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做客

每日天剛麻麻亮,二表哥就去衙門。接連去了五天,這日下午,他從衙門回來得比較早。進了堂屋,更衣淨手後,坐下來喝了幾口茶,他瞧着我道:“明日休沐,衙門裏有同僚請你我去府裏參加詩會。”

如果本身不是個喜讀詩書之人,秘書郎這個官職做的其實是個挺枯燥的差事,整日就是整理典籍、考核舊書籍。若自己喜歡,那便能借機博覽群書,因此,有許多文士因欲看秘書省典藏書籍而求為此職。

那些憑家世任秘書郎一職,純粹将此官職視為入仕之途的士族子弟便只悠哉悠哉地等着數月之後升遷。

甲乙丙丁四個秘書郎裏,除了二表哥掌丁部,另有王之敏掌甲部,齊正浩掌乙部。原來掌丙部的官員剛剛升遷,新補的掌丙部的叫常庚。

此次詩會正是由常庚發起。他邀請了分掌甲乙丙丁四部書籍的官員及其家眷。

晚上洗浴後,我坐在藤桌前為二表哥縫制着罩衫。他坐在一旁,撫摸着懷裏的小雪。自開始去衙門公幹,二表哥便忙得腳不着地,每日晚飯後便早早洗浴歇着,也只有這個時候,才有空抱着他的小雪玩。

“又不急着穿,幹嘛點燈熬油的連夜趕啊?”過了一會兒,他有些不解地問道。

我頭也不擡地道:“明天就要穿呢。”

“難道咱們窮到只能等這一件衣服了?缺家用嗎?等領了這個月的俸祿就全給你好了。”他好奇地問。

我沖他谄媚一笑,道:“滌松苑的吃穿用度每月都由府裏裏統一分配,倒是不用操心。不過,二表哥若能将每月的俸祿再交給我保管,那便更好了。”

二表哥瞪大一雙好看的眼睛,咋舌道:“哎呀呀,為了一點臭錢,竟變得這般取悅于人。財迷!你真的很需要錢嗎?”

我媚眼如絲瞅着他:“不為臭錢我也願意取悅于二表哥你呢。至于錢嘛,我覺得手裏有錢,心裏才踏實啊。可能是從前窮怕了吧。”

二表哥好奇又同情地看着我道:“以前日子過得很緊張嗎?”

我站起身,抖抖剛縫好的衣服笑着道:“其實倒也談不上緊張,不富裕罷了。來試試?”

二表哥微眯了一雙眼,仰頭看着我,撒嬌似的道:“不試可以嗎?”

“試試嘛。來,起來啦。”我半是央求半是撒嬌。

二表哥無奈地将小雪放下,起身任由我将罩衫套在身上。然後,我圍着他轉了好幾圈,仔細打量一番:“就是這件了。明天去常府穿這件罩衫,二表哥可還滿意?”

“還好吧。”二表哥低下頭左右看看。

第二天的詩會約在上午。今日,我特意叫繡春過來幫我梳了個時下流行的發式,穿上我前幾日縫的羅裙。

芸兒拍手贊道:“姑娘這條裙子好漂亮啊。”

繡春看看我又看看二表哥:“嗯,看着與公子的是配套的呢。少夫人自己縫的嗎?”

我笑笑。

詠梅笑得有幾分勉強:“少夫人手可真巧。”

二表哥雙目熠熠生輝,看着我道:“娘子,出發吧?”

我笑着點點頭。

馬車漸漸駛離京城鬧市區。原來,詩會并不在常府舉辦,而是在常家的別苑。

我們到了時,常庚已帶着幾名下人候在門口。一見我們的馬車停下,便迎上前來,拱手笑道:“章兄早,嫂夫人早。”

二表哥淡淡一笑道:“常兄早。”

“王兄齊兄都已到了,正在花廳裏呢。”常庚帶着我們,沿着一條彩色鵝卵石鋪就的甬路一路走到花廳。

花廳裏,已有兩對年輕的錦衣男女坐在廊下長椅上喝茶。見常庚帶我們過來,便迎上前來見禮。

這時,從廳堂裏走出來一位華服女子。常庚招呼道:“夫人,快來領各位嫂子去園子裏轉轉吧。”

女子挨個與我們幾個女眷道過萬福,朗聲道:“各位姐姐請随我前往園子裏歇息歇息吧。”

常庚的娘子二十出頭,生的柳眉杏眼面容嬌俏,眉目中帶了幾分英氣。不過,此時瞧着竟似乎有一絲強顏歡笑的意思。

另外一位歲數稍大一些,約二十八九歲,是王之敏的娘子,膚色白淨,體态雍容,看起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那位十八九歲的是齊正浩的娘子。一張容長臉兒,挺直的鼻梁,唇紅齒白。

進了園子,我們幾個帶的貼身丫鬟都遠遠候在進出園子的月亮門裏一側。

在園子裏的石頭桌椅旁坐下,三個年輕娘子的目光都齊齊聚在我身上。

“聽說妹妹是章公子的表妹?”與我年齡相近的齊家娘子首先開口問道。

我莞爾一笑:“正是。”

“從前好像沒見過妹妹?不知怎麽稱呼呢?”

“小妹去年才從湖州來。未出閣時閨名喚作柳寒煙。”我起身,福了一福。

“哦,那你肯定不清楚吧?你們家公子那可是京城裏有名的美男子呢。京中多少女子能以看他一眼為榮呢。”齊家娘子手搖團扇,笑嘻嘻地道。

我含蓄地笑道:“倒也聽過。”心說,我在章府寄居大半年,就算沒聽過,一見他本人,自然也就感受到了。

王家娘子端起茶盞,小口飲了口茶,溫和地對我笑道:“妹妹這身衣裳看着很是別致,不知是請哪家鋪子做的呢?”

我心裏一喜,笑道:“不怕姐姐笑話,是小妹自己做的。”

“是嗎?”王家娘子有些驚訝,用團扇遮着半張臉,看着我問,“是請鋪子裏裁好,妹妹自己縫的?”

我搖搖頭笑道:“是妹妹自己畫好圖紙,又親自動手裁剪縫制的。”

齊家娘子表情有些複雜,既有幾分羨慕又有幾分鄙夷:“式樣瞧着倒甚是別致。不過,妹妹貴為尚書府的少夫人,夫君又在朝為官,還親手縫制衣裳,未免太過辛苦了吧?”

我微笑着搖搖頭道:“妹妹本來也不是出身于什麽世家大族,自小做女紅做慣了,倒也還不覺得怎麽辛苦。”

旁邊一直只靜靜地聽我們閑聊的主人常家娘子淡淡道:“有時候也就純粹出于喜歡吧。”

王家娘子點頭道:“妹妹說得是。”

大家本就初識,淺談幾句便不知該再說些什麽,一時間園子裏靜寂得讓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