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白了他一眼,道:“是呀,搶了地下錢莊!”
陸小鳳此刻也反應過來,猜到她估計是壓了西門吹雪,這才在最後賺了個盆滿缽滿。他圍着那幾箱金子轉了兩圈,啧啧兩聲,道:“你這是兩頭掙錢呀,拿了皇帝的不說,還順手坑了一把地下錢莊。”
“他們若是不服,我随時等着他們上門理論。”阿眉柳眉輕挑,笑得格外和氣。陸小鳳卻忍不住苦笑,心道有了那晚的事,現在江湖上誰不知道花滿樓的新婚妻子是個武功高深莫測的絕頂高手,他們就算明知你算計他們,又哪裏敢來理論。
花滿樓眼睛‘瞧着’阿眉,忍不住露出寵溺的笑來。就算看不見,他也能猜到此刻小妻子的臉上定是神采飛揚的得意模樣。
那幾箱金子阿眉和花滿樓并沒有帶走,而是托給花家的掌櫃們,讓他們用那些金子開了個善堂,給附近窮苦的百姓提供免費的醫藥。
陸小鳳也把自己得的金子全部給了花滿樓,讓他一并處理。此事在江湖上傳為佳話,不少人都為陸小鳳和花家夫妻的仁善動容,同時也讓找上陸小鳳的麻煩越來越多……
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而曾經的英雄,也在慢慢老去……
又是一年上元節,浔陽城一如既往的熱鬧。那滿街的花燈,有不少是從前他們一起見過的,也有不少是這些年的新款式。
若是那人在這,定會很喜歡的。
雲鶴樓上,一位中年男子手執酒杯,癡癡望着街上熱鬧的行人。他嘴角輕揚,似乎在笑,可是眼裏卻滿是哀色。
他面前的桌上擺滿了好酒好菜,可是他卻沒吃多少,只一個勁地往旁邊的那個空碗裏夾菜。明明……那裏并沒有人。
噠噠噠,焦急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少女提着裙子面色倉皇地跑上二樓。二樓的客人都是一愣,全盯着她瞧。
她有些羞惱地瞪了衆人一眼,狠狠道:“看什麽看,小心我将你們的眼珠子都挖出來!”二樓的賓客沒想到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說起話來竟如此兇惡,都不願多管閑事地垂下頭只當沒看到。
而那個中年男子,還是癡癡望着街上不說話,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轉過身來瞧她一眼。這樣的經歷對她而言實在是從未有過,這少女心思一動,徑直就在他對面坐下。
“你為什麽不看我,是我不好看嗎?”這少女脾氣當真古怪,其他人方才看她,她不高興,現在眼前這人不看她,她還是不高興。
聽了這話,那男子終于轉過臉來,他的眼角已有了皺紋,卻半點不顯老,反而還多了一絲歲月歷練後的成熟溫柔。
他看着少女,嘆了口氣道:“姑娘很美。”
聽他承認自己好看,那少女臉上兇惡的表情一收,臉頰泛紅地瞧了他一眼,嘟嘴不滿道:“那你為何不看我?”
“因為我怕我妻子不高興。”那男子瞧了他右手邊的座位一眼,神情軟了下來。那裏明明沒有任何人,可是那男子卻仿佛真看到了人一般。
少女不由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張口想說什麽,一群玄色衣衫的壯漢蜂蛹着上了二樓。一聽這聲音,少女臉上立刻浮現出焦急的神色,她伸手去拉男子的手,卻被對方避開了。
她倒是不在意,順勢扶住桌子急道:“這位大俠,你可要幫幫我,那些壞人要來抓我了。我要是落在他們手裏,指不定會被怎麽折磨。”
男子皺了皺眉,擡眼看向為首的那個修長挺拔的青年,不禁微微一愣,笑道:“我到不知,峨眉的‘一劍斷水流’蘇少俠何時竟成了壞人。”
少女見他們竟然認識,當即收起了剛才楚楚可憐的表情,轉身就想往窗戶邊奔去。蘇洛見狀,暗道不好,也顧不上叫破自己身份的人是誰,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前去。
可惜他還是晚了一步,那少女已坐在窗檐上,半個身子已跨出了出去。此刻,她正瞪着蘇洛威脅道:“蘇師兄,你再過來我就從這跳下去。”
“師妹……你別在鬧了,孫師叔都被你氣病了。”蘇洛從小就拿他這個調皮搗蛋的師妹沒有辦法,此刻又氣又急,只得搬出孫秀青來壓她。
哪知那少女半點不怕,甚至不高興地哼了一聲道:“騙人,上次你也是這麽說,可是等我回去,娘打我的時候可半點不像生病的樣子。”
有些手段,使一次就沒用了。
蘇洛扶額,這下是真不知道怎麽辦了。那少女見狀,便笑道:“師兄,你就別在追我了。我就想出來玩玩,你們若是不放心,那我就跟着這個人,你認識他,以後要找我就去找他。”
那中年男子本不想摻和他們的家務事,沒成想卻突然被那少女提及,他擡起頭,正是一臉茫然時,窗外忽然傳來一個笑聲。
“沒想到那麽多年過去,花滿樓你還是那麽招小姑娘喜歡。”這聲音似乎從頭頂傳來,那少女下意識擡頭去看,沒成想看到的竟是一張可怕的惡鬼面具。
她沒有防備,吓得向後一仰,整個人都便往窗戶外倒去。蘇洛一驚,可是卻已來不及,好在花滿樓離得近,長袖一揮,便将人拉回了樓上。
“混蛋!你想吓死了是不是!”少女剛緩過勁,就氣沖沖到了那面具人跟前,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這個裝神弄鬼的家夥,姑奶奶我今天就要把你的眼睛挖出來當球踢。”
