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 朗兒。”思闕在被人接住的那下,毫無心機地擡頭,朝弟弟展露了無比耀眼的笑容。
姒思朗覺得自己被那笑容晃得有些站不穩腳步, 伸手握住了阿姐的手。
姒思闕愣了愣, 可很快,她就沒當回事, 只覺弟弟是長不大,依然是小時候那個,不管她走到哪,他也要緊緊拉着她的手尾随的小孩兒呢。
姐弟二人拉着手,來到了一處相對較安靜的湖心亭中。
思闕覺得自己手心都被人攥得冒汗了, 這才提醒似得開玩笑道:“朗兒,你也長大了,再過幾年就弱冠了,別像兒時那樣孩子氣了,阿姐又不會跑掉。”
姒思朗驚覺過來, 一臉歉意地松開了她的手。
“朗兒, 姐姐問你, 你要老實回答。”思闕剛才還在笑着, 突然變得一臉正色道。
姒思朗用力地點了點頭,他之前因為龐仲的事情傷了阿姐的心, 但他沒辦法挽回, 龐仲也是必須要留着的。所以這會兒阿姐讓他回答什麽, 即便是他不知道的問題,他闖下地獄火海也要給他阿姐找出答案來。
“龐仲他,你是不是鐵了心非要用他不可?”
面對阿姐的這個問題,姒思朗犯了難。他知道阿姐不喜歡龐仲, 總覺得他這人心思不純,動機不純。
但他很想堅持自己的看法,別的他都可以依着阿姐,就這個龐仲,以楚國如今的局勢,他認為光有司馬磊是不足夠的,他一定要将龐仲拿下來。
“阿姐,朗兒不想惹你不高興了,今天可不可以不說這個…”
“不行!”思闕打斷道:“你一定要回答我這個問題。”
“我再問你一句:你,是不是,非用他不可?”
面對阿姐越發逼近的灼灼耀眼的臉龐,姒思朗還是選擇了說實話。
他眉頭深鎖,點了一下頭。
原以為又要惹她不高興,從而和他大吵一場的,沒想到阿姐這次倒是淡定。
她只是輕嘆了口氣,然後道:
“那好吧,既然你選擇相信了龐仲,這次,阿姐姑且相信你的眼光,支持你一次。”
“朗兒你,不要辜負阿姐的期望啊。”思闕最後盈盈笑道。
思朗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在瞬間綻放,眼前也變得明亮起來。
“但你不要太得意喔,”思闕又補充道:“我會給你們機會,是因為上回龐仲拿命來抵押着,總算是把紀先生召回來援救了,他也幾乎因為失血過多而失救,但我又怎麽知道,他使得不是苦肉計呢?”
“不!不會的!阿姐你想,要是龐先生他真的是幫着晉國,當時袖手旁觀,假裝不知道就好了,又何必多此一舉跑出去又跑回來呢?”姒思朗連忙解釋。
“好了,好了,你別顧着給你的先生說好話,理是這個理,所以我才會給你們這個機會的。而同時,到了這個時候,也實在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你先跟他說明一下,明日,我會親自去看他。”
說完,思闕便大步離開了。而姒思朗留在亭子裏,卻目送了阿姐的背影好久好久。
翌日思闕來到隔壁的院落找龐仲,屆時龐仲已經早一步知悉,并且穿戴周正從床上起來了。
姒思闕來到的時候,便是思朗在旁,不時給體力不支的龐仲攙扶一下,而龐仲則臉色發白,執意要自己站着等思闕公主過來。
“臣龐仲,參見幺公主。”
龐仲鄭重其事地跪伏下去。
思闕并沒有直接上前攙扶,只是朝他示意了一下手道:“先生,為免得被人說我苛待先生,咱們還是進屋再說吧。況且先生身體未愈,不宜在外頭吹風。”
說着,便自己先往前頭帶了,龐仲執意不要人扶,艱難地站起跟随,清淡地道了一聲“謝公主”。
思闕走着,突然就旋過身來問身後的龐仲,“先生為何喚我公主,而不是夫人或者別的呢?畢竟我已經嫁了人了。”
龐仲揖手道:“臣乃拜于公子朗麾下,公子的姐姐,臣自然喚公主。”
聽龐仲說完,思闕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入內了。
“我來,就開門見山了。這次來是想先生解惑的。龐先生認為,齊國的太子殿下,真的是打算私下與我楚國合作嗎?趙先生他,是否可信?”
