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山高路險,可是也物産豐富,這大街上賣新鮮吃食的攤子很多。阿眉從前多是在移花宮生活,雖見過不少奇珍異寶,可是那些市井的物件吃食卻所知甚少。
此時,她剛好停在一家涼糕攤子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盯在了那晶瑩細糯的米黃色涼糕上。她本就生得美麗,此時望着涼糕的神情好奇又躍躍欲試,讓人瞧了不禁會心一笑。
“三碗涼糕。”一只胳膊從阿眉身後伸出,将銅錢遞給老板。阿眉一回頭,看到的就是小魚兒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
她神情一收,有些冷淡地道:“我只是看看。”
小魚兒與她同行數月,早摸清她的脾氣,有些無所謂地一攤手,無賴地道:“我累了,我想吃不行嗎!”
阿眉終于不再說話,端坐在有些簡陋的桌子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板往她的涼糕上澆了一勺紅糖水。
鐵心蘭看着連坐在桌邊都不忘挺直腰板,恪守規矩的少女,心中疑惑更深。這位姑娘瞧着規矩極大,武功又很不錯還會用毒,也不知怎會和小魚兒這家夥走到一起。
偏偏小魚兒……還很遷就她。
想到這,她不禁目光複雜地看了眼正将涼糕遞給阿眉的小魚兒,心頭微酸。這小混蛋瞧着總同這位姑娘作對,可是她瞧得分明。
這一路上住的客棧,吃的東西,都是以幹淨為主。小魚兒并非對這些在意之人,之所以會這樣選擇,不過是照顧阿眉姑娘罷了。
鐵心蘭正出神,忽聽小魚兒奇怪地問道:“你怎麽不吃?不喜歡?”
阿眉聞言也擡起頭來,不解地看向鐵心蘭,再看看她遲遲不動的涼糕,皺眉道:“你若是不吃,就給我,別糟蹋糧食。”
好在那涼糕還沒動過,否則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幫忙的話。鐵心蘭見她當真伸手來拿,忙遮住碗道:“不用,我剛剛是走神了,現在就吃。”
說着,她用勺子舀了一勺沾滿紅糖漿的涼糕放進嘴裏。細嚼慢咽地吃了起來,奇怪地是,明明這涼糕挺甜,她卻吃出了濃濃的苦味。
小魚兒看了她一眼,露出個深思的表情。阿眉卻沒想這麽多,她本就不是個會顧念別人情緒的人,此時得了好吃的,就更不會關注鐵心蘭的心情。
吃到了想吃的,阿眉眉眼都舒展了。她雙手搭在桌邊,漫不經心地把玩着胸前的一縷長發。見老板似乎比之前松快了些,便笑着道:“我還是第一次來蜀地,沒想到這裏的東西味道真是不錯。”
老板本來對這幾位容貌出衆的客人就很關注,此時聽阿眉同自己攀談,便有些緊張地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道:“我就說幾位貴客瞧着眼生,原來是第一次來我們這。”
“是呀,我家裏雖有生意在這邊,可是我卻是第一次來。這次還多虧了表兄願意帶我們,否則我爹爹定還是不準我出門呢。”
說着,她不自覺地嘟了嘟嘴,似乎在同她不知在哪的爹爹賭氣。鐵心蘭沒有說話,心裏卻着實有些吃驚。她之前見阿眉性子冷冷的,還以為她是個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可是此時她撒起謊來,還真是連她都嘆為觀止。
小魚兒倒是一點都不吃驚,畢竟這一路上他早就見識了眼前這家夥說變臉就變臉的本事,還因此吃了好幾次悶虧。現在對方禍害別人,他自然樂見其成。
連小魚兒這惡人谷出來的人都招架不住,又何況一個普通小販。那老板見她嬌俏可愛,不由想起了家中的兒女,慈眉善目地道:“兒行千裏母擔憂,更何況想小姑娘你這般漂亮的,哪個父母放心得下。”
阿眉随即孩子氣地道:“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更何況,這裏還有不少張叔叔家的産業,我若是遇見麻煩,去尋他便是。表哥,你說對嗎?”
小魚兒一臉寵溺地點點頭,将一位被表妹纏得沒脾氣的大哥演得活靈活現。他甚至還無奈地和老板對視一眼,才勸道:“對對對,你說的都對。只是張家同我們也不過是生意上的往來,哪有事事勞煩人家的道理。何況……人家張叔叔家大業大,在蜀地産業頗豐,說不定還瞧不上我們這樣的小買賣人家。”
“張家?”涼糕攤子的老板聽他們提起張家,又說什麽家大業大,不由愣了愣,遲疑道,“你們說的可是張志張大善人那個張家?”
