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十八挽着老婦人說道:“是我啊,姆媽,我長大了吧?”

老人看看黃十八自己嘀咕道:“也不見老。”

老人摸着黑,借着月光和星光從木駕車上拿出毛皮毯子,簡單的銅鍋和破舊的餐具,又拿了幾瓶酒分給衆人。示意着大家坐在毯子上,自己對着山林唱起了一段歌,歌聲的低吟淺唱裏不時插入幾聲尖細的聲音,似鳥鳴似口哨。接着又在毯子周圍撒了些粟子,不一會兒,幾只還沒睡的小鳥飛過來吃着地上的粟子。

老姆媽拿出木勺,打開一個獸皮包裹着的湯鍋,獸皮裏面有一層氈毯,氈毯裏面還有一層粗布。老人動作緩慢的一層層打開包袱,裏面一口黃銅的湯鍋,還沒掀開鍋蓋,一陣香氣就溢出來,打開鍋蓋,湯汁清亮顏色微黃,胡玉看着這鍋湯直咽口水。

老姆媽用大木勺給每個人舀了一碗,又把湯裏看不出是什麽鳥類的鳥腿一只分給胡玉,一只分給黃十八。

她自己則從銀質的酒壺裏倒出一碗酒,舉起酒碗用鄂溫克語說了一段祝酒辭,大意是歡迎遠方的朋友來到猂達罕的家和馴鹿人一起喝酒呢,讓我們舉起酒杯感謝大自然,感謝興安嶺賜予我們食物和樹木,感謝敖魯古雅河賜予我們水源,感謝我們的朋友猂達罕賜予我們皮毛和生活,感謝我的朋友們給我帶來山外的世界和快活的聚會。說完老姆媽一口幹了酒碗裏的酒,擡擡手示意大家也趕快喝了碗裏的酒和湯。

胡玉一口氣連着喝了三碗湯,喝完砸吧着嘴對玄武說:“武哥,這是飛龍湯。可不是天上飛的那個龍,是我們東北的一種鳥,學名叫花尾榛雞。

因為愛吃榛子,所以肉的油脂特別肥厚,清水煮煮擱點鹽就特別香,又鮮又香。以前那漫山遍野都是,現在也少了,變成保護動物不讓随便抓了。我看這只這大腿上還有牙印,多半是叫蛇咬死的。”

老姆媽指着柳成雙說:“他們家的咬死的,我撿了來,沒救活,吃了吧。”

黃十八吃着鳥腿說道:“這蛇還挺會來事兒,知道我們要來給我們打食吃呢?姆媽,你這湯咋還熱乎的?在山下炖完拿上來的?”

老姆媽點點頭,給了黃十八一塊邦邦硬的粘豆包,又從襖子掏出一個皮質的小口袋,打開是一袋糖,黃十八拿着豆包蘸着白糖啃的津津有味。

老姆媽看看圍城一圈的人說道:“狐貍仙,頭腦智慧;蟒蛇仙醫,救人于痛苦;粘豆包是黃仙,通曉巫鬼之事,溝通祖先傳我先人故事;嗯?白刺猬猬呢?死了麽?”

黃十八趕緊說道:“沒死,沒死,出去辦事了,有別的事過兩天來。”

老姆媽神色平常的繼續說道:“灰鼠仙,成仙極少,定是保過豐收足年,讓人免遭饑寒之苦。

這閨女我看得出,也是個蛇蟒,柳二爺,可是你用巫醫之術所生?”

柳成雙慌忙擺手連連搖頭,越是着急解釋卻被剛喝的一口酒嗆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筱輝忙幫他拍着後背順前胸。

胡玉一臉看好戲的樣子說道:“老人家,他還不會那醫術,大公蛇生不了蛋。這閨女是他們那支的親戚,無依無靠的,師傅原來也是個會瞧病的蛇仙,後來丢了。現在是柳二爺和參王的徒弟。”

老人對着金研熙豎起大拇指:“閨女要掌家,本領要好。我們鄂溫克女人也當家的,我就是族裏的酋長,男人只會喝酒打獵。樹上的孩子,林子裏的猂達罕,身上衣裳靴子,罐子裏的奶渣都是女人來打兌(打理),你要是再有了看病的本事,将來婆家娘家都當的了家。”

王成仁看着老人感慨道:“那也比不了你闖事,年紀不大時候就當了你這支哈拉(鄂溫克人氏族組織)的家,還當上了酋長,你才是神鳥一樣的女人。”

老姆媽指指鴻渡說道:“這個小子是才是神鳥,一看就是鴻家的,和他奶奶長的一樣一樣的。”

鴻渡站起來給老姆媽行了個傳統鄂溫克禮,接着一口幹了碗裏的酒。

老姆媽又拉起王成仁的手,緊緊握住望着遠處的鹿群說道:“參王也要多看護我們猂達罕的孩子。猂達罕是個傻的,比不得那些會跑的人參娃。”

