頭珠翠,顯得既老氣又俗氣,既沒有體現出貴婦的雍容華貴,也沒有體現出少女的清純嬌美。說自己不擅長穿衣打扮,禇辰娘還當真不是自謙。
“妹妹說得極是。我自幼母親便去世了,家中除了父親便只有兩個哥哥。我又只愛跟着他們舞刀弄劍的,于穿着打扮一事上卻半點不通。如今嫁到夫家,不免遭人笑話。”
說着說着,禇辰娘眼圈竟有些發紅。
我趕緊拉起她的手柔聲笑道:“姐姐不必憂心。這些閨中瑣事,咱們姐妹們一起商量着來便好。唉,民以食為天。什麽事情都比不過填飽肚子重要啊。”
禇辰娘有些好笑:“聽着就好像你遭過饑荒似的呢。”
我簡單向她介紹了一下我的家境以及去留園途中的見聞,不過,略過了碰見固安郡主那一段。
禇辰娘嘆口氣道:“妹妹和伯母孤兒寡母的,也着實不易。所幸現在嫁入章府,夫君是你嫡親的表哥,婆婆又是你姨媽,日子倒也順遂多了。不像我,前年嫁到常家。人生地不熟,娘家也沒個母親或姐妹可以說說心事。”
我看着她一雙純淨的眼睛,有些動容,也不再說那些應酬話,緊緊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信得過的話,以後有什麽為難的事,便說給妹妹我聽吧。說起來姐姐還有兩位兄長呢,我家裏可只我一個孩子,母親年紀又大了,遇到個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以後好了,我們姐倆有事互相可以商量一下。”辰娘一臉真誠地看着我道。
這時,大約是許久不見我們回去,王家娘子與齊家娘子一起尋了過來。看見我們在一處坐着說話,很是驚訝。我們倆趕忙起身施了個禮。
“姐姐忙完了麽?”齊家娘子對禇辰娘道。
王家娘子也笑眯眯地瞧着我們倆。
“哦,我過來剛好就碰見寒煙妹妹,便先說了會話。”禇辰娘道。
“寒煙妹妹?”齊家娘子愕然,而後反應過來,看着我道,“妹妹閨名叫寒煙?”
我笑道:“正是。柳寒煙是我出閣前的閨名。”
齊家娘子“哦”了一聲。
王家娘子笑道:“這名字還怪好聽的呢。”
“姐姐過獎了。”我笑着道。
“你們聊些什麽呢?”齊家娘子好奇地問道。
“這個,倒也沒什麽不能說的。”禇辰娘遲疑片刻,道,“我向寒煙妹妹讨教怎麽穿衣打扮呢。”說着,笑望着我。
我忽然想起來,剛才竟沒有真正聊到怎麽裝扮,便笑道:“反正橫豎我也閑着,改日便幫姐姐縫制一套衣裙吧。”
“真的嗎?那可真是太好啦!就是要辛苦妹妹了。”辰娘驚喜地道。
我笑着搖搖頭,道:“我平日也沒什麽事,閑着就喜歡畫畫玩兒,有時也畫點衣裳式樣。難得有姐姐給我做模子呢。”心裏不由得想起我畫中的模子。不知他此刻可還開心?
齊家娘子不以為然地暗自撇撇嘴。
王家娘子含笑道:“妹妹要是改日得空了,能否也替我縫制一套衣裳?”
我笑道:“好啊。只要姐姐不嫌棄便好。”
這時,剛才那個叫碧雲的丫鬟過來,沖大家施個禮,小聲提醒道:“少夫人,午時快到了。”
禇辰娘道:“唉呀,淨顧着同姐妹們聊天啦,該用午飯了。請諸位一起去前面花廳用餐吧。”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問:“姐姐現在可能勻出些時間?”
王家娘子與齊家娘子怔怔地看着我和辰娘。
禇辰娘一愣,馬上道:“碧雲,你先帶兩位夫人去花廳,我與章夫人随後就到。”然後,略帶歉意沖那兩位施了個禮,壓低聲音問我:“不知妹妹有何事?”
我笑道:“我得替姐姐量一下尺寸啊。”
禇辰娘恍然,拉起我的手道:“走,去我房裏吧。”
常家別苑面積不大,貴在雅致。一進苑門,一條彩色鵝卵石鋪就的曲徑通往帶了連廊的花廳。穿過花廳,內院是個小小的四合院。正面三間瓦房,各帶一間小耳房。東西各有廂房一間。從四合院的角度來看,花廳位于南面,相當于四合院的倒坐房。而站在別苑正門往裏看,花廳坐北朝南,又相當于是主人休閑待客的居所,同時還起到了分割連接前後院的作用。從內院堂屋耳房一側的月亮門出去,便是園子。
此時,禇辰娘拉着我穿過月亮門,進了內院,拾階而上,進入堂屋。背後,隐隐傳來齊家娘子的說話聲:“真是鄉下人,堂堂秘書郎夫人,還自己縫衣裳!”
我不經意地看眼身邊的辰娘,卻見她面露寒意,便輕聲笑道:“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辰娘臉色緩和一些,默默回頭,兩道寒光從齊家娘子的背影上掃過。
果真是尚武之人,大約是因有武藝在身吧,禇辰娘的喜怒總是毫不掩飾地寫在臉上。而且我也發現,她似乎根本就懶得加以掩飾。
一時間,我竟有些羨慕起她這種快意恩仇的性格來。不過,短暫的羨慕之後,我又有些替她擔憂起來。她這性子,若在外闖蕩自是沒什麽問題,而終日生活在深宅後院,恐怕卻是不大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