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奚又一俯身, 表情犟硬道:“殿下,臣只是罔顧殿下的意旨,偷偷給呂氏一族的人開了通行之令, 并沒有想到, 這事情會進展至此!不管殿下相不相信,請殿下!賜死臣吧!”
公子奚說着, 又将頭顱壓低了下去,往黃土地上用力地磕,直到将額頭磕爛了,滲出血來,表情依然剛毅倔強。
姬夷昌沉吟片刻後, 漸漸籲出一口氣,“你是…為了六公主?”
公子奚連貫的磕頭動作突然頓了一頓,遲疑了一下就又恢複了正常。
姬夷昌已經完全明白了。
呂氏一族的人從宮裏救出了戚姬和她的女兒姬青青,為了避開宮裏來搜尋的耳目,可謂花了大氣力将其二人送出臨淄城去。
可臨淄城到底都是齊國的王都, 又怎麽可能如此容易把人送出去呢。
姬青青如若不能及時被送走, 一旦被執管刑獄的鐘司寇揪出來, 不但呂氏一族的人有事, 就連姬青青都會當場被判處。
公子奚早知太子殿下故意疏忽宮中的防範,讓呂氏的人有機可乘, 那麽抓拿姬青青方面, 應當是早就布下了重重陷阱了。
趙奚沒有辦法, 只好給呂氏一族的人自由通行的權力。
可他沒有料到,這麽一來,竟然就被晉國有機可乘。
“殿下!臣除了給放行的令牌外,再沒做過其他事了!殿下請放心!而趙奚自己闖下的禍, 自當一力承當!”
說着,公子奚掙脫了捆綁自己的繩索,往旁的士卒身上抽出一劍直往自己腹部要命的地方刺去。
就在千鈞一發之間,姬夷昌反手朝他飛出一匕,恰好将他手握的劍打歪,利刃堪堪擦着他腰腹的位置刺過。
“殿下?”公子奚錯愕地擡頭。
姬夷昌始終鐵青着臉看他,語氣冰冷道:“你這次是犯了糊塗,可若你膽敢撂下爛攤子走了,就算下到陰間,孤也有辦法讓你承受火海油鍋之苦!”
公子奚怔了怔,遲疑道:“殿下…?”
趙程已經先一步走前來,拂袖用力甩了趙奚一耳光,繼而收起被打痛的手,負手在背道:“趙奚,殿下讓你好好将功抵過,你可別再辜負殿下對你的厚望了!”
趙程說完,旋身昂着頭就跟着太子後頭走了,卻在這時,聽見了城中敲響了警戒的鐘聲。
這是敵軍不侵入到宮臺也不會敲響的警戒聲。
姬夷昌回頭狠狠地瞪了公子奚一眼,公子奚慌忙指天立誓道:“殿下!臣真的只是給了呂氏族人一道放行令!其他的都沒有做過!!”
姬夷昌沒有再理會公子奚,幾個箭步上了馬,叱令随行的大軍趕緊随他趕回宮臺。
姒思闕現在還在漳華臺中,他得盡快趕回去救她。
趙程凝神想了想,立刻就駕馬追了上去。
“殿下!慢着!臣有一計!”
姒思闕還在鳳儀閣殿中和阿雲烤着火吃紅薯,誰知外頭突然轟鳴一片,還有警戒的鐘鼓敲響。
阿雲吓得手中吃到一半的紅薯都掉落進火爐的灰燼中,允着指頭的薯泥慌張地看着主子道:“公主!這是怎麽了?”
姒思闕立馬拉着阿雲躲到了屏風後,橫起了臂将她護在身後。
有一隊甲士進來了。
“夫人,末将是奉殿下的意旨,來帶夫人您前往躲避的!”為首的将領突然跪倒下來。
阿雲一聽說是殿下的人,一下子就松懈了心防,笑着想拉主子出去。
姒思闕想阻止阿雲,但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阿雲碰到屏風發出了響聲。
思闕只好對阿雲暗使眼色,把她留在了屏風後,自己一個人出去。
“殿下他可有說過,讓妾跟他走,他可得先把妾往後刻字的任務給免了,妾才能跟他走?”姒思闕立于衆甲士跟前,故作驕橫樣道。
為首的将領面無表情,毫不猶豫地應和道:“是的,殿下說過,夫人往後想怎樣就怎樣,殿下都會應允的。”
姒思闕倒吸了一口涼氣,在披袍內暗暗握緊了懷中那把天龍短匕。
“不對!殿下說了,讓夫人刻這周國策,是為夫人好,無論如何,夫人不刻還得刻。”
這時殿外傳來另外一人的聲音,衆将警醒起來,為首跪伏的将領立馬一把從外前把刀橫在了思闕的脖頸上。
果然,這時有另外一隊人馬前來,為首的将領思闕認得,是太子身邊的李安。
“夫人!”李安大叫起來,恐防歹人會傷了太子夫人,他随即就命身後的人收起了利器。
“快放了太子夫人!不然,太子殿下可要讓爾等死無葬身之地!”李安威脅道。
“哈哈,太子?”那架住思闕的将領狂妄地笑了起來,“你們太子殿下現在都自顧不暇,說不定已經中了伏,被我們的人刺死在坊間了!”
李安緊張了握緊了手中的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可能,你們的人不可能傷到太子的,殿下身邊能人芸多,怎麽可能中了你們的圈套呢?”姒思闕臨危不懼,反而積極地想引開敵人的注意。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太子為人奸狡,行事狠戾,但縱然如此,也還是有弱點的。”
“你,就是他的弱點!”那将領突然惡狠地瞪了思闕一眼,手裏執起的刀猛地就要往她脖頸劃去。
幸在此時,屏風後的阿雲舉起了一個陶甕,猛地朝那将領頭部砸去!
