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齊國的一切都已經井然有序, 晉國上次被姬夷昌培養的軍團大挫一番之後,短期內肯定不會再敢盯着齊國了。

當姬夷昌開口說是要親自到楚國去問楚王要人時,趙程和周淺俱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番, 頗有默契地點頭同意。

趙程更是主動上前, 雙手給姬夷昌呈送上一匣子嬰孩的玩意,道:“大王, 這是臣送給夫人孩兒的,雖然不知是小公子還是小公主,但這些玩意應該會喜歡的。至于齊國方面,大王就不用擔心,臣與司馬大人會好好打理, 等大王和夫人早日歸來!”

姬夷昌接下了趙程的禮物,這段時日以來始終陰翳的臉上,終于挂了道極淺的笑容。

周淺随之也有禮物要給剛出生的小兒。

“大王,這是臣給小公子的,這是找黃源地一帶最細膩的夾砂陶, 由永軒大師親自制作的陶埙, 相信小公子日後一定會承繼其母親的天賦。”

周淺将一個烏金色的陶埙雙手遞呈, 姬夷昌看着那個色澤油亮的陶埙, 看得目不轉睛。

這時趙程開口不解道:“周司馬又如何知道,夫人生的一定是公子?”

周淺朝他狡黠地遞了個眼神, 搖搖頭笑道:“難道大庶長不知, 夫人她一直都希望頭胎是個男兒, 日後有個小閨女的話,就可以給胡作非為的妹妹兜着,寵着她,過她想過的生活?”

“所以說啊, 大庶長啥都英明,就是偶爾有些不通人情理。”周淺無奈地嘆息。

自認為自己已經夠通情理的趙程看了眼自己送出的禮物,又看看周淺的,頓時心服,無話可說。

姬夷昌手握着那個烏金色的陶埙,眼神都變柔情了,這種夾砂陶土埙吹出的音色極美,他相信,思闕還有出生的孩兒見了這個定會喜歡的。

姒思闕不告而別的二百九十七個日夜裏,如果每一日的煎熬程度都加以計算的話,一日如三秋,那就是足足有三十二萬五千二百一十五個日夜,都在想她想她想她…

姬夷昌想得都快發狂了,那會兒被太後牡丹夫人當場辱罵刺了一刀他都不以為然,但當聽到晉王暗地裏讓人吹出煙幕,說是姒思闕被圍困在廉城他就坐不住了。

即便他知道有六七成的可能是假的,他也不願意放棄那三成的機會。

當他獨自去到那裏,面對一堆早就樂見其成準備來殺他的人時,他也沒有後悔自己來了,要是不來,又怎麽知道她真的不在呢?

在他浴血奮戰就來要奄奄一息的時候,心裏面想的都是:幸好姒思闕并沒有處身如此險難的處境。

如今他終于把這些都熬過來了,齊國不服他的舊貴們也完全處理完了,也得到了一些很大可能是她的消息,姬夷昌心裏雀躍着,也就毫不知倦,在馬背上日夜兼程,就為了早日能找着姒思闕,早日見到那張讓他思念成狂的臉。

“大王,您在這等着,末将這會就潛進楚宮找楚王去,末将今天定會給您找來楚王問個明白清楚的!”喬裝打扮跟着姬夷昌偷混進楚地的小将軍義不容辭地對姬夷昌道。

姬夷昌此時坐在一輛騾車上,一身商人的打扮。他從車窗裏探出一手來,朝那小将軍打了個響指。

小将軍聞言折返,返回車窗邊等候姬夷昌的指示。

“不必找楚王,把公子思朗給寡人揪出來吧。記住,切勿傷人。”

“喏。”小将軍應言後,溜進宮臺附近的後巷就不見了蹤影。

姬夷昌再次将懷中的烏金色陶埙掏出來看,用稍粗粝的食指順着陶埙的弧形向上摩挲,最後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學着思闕的樣子吹響了一首曲子。

一首,姒思闕以前每逢思念故國便會躍上牆頭吹奏的曲子。

那會兒姬夷昌總是站在暗處望着她,聽她吹埙,早已将這首曲子爛熟于心了。

這時有一輛同樣低調的車子從宮臺後方的夾道裏駛出,二車相迎而過的時候,旁邊挑着陶器的賣貨郎突然滑了一下摔倒,那身上挑着的籮筐摔翻,裏頭成筐的陶器盡數摔出,響起一陣“噼裏啪啦”陶器碎裂的聲音,堪堪掩蓋了埙聲。

“阿雲,外頭是怎麽了?”姒思闕在車廂裏聽到響亮的瓷器碎聲,心裏有幾分緊張,生怕是自己出宮的事情被弟弟發現了。

“公主,別慌!別慌!紀先生已經讓阿彩假扮成您的樣子在宮裏躺着,公子他沒那麽快察覺的…”阿雲雖然抓着思闕的手,在安慰她,但她抓她的手已經緊張到冒汗,一直在抖。

思闕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鎮靜下來道:“沒事的阿雲,我就是随便問問,即便我們被人發現了抓回去,那也沒什麽啊,改天再逃便是。”

見主子笑着如此輕松地說,阿雲頓時也放松了下來,對着主子用力點了點頭。

但其實,如若這回被姒思朗發現,以弟弟沖動的個性,很有可能當場就抓着姒思闕将關系挑破,到時候,不想預見的一幕很有可能會提早來臨,思闕也再也沒辦法離開牢籠了吧?

