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害怕!因為你怕對她說了這一切, 她會忍不住撲向姬夷昌!你怕她心軟對不對?”姒思朗對紀別光咄咄相逼着。
然紀別光由始至終都淡定如水。
“公子,那是你害怕的事情,對不對?”紀別光平靜地道, “臣只是不想公主擔心, 才沒有告訴她這些,公主她臨盆将即, 實在不宜動蕩心神了,前些日子她因為齊王而擔心得睡不好覺,氣色都差了許多。”
“倒是公子您,公子不覺得自己最近行事有些過了嗎?章将軍一生戎馬,為我楚國建樹頗大, 但就因為與您政見不同,您就要暗地裏派人殺了他。外人只道您公子朗是個仁義之君,卻不知,私下裏卻是個極狠之人!”
“臣只聽人道齊王姬夷昌是位暴戾之君,但臣與齊國的趙奚、周淺等人交好, 近段時日替公主效勞, 對于之前晉國和舊貴之間的事也了解一二。齊王他看着行事乖張兇狠, 但卻從來也不殺功臣, 趙奚他曾經一時糊塗犯錯導致舊貴動亂,但盡管是那樣, 齊王也并沒有殺他, 只是給他将功贖罪的機會。”
“反觀公子你, 卻為了保證自己政權的統一,不惜暗殺功臣,公子如此作為,又如何不讓人心寒!”
紀別光激忿填膺、擲地有聲地指責道。
“你暗中查探了?那你就不怕, 我會把你也殺了嗎?!”姒思朗揪住紀別光的衣襟狠狠道。
紀別光的眼裏波平如鏡,望着他,“臣就是知道公子無論如何不會殺臣,才敢鬥膽直谏的。”
“公子暗殺章将軍一事,是時下最快、也是最有效鞏固自己的政見的方法,這個臣明白,但是,公子,您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不必用這樣的方式。”
“你以為我不想嗎?但是,齊國和晉國都比我楚國要強,我沒有時間了!想要不被吞并,我就必須抓緊時間,你以為我這條路走得不艱難嗎?!!”
姒思朗有些激動,語氣有些沖,脖子以上都紅了,手揪着紀別光的衣襟,另外一手已經蜷成拳頭,準備要砸落到紀別光的臉上了。
“住手!!”
就在這時,姒思闕挺着大肚子,突然在竹影間現了出來。
“公主…”“阿姐…”
兩個男人都不約而同朝她看來,不知道剛才的話被她聽去了多少,都惶恐起來。
“你們剛才說…姬夷昌他…被威脅到位置了?怎麽會這樣?他不是前齊王後牡丹夫人的兒子?怎麽會是奴隸身份呢?”
不想讓她知道的事,終于還是被她聽見了。
兩個男人同時都沉默了起來。
“你們說話啊!章将軍在我八歲那年曾經救過我,他怎麽會被殺了?!怎麽被殺了?!”姒思闕激動起來,呼吸一時間有些不順。
“阿姐…你冷靜些,我慢慢給你說。”
“公主,當心自己的胎兒,齊王那邊一定會逢兇化吉的!”
“不是,你們…你們…你們怎麽能瞞着我這麽多事…我…我…”姒思闕覺得難受起來,捂着大肚子體力不支,差點兒就眩暈要摔倒下來。
地上紅了一片。
“阿姐!!”“公主!!”
姒思闕要分娩了。
大醫和穩婆們都忙活了幾天幾夜,但因為思闕的胎兒實在是太大,導致遲遲都生不下來,姒思朗就在外頭守了幾天,一下了朝就趕往闵闕宮來,夜裏直接就守在這裏睡。
好些大醫和穩婆勸他走,但就是勸不動。
“這些你們不要管,一定要盡力确保公主的安全!一定要!一定要母子平安!!”
如果不是裏頭的思闕嚷着說不要見他,興許思朗都要不顧大醫和穩婆的阻撓,徑直沖進裏頭陪她了。
終于一天紀別光手裏握着一攥小竹簡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并且和大醫說讓他進去。
“紀先生跑來這裏似乎不合規矩!還請先生趕緊離開,別擾了我阿姐生産!”姒思朗絲毫不給紀別光留情面道。
“公子,臣有重要的話要告訴公主,公主聽了之後,一定會振作起來的!”紀別光緊張道。
姒思朗思考片刻,終于給大醫和穩婆下命令道:“讓紀先生進去!”
“啓禀公子,可是這樣不大合适…”
大醫們正為難着,姒思朗又緊急補了句:“堅持不讓紀先生進去的話,公主要是出了什麽事,你們可能擔當??”