“張大善人?”鐵心蘭聽他這般稱呼張志,不由詫異地張大嘴。那老板卻誤以為鐵心蘭是吃驚他一下子就猜到他們所說的人是誰,忍不住笑了。
“這位張大善人可是蜀地的名人,你們一說張家,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喏~斜對面那家糧米鋪子就是張家的産業,還有那邊的布莊,那邊的酒樓……”
老板指着街上幾家氣派的鋪子,不無羨慕地道:“張家在我們這可是大戶,幾乎你們瞧見的所有鋪子,有一半同張家有些關系。不過這位張老爺也是個大善人,他們張家每年都要拿出不少銀錢,給鄉親們修路,到了冬季還布粥施米,你們若是有什麽困難,尋他還真不是不行。”
阿眉心中轉了個彎,面上卻一派好奇地模樣,道:“我只聽爹爹說過這位張叔叔生意極大,沒想到竟然這般厲害。想來他們祖上定是有些來頭。”
誰知,那老板聽了這話,反而大搖其頭道:“你這可就說錯了,這位張老爺祖上并不是多富裕。他年輕時候,還在白家當過仆人。”
提起白家,那老板又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當年若是沒有那場火,白家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田地。好在這位張老爺心腸好,待白家小姐也情深義重,這才不至于讓白家絕後。”
“這麽說來,那位‘張大善人’是在白家大火後發跡的?”小魚兒眼睛一眯,笑吟吟問道。那老板不疑有他,竹筒倒豆子般将當年的種種說了一遍,幾人聽得聚精會神,可是心中卻不知在想什麽。
其實故事說來也很老套,就是富家千金愛上窮小子,在家裏遭難後,将所有身家都給了情人,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
只是知道張志為人的三人,對于故事中白家的那場大火,以及白家小姐終于和有情人幸福美滿生活的說法持懷疑态度。不過,幾人也不會傻到将自己的懷疑說出來,只不着痕跡地打聽了更多張家發跡的故事。
對于這,老板就有些說不上來了,他隐約記得是從哪一年開始,張家便生意越來越好,還将城裏的幾家富商壓制得死死的,直至如今哪哪都有張家的鋪子。
告別了老板,阿眉三人尋了處合适的地方說話。小魚兒看着阿眉,嘴角一翹,意有所指地道:“某人不是常說我多管閑事嗎,今日怎麽還主動查起張家了?”
他本以為,按照她的性子,該是不停催他趕去藏寶之處,沒想到,她似乎對張志擄人的事很是在意。
難得的,這次阿眉沒有反唇相譏,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輕嘲一笑,道:“或許是因為,我也吃過被人擄走的苦,所以最見不得他們欺負女子……”
她雖然對兒時的記憶不甚清晰,卻依稀記得自己是有父有母的。只是後來她被人拐走,賣到了很遠的地方,便再也尋不到家了。
哪怕她那時被移花宮所救,也算是沒吃太多苦,可那些被賣進腌臜地的大姐姐們悲慘的模樣,也深深印在了她心裏。
所以……她見不得女子吃苦受罪。
小魚兒沒想到她瞧着錦衣玉食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原來也曾有這般不好的經歷。再想想自己小時候被十大惡人折騰的經歷,他突然伸手扯了扯她的發髻,惡聲惡氣道:“你是不是又裝可憐騙我,我這次可不會再上當。”
鐵心蘭本沉浸在對阿眉的同情中,萬沒料到小魚兒竟然是這個反應,下意識就去扯他的手,沒好氣地道:“小魚兒,你做什麽!”
人家姑娘本就難過,他不安慰也就算了,怎麽還欺負別人。小魚兒收回手,若無其事地望天,可就是沒有一絲歉疚。
阿眉将臉上的傷感一收,也沒生氣,只淡淡笑道:“又被你看穿了,不錯,有長進。”這樣一句話,仿佛剛才傷懷的少女頃刻間煙消雲散,留下的仍是冷淡卻強大的阿眉。
鐵心蘭錯愕地看着兩人,忽然咬緊嘴唇,跺了一下腳怒氣沖沖地走在前面。阿眉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最後卻只對着小魚兒道:“還不快去追。”
“又不是我惹她哭的,惹她哭的可是你。”小魚兒指了指阿眉,有些不高興的道。阿眉瞥了他一眼,平靜道:“你不追就算了,反正她出事我也無所謂。”
小魚兒瞪了她良久,終是敗下陣來,一邊往鐵心蘭離開的方向追去,一邊還不滿地嘀咕:“好心沒好報,好心沒好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