而且,近段時間看弟弟,思闕覺得他變化很大,看着就有些心寒,已經沒有辦法估計他的行為了。

“沒事的。我們會出去的。”思闕只能握緊阿雲的手,寬慰她也是寬慰自己。

車子突然就停下了,思闕緊張起來。

車廂外被人敲了幾下,是紀先生的聲音。

“小碎嘴,沒事的,是我們的車子不小心撞到一個挑貨郎,我給他賠償處理一下,很快就好了。”

聽了紀別光的話,思闕才松了口氣,拍了拍阿雲的手坐正了。

按照紀先生的計劃,先将姒思闕和阿雲送出宮中,剛過百日的風兒則已經在稍早之前被奶娘偷偷帶出去了。

這幾天和宮裏還有王父交代事情,思闕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母親那邊是肯定要瞞住的。

父親其實也很不舍她這麽做,但當思闕跟他禀明了弟弟的心思,還有自己非走不可的決心之後,姒荊也沒有打算阻撓她。

只是從此之後,她便要獨自在外生活,不能随時看見自己的家人,不免有些憂傷了。

姒思闕靠在車壁上,想趁機歇息一下。

卻在車外紀先生的人和賣貨郎的争吵聲中,聽見了一陣優美的埙聲,聽着那埙聲,思闕感覺有一種熟悉和溫暖的感覺。

“公主,這曲子聽着好熟悉啊,奴是不是在哪聽過?”阿雲這時也聽見那埙音了。

“音色是上乘的音色,應該是用難得一覓的夾砂土燒制的陶埙,要不是現在不方便,我倒是想下車看一看那吹埙的主人手裏的陶埙。”思闕笑着道。

“這可是楚國最脍炙人口的民謠,是以一個因戰事離開故鄉,不得已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妻子分隔兩地,只能每每深夜裏隔着一輪明月遙相遠方的愛人,來寄愁思的歌。我以前常□□頭上吹的,你忘了?”

“哦!哦!怪不得奴說怎麽那麽熟悉呢…”阿雲笑着回道。

“吹得…還蠻好的,有我往昔那麽幾分味道。”思闕聽着埙聲,方才心裏面的幾分愁思全然被撫平了不少。

姬夷昌曲子吹到一半,戛然停了下來,透過車窗的縫隙定定地看着對面停下來跟賣貨郎協商賠償的車輛。

“主人,是不是那些人擾到主人了?屬下上前驅趕。”駕車的護衛跑到車前問詢姬夷昌道。

“不。”姬夷昌淡淡出口道:“我們如今是偷闖楚國境內,接到夫人馬上就走,不得生事。”

姬夷昌說完,就擡手将窗戶關嚴,在關閉之前,又盯了一眼對面的車輛。

他記得,思闕以前身上總是彌散着淡淡的蘭草花氣息,他的鼻息極靈,總能嗅到旁人嗅不出的香氣,沒想到楚國這地兒也有思闕那樣的愛撫蘭草之人。

他嗅到這種令他熟悉而溫暖的氣味,心情不由大好,關了車窗後又捧着那個陶埙不肯撒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光滑的埙器表面,憧憬着日後二人和有孩兒的時光。

姬夷昌從前不大喜歡軟綿綿抱在手裏,一不小心用力就會掐痛的嬰孩。

但自打得知很有可能思闕給他生了一個孩兒後,在未處理完朝政交接上的事宜前那幾天,他專門跑到家裏有新生嬰孩的大臣家中去,吓得那些大臣都戰戰兢兢了好幾天,他是想跟奶娘學着怎麽抱孩子,又怎麽給孩子哄睡。

堂堂大齊的國君,天天下了朝就跑到臣子家中去,圍着一個脆弱的孩子,任誰都會害怕啊。

幸虧大庶長和大司馬神速接手了大王的事,終于能讓大王抽出身去接人,不然再來弄上幾天,孩子都要被那個冷臉的齊王給吓岔過氣去了。

“闕兒,你可還好?”姬夷昌手裏撫着陶埙,唇角久違地高高上揚着。

轱辘聲中,對面那輛鋪滿帷帳的車子,主人處理完給賣貨郎的賠償,緊鑼密鼓地往城外的方向進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