王成仁點點頭,老姆媽對着鹿群喊了幾句,兩只個頭最大的猂達罕慢悠悠的走到王成仁身邊趴下,把龐大的鹿角伸到王成仁面前,王成仁摸摸那分叉的板角和肥大的鼻子,似乎和猂達罕默默的達成了某種承諾。兩只猂達罕站起身來舔了舔王成仁亞麻色的頭發,舔了舔黑熊精的大胖臉又去拱了拱老姆媽,又悠閑的走回了鹿群。

老姆媽又看向小蛟龍和玄武,說道:“這是護佑中華的神龍,還是個年輕的孩子。這位我老眼昏花看不出了,您定是個很大很大的神仙。”

胡玉:“您這眼神可是好着呢,一眼看出是個可大可大的神仙。這位比我們都大,我們都得聽他的。”

老姆媽平靜的點了點頭,接着唱起了一支敘事歌,唱的是民族的傳說和歷史。深夜的山林裏,天氣越來越冷。

大家都沒有生火,只是圍坐在一起,靜靜地喝着已經溫涼的肉湯和農家白酒。

聽着老人沙啞的聲音用陌生古老的語言時而低吟時而嘹亮的唱着一個民族的興衰歷史。

星星和月亮挂在天上,猶如幾百幾千年前一樣,那些挺拔的樹木春綠秋黃靜靜地伫立在這座山脈一年又一年。

鄂溫克人在這裏,和猂達罕一起,經歷了戰亂,遷徙,發展和現代文明的入侵,他們活在自己的歌裏,也活在不得不面對的未來裏。

歌聲在一陣模仿猂達罕的叫聲中結束,大家久久沒有說話,老姆媽先開了口說到:“山上的猂達罕不會自己出山,是有人偷走了他們。是陌生的人,是我沒有保護好它們。

嫁到我們這的達斡爾女人說,最近有人丢了寶馬和獵鷹。去找了他們族裏的雅達幹占蔔,那雅達幹忙着家裏曬大豆,準備法事的羊皮鼓少了鈴,說等着冬閑了再幫着看。

我已經教會了我的族人怎樣和猂達罕相處。族裏的孩子們都是會飛的鳥,飛到山外面去了,等他們老了,還是會飛回這興安嶺的山上和猂達罕住在一起,像我一樣守着山,守着猂達罕。”

老人說完,自顧自的站起來走向那矮小簡陋的撮羅子,掀開獸皮躺了進去。

在坐的人大眼瞪小眼,不明白老人怎麽就進屋躺着了。

黃十八對着撮羅子喊道:“姆媽,你咋啦,不再唠會了?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困了?”

熊蜜蜜問柳成雙:“是不歲數大了,累了?反正我看她平時這點也是睡了。”

老人沒有回話,柳成雙走過去蹲在撮羅子前問道:“這是怎麽了?哪疼啊?我給你抓點藥?是不是腿受涼了,我給你紮兩針針灸?”

老姆媽淡淡的說:“不用了,猂達罕會帶我走的,村裏人會送我。各位大仙趕路去找找抓獵鷹的人吧。”

胡玉和熊蜜蜜對視一眼,聽出老姆媽的話音不對勁,趕緊過來一掀被當作門簾子的獸皮,看到老姆媽直挺挺的躺在小小的撮羅子裏。眼神平和,呼吸平緩。

熊蜜蜜趕緊把老姆媽扶起來說:“姆媽,你咋啦,你說這些話幹啥啊?有啥不得勁的這不柳二爺和參王都在呢麽,他們一定能治好你,你可不能走哇!”

老姆媽看看胡玉看看柳成雙,兩個挺拔的青年人目光真摯而堅定的看着她,胡玉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說輕聲說:“這還沒到壽呢,啥事想不開呀?那猂達罕丢了也不賴你,別上火。”

黃十八跟頭把式的跑過來一把抱住老姆媽,哭着說道:“姆媽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你是我最好的姆媽!王成仁,你快救救姆媽,姆媽你哪疼,你告訴我們,我們一定會治好你的,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老姆媽輕輕拍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黃十八,又看了看站在小小的撮羅子邊上的各位神仙,一臉不解的問道:“我不是要死了麽?我不死你們咋都來了?還讓我見了天大的神仙?不是要送我歸天麽?”

胡玉一甩手說道:“這扯不扯呢麽!我們來看看你還給整誤會了,給老太太差點看沒了。

姆媽啊,這不尋思挺長時間沒來過了麽,正好借着送猂達罕的機會過來看看你,看你挺好的我們的就放心了。要不你總擱山裏待着,咱也沒啥機會見面。

這老三也挺長時間沒回大林子了,他也來看看他老奶奶的墓。

我們也看看到底誰總在這林子裏偷東西,我們得了解了解情況啊。這不帶領導也來了麽,就是辦事順道來看你。

你啊,啥事沒有,我給你掐算了,最少二十年,還能看着好幾代猂達罕,離死遠着呢。”

老姆媽麻利的站起來走出撮羅子,給自己倒了碗酒,一飲而盡,一抹嘴又列開了沒牙的嘴笑了,自己往獸皮毯子上盤腿一坐說道:“那我就先不死了,今晚各位神仙陪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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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鄂溫克人以前是把嬰兒放在籃子裏挂在樹上防止野獸襲擊 所說叫樹上的孩子

雅達幹:達斡爾族人的薩滿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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