于是,紀別光進去了。
這時候姒思闕已經躺在榻上幾天幾夜了,整個人都虛脫了,但孩子就是出不來。
紀別光見她口中咬着一根千年人參,但整個人看起來恹恹的,壓根就沒什麽氣力的樣子,他的心一酸,立馬奔向前抓住了她的手,斂了官袍跪倒在她榻前。
芝蘭玉樹的偏雅公子也有失态的一刻,他顫着嗓音,淚水不停地往外冒。
“公主!公主!您聽見了嗎?是我…是那個小時候常常盯着您完成課業,不給您好臉色看的紀刻薄!公主!您睜開眼睛醒醒啊!”
姒思闕沒有半點反應。
紀別光擦了把淚,冷靜下來,趕緊把手中的竹簡遞到姒思闕手中,握緊她的手讓她攥住,然後在她耳邊道:
“公主!公主!您聽見臣說話了嗎?臣剛剛收到消息,齊王姬夷昌他于馬懷坡前大殺晉國三軍,成功擊退晉兵的同時,好些他從奴隸堆中撿回來培養起來的将士将他推到了上位,那些自稱血統高貴,要将齊王拉下臺的貴族惹惱了那些奴隸兵,現在那些舊貴們都自顧不暇,姬夷昌的位置無人可撼動了!公主,您聽見了嗎?這回臣沒有騙您,竹簡都給您帶來了!”
姒思闕聽見“姬夷昌”的名字,手指動了一動,竟然又清醒過來了。
“孩兒…我的…孩兒…我要,我要把他生下來!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姒思闕清醒過來,抓緊了紀別光的手指,再度開始發力了。
紀別光見她恢複了鬥志,連忙給她打氣道:“對!公主!您一定可以的!您可是大楚的思闕公主啊!您一定可以的!”
就這樣,紀別光陪着姒思闕,直到看着她把孩兒生下來。
“呱呱”一聲啼哭嘹亮了黎明前的夜晚,姒思朗守在外頭聽到孩子的啼哭,不由就用力拍了拍手,本來想要闖進來看思闕,但想起她進産房前一刻都嚷着不想見他,為了怕惹惱她,他還是選擇了安靜守在外面,等待孩子被抱出來。
“紀先生……”思闕醒來,握緊了手裏的竹簡,開始叫紀先生。
紀別光立馬就來到她榻前跪下聽命,道:“公主,臣在!公主有什麽事情要臣去辦?”
姒思闕将頭轉過來,虛脫地看着他道:“你說…姬夷昌他平安了…晉王為難不了他…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公主,現在臣沒有必要騙您,您安心吧!”紀別光忙不疊地道。
“臣也是剛剛在來之前才得到消息,齊王當時孤身被騙到孤城,那些不服新齊王的貴族們已經打定了主意将他拉下馬,齊王一人面對着數百人,孤立無援。就在這個時候,那些奴隸集結的兵馬,正正是那些向來被貴族們看不起的所謂‘烏合之衆’,在周淺大司馬的率領下突出重圍,救回了齊王。而此時,齊王自己也已經手持劍刃,獨自厮殺浴血奮戰了個把時辰,身上雖然也受了些傷,渾身沾滿了污血,但卻并不屈服,寧死也不肯屈服…”
紀別光在思闕耳邊娓娓地道着姬夷昌當時英勇的事跡,思闕聽着聽着,不由地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她彎着唇,眼眸裏滿是得意之色:“他那人就是這樣,雖然行事看起來霸道又随性,但其實還是有謀有略,而且一腔孤勇,你想啊,如若不是他的革制,怎麽可能在面臨這麽個險難後還能絕處逢生呢?他定是掂量過的…”
看着姒思闕沾沾自喜,仿佛在誇的是自己一般,臉上頓時光彩照人,紀別光也微笑着陪在一旁附和,頻頻點頭,柔情地看着她。
産後休養了一段時日後,姒思闕的身體漸漸複原,已經開始和紀別光籌謀出宮的最後準備工作了。
這時姬夷昌收到消息,有個在楚宮當差的穩婆被姬夷昌的暗線抓了,穩婆告訴他們,她是到楚宮裏給一個女子接生。
這楚宮如今除了些伺候的宮人外,就沒甚女子了。那些楚王的姬妾早在十年前楚王戰敗前往齊地之前全攆出宮中,而且據聞也是不得寵的。
楚王一輩子只專寵楚後若月夫人,如今若月夫人如此年紀,應不可能懷孕生子的,公子思朗雖然也是時候娶妻了,但這些年忙于朝政也一直未有動靜,據聞有好些楚室貴族之女拼了命想進宮來,全都被公子思朗擋在外了。闕兒的幾個姐姐也早就嫁人出了宮。
那麽,如此算上日子的話,說不定,闕兒就被公子思朗藏在楚宮中!
難怪他一直找不到人!
得悉如此消息之後,姬夷昌給趙程和周淺交代完事情,就悄然換了身服裝動身,馬不停蹄地趕往楚國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