說着,她伸手便要去摘那人的面具。蘇洛方才聽那人調侃花滿樓,心中就隐隐猜出這兩人身份。此時見師妹如此動作,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呵斥道:“師妹,不得無禮。”
随即又恭敬向那人行禮道:“晚輩峨眉派蘇洛,代師妹向陸大俠賠不是。忘您看在師祖面上,莫要同師妹她一般計較。”
陸小鳳摘下面具,露出那張雖染風霜卻依舊英俊的臉,有些感慨地道:“想不到,蘇少英的兒子都那麽大了。”
當初,他同阿眉一起聯合獨孤一鶴,引出幕後黑手仿佛就在昨日,轉眼……物是人非。他從來不是一個會讓傷感停留太久的人,眨了眨眼,将心裏的那絲傷感壓下去。
“家父常言,陸大俠乃當世他最佩服的人之子,還叫我多向陸大俠學習。”蘇洛比起他父親蘇少英來說,多了幾分圓滑,也少了絲銳氣。
“學習到不必了,我看你已經麻煩夠多了,再跟我學,只怕這輩子都是處理不完的麻煩。”江湖上都知道陸小鳳總能卷入各種奇奇怪怪的麻煩中,可是又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于是,不少人都調侃他不該叫四條眉毛,要叫一堆麻煩。
“你……說我是麻煩!”少女瞪着陸小鳳,氣得話都有些結巴。陸小鳳若是再年輕十多歲,大概還能和她鬥鬥嘴,現在……倒是不必了。
蘇洛緊了緊自家師妹的手,示意她別在說話。若是真惹惱了陸小鳳,師祖也不一定會幫她出頭,要知道如今陸小鳳雖然已是不怎麽管江湖事,可是江湖中的朋友卻還是很多的。
少女雖刁蠻,卻不傻。她知道蘇洛不會傷她,所以便不怎麽顧忌,可是碰到惹不起的,她還是很聽蘇洛的話。
只是,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那一直溫柔笑着的中年男子看去。好半晌,她才低低問道:“師兄,那個人又是誰?”
蘇洛哪裏不知她問的是誰,嘆了口氣,道:“那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江湖人稱盲俠的花滿樓。”
“啊,可是他看起來不瞎呀。”少女奇怪地盯着花滿樓的眼睛看,發現對方分明看得見。聽自家師妹這樣問,蘇洛又壓低了聲音道,“他的眼睛,是被他夫人治好的。”
少女瞥了眼方才放着碗筷的那一面,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有些緊張的問:“那他……夫人怎麽沒跟在旁邊,他們感情……不好?”
蘇洛瞧了兩個坐着對飲的人一眼,嘆息更重:“那位夫人前兩年就過世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少女嘴上說着惋惜的話,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花滿樓。他二人自以為坐得遠,對方一定聽不見。因此便沒注意到他們提起花滿樓夫人時,對方夾菜的手微微一顫。
陸小鳳是個聰明人,那少女的心思,他只瞧一眼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拍了拍花滿樓的肩,他笑着問道:“出去走走?”
花滿樓放下筷子,點點頭道:“好。”
那少女見他要走,忙站起身想去攔。沒成想兩人竟然連樓梯都走,直接從二樓的窗戶就一躍而下。她當時便急了,忙準備下樓去追。
蘇洛此刻也瞧出不對來了,他拉着少女的胳膊沉聲道:“師妹!那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少女瞪了他一眼,狡辯道:“你亂說什麽,我只是想去道謝。”
“你就算是跪在他面前謝他,他都不會瞧你一眼。你死了這條心吧,快跟我回去,別幹蠢事!”蘇洛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
“啊,娘!”少女忽然一臉驚喜地看向蘇洛後方,他下意識轉頭去看。這一分神,少女便如矯健的兔子奔了出去。
“若是小眉兒在,此刻定是看戲看得比誰都高興。”陸小鳳喝了口酒,和花滿樓坐在對面的屋頂上,将雲鶴樓門口不停張望的少女看在眼裏,不禁笑道。
花滿樓聞言,似乎想起了什麽,抿嘴笑道:“她瞧着冷淡,其實很喜歡看熱鬧,尤其喜歡看我的熱鬧。”
“小眉兒已經離開五年了,你也該走出來了。”陸小鳳看着他放在身邊的荷花燈,嘆口氣勸慰道。
花滿樓将燒過的燈芯挑開,讓蠟燭的火焰更明亮些,神色溫柔地道:“在我看來,阿眉就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我又何須走出來。”
說着,他瞥了眼某人手上的惡鬼面具,笑道:“你看,阿眉當初送你的面具,你不也沒舍得丢嗎……”
陸小鳳拿着面具的手下意識的向後一縮,半晌說不出話來。花滿樓也沒有為難他的意思,只是不想讓他再說些勸自己的話。
明月高懸,兩個經歷江湖不知多少風雨的英雄,已隐隐嗅到了遲暮的氣息。而他們思念的人,早已不知魂歸何處……
阿眉猛地睜開眼,愣愣坐在床上。屋裏的其他人還在睡,只她身邊的臘梅被驚醒,揉着眼睛嘟囔道:“阿眉,你又做噩夢了?”
“臘梅姐姐,我夢到有人在哭……”阿眉重新躺下,湊到臘梅耳邊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