“哐啷!”一聲脆響,姒思闕也趁機抽出懷內的短匕,反手将跟前的将領胸口要命處猛地插了幾刀,鮮血噴湧。
李安也趁機讓部下趕緊将那隊伍甲士收拾,迅速帶着姒思闕和阿雲逃離了宮中。
在逃亡之中,姒思闕收回了手中鮮血淋漓的短匕,緊張地問李安:“他們說殿下中了伏,可是真的?”
李安一面領着姒思闕和阿雲往密道內走,一邊簡略地回她:“殿下聽見城內鳴鼓,想親自掉頭回來救夫人,奈何城中歹人已經集結了各門被殿下一直打壓着的貴族,掀起了很大的風浪,殿下可能…”
“殿下可能怎麽了?!”姒思闕突然拉停了李安,緊張地問。
李安朝姒思闕抱手一禮,慌忙道:“夫人請先随屬下到安全的地方再說,殿下的事,屬下還不是完全清楚了,興許殿下洪福齊天,躲過去了也可能…”
聽到這裏,姒思闕已經不能忍耐了,揪住了李安的衣襟道:“你快告訴我殿下發生什麽事了!!不說我要你好看!!”
阿雲慌忙前來拉主子道:“公主!公主!您冷靜些,您這樣讓李大人怎麽說啊…”
姒思闕自知反應過于激烈了,忙松下手,對李安連連致歉。
李安謹言笑道:“沒事的,夫人不必道歉,夫人擔心殿下也是在情在理,只是…”
他突然皺起了眉,凝重道:“亂賊為了讓殿下中伏,在城臺之上高挂了一個身形很像夫人的女子,誘逼殿下将自己鎖上鐵索束手就擒。後來…後來雙方的人馬就打了起來,殿下也被那名僞裝的女子給…給…”
“反正…殿下後來和這名女子都不見了蹤影。”
姒思闕一聽,踉跄了幾步。
“不過夫人放心,殿下此次誘敵,楚王和楚後已經順利出城,應該再過不久就能安全到達楚國。這麽說來,也幸虧将楚王楚後回國之事提前了。殿下本來是讓屬下回去給夫人帶這個消息的,沒想到中途卻…不過夫人請安心,殿下他應該沒那麽容易中伏被擊敗的…”
姒思闕滿眶淚光,在這種時候,太子他還是一心先想到給她帶父親母親的消息,他自己卻…
“公主,您不要擔心,殿下他這麽厲害,城內那麽多人都被他降服了,他一定不會那麽容易死掉的!”阿雲走來拉着思闕,給她寬慰道。
姒思闕心裏糟亂成麻,一會兒想到姬夷昌平日裏對她還有她父親母親極盡好的事,一會兒想到他這一年多以來如何艱難地在朝堂立足,好不容易才艱難壓住底下那些不安分的臣子,令朝中對他贊同的聲音越來越多,一會兒,又想到自己昨夜跟他耍的小性子,還關了偏殿的門,把他一個人關在偏殿外站了一宿…
李安領着二人從宮中密道來到了城坊外,他們率先看到的是一大堆倒下的已經血肉模糊的屍首,這其中便有許多當時正在築城牆的奴隸。
李安咬緊了牙關,将拳頭握得死緊,擡首望着已經被城內那些貴族亂賊們推倒的大半城牆,憤懑得幾乎要說不出話:“殿下他…費盡了心血…為了齊人免遭外敵侵害決心興築的城牆,如今居然…”
姒思闕看着頹然倒下的廢墟,想起姬夷昌夙興夜寐伏案時的情景,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阿雲想去替主子找幾種止血用的草藥,走着走着,便來到了不遠處的南城門附近。
“公…公主!您…您看那個頭顱…那個頭顱…那,是不是太子殿下啊?”阿雲突然驚慌失措地跑回來,指着城門的方向。
南面城門籠映在那一片青翠的林木間,有個龍眉鳳目頭戴鐵甲的頭顱高挂其上,隐約可見底下似乎還淌着未幹的血。
“那個是…”姒思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夫人,請趕緊随屬下往前走!這裏仍然不安全!”李安突然聽到了四外的動靜,拉着思闕和阿雲要繼續往前逃離。
“夫人,城外竹廟處,屬下已經為您準備好馬車,到時候車夫會帶您抵達安全的地方,在抵達安全地之前,夫人切記謹慎言行!”
李安将思闕和阿雲帶到某處後,囑咐好二人,自己就往返,去與其餘的部下彙合了。
阿雲死死地攥緊思闕的手,憂心忡忡道:“公主,您說那頭顱是太子殿下嗎?殿下是不是已經被賊人斬殺了啊?”
姒思闕心下突然生痛,帶着阿雲繼續往前,安慰阿雲又似是安慰自己道:“不會的,那不會是殿下的,殿下一定還活着,一定還活着…”
後來二人順利來到了竹廟外,車夫将二人帶到了臨淄城外一處偏僻的山坳間,那裏有許多土窯,齊國許多的窮困之家和奴隸就生活在這裏。
土窯之外還有一大片蓋竹子的大棚,那裏終日有許多奴隸栖息,是臨淄城中許多大戶安置奴隸的地方。
姒思闕剛下了車,就看見了周凜。
周凜灰頭土臉的,身上也穿着破舊的粗葛衣,他對思闕展眉笑道:“夫人,您終于平安抵達了!”
姒思闕看見周凜,眼淚幾乎就繃不住了:“周大人,殿下呢?殿下是不是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