“公主,您是何原因嫁給齊太子殿下,臣明白,也不多說了。但公主您也已經與太子殿下一起一段時間了,真的還在猶豫嗎?”龐仲聲音無有波瀾。
可這番話說出來時,旁邊的姒思闕和姒思朗心情都明顯不一樣。
姒思朗是像被根魚刺梗入胸腔那麽難受,而姒思闕則…一臉面懵。
“先生這話什麽意思?那你直接點告訴我,要不要跟趙先生合作?”思闕又問。
“你知道趙先生真正的身份嗎?”龐仲問。
“身份?不是太子殿下派出的寺人?随從?”思闕疑惑。
“趙先生原名趙程,他曾經是已被滅的金國第一謀士。”龐仲笑道。
思闕大吃一驚:“金國第一謀士?他就是當年那個趙程??”
龐仲點了點頭。
“可他不是早就死了嗎?好像是被什麽人給陰謀了,然後金國國君就是因為誤中某人的奸計所以把他追殺了,這才亡國的?”
“那個謀他的人,是臣。”龐仲老老實實地垂首下去道。
思闕:“!!!!???”
“臣認為,能讓趙先生親自跟着公主出來一趟的,就憑這個,不管他此次目的出發點在哪,公主也可以相信他一次。至于以後的合作,公主自個以後再參詳吧。”
得到了龐仲的解說後,思闕突然覺得,在燕兵攻擊的這個關頭,應該可以暫時和太子的人合作一番。
原來龐仲便是當年害得趙程國破家亡的人,如此兩個不對頭的二人,會屈居一起給同一人做事的機會大大減少了,興許他的話真的值得一信。
而且司馬磊不是也說過嗎?他是認同趙程和龐仲的計謀的。
于是事不宜遲,思闕立馬就跑到隔壁去找趙程。
結果趙程原來已經伫在院子多時了。
“趙先生,我來找你有事。”思闕氣喘籲籲道。
趙程瞥了一眼思闕身後冒出來的表情淡漠的龐仲,嗤了一聲道:“夫人,如果您是聽到您身後的這個龐某人說了什麽不好的話,那趙某無話可說,随便夫人怎麽着吧。”
龐仲幽幽地看了趙程一眼,冷冷出聲:“趙先生果然是趙先生,即便是當了個伺候人的寺人,還是這麽的桀骜不馴。”
趙程“哼”地一聲想甩袖離開,姒思闕及時拉住了他。
“不!不是的!龐先生他沒有說趙先生您的壞話,相反,龐先生把趙先生以前風光耀眼的事跡都告訴思闕了,他對先生您很是稱贊,思闕對趙先生您很是傾仰。”
趙程一聽,挑了挑單邊的眉頭。
龐仲則顯得很尴尬,他什麽時候稱贊過這塊糞坑石了?
“趙先生是說,太子殿下他确實有意與我大楚合作?可是,他為何不一早跟我明說,把晉國殺手帶來,又是什麽原因?”聽了趙程的話後,思闕就更加感覺不可理解了。
趙程嘆息一聲,他也猜到這事如今和夫人說了也未必能讓她相信,怪只能怪殿下不事先将事情攤開了跟夫人商量。雖然殿下他要是跟夫人明說,為了瞞着晉國國君,必須把殺手帶進楚境的話,夫人她大概也會跳起來跟他急,說不定還會跟殿下起矛盾,但總比現在讓趙程來說好收場。
唉,殿下他小兩口子的事,怎麽就不能在被窩裏解決掉呢。趙程他好生憂傷。
“夫人,其實現下不管你是否明确要站在殿下那一邊,殿下也已經決定了要站您那一邊了。所以傳出消息的事情您不要擔心,趙某在燕兵圍城之即,已經讓龐先生幫我把信送到殿下手裏,殿下一看我們的處境,必定會派人僞造司馬先生被殺的消息,并且散播出去,您不用擔心。”
趙程跟思闕解釋完沒到多久,等燕兵開始爬城的時候,援兵就到了。
但并不是其餘別國以“抓拿大燕逆賊”為由,趁機撈好處的援兵,是親自率領精銳兵士,闖入城中的太子姬夷昌。
當太子殿下兵臨城樓門下,玄袍獵獵,鑄劍生輝,立在天地間,似鍍了一層耀眼白光的時候,姒思闕和衆人就在城臺上看着下方的他。
趙程初初在一團銳不可當的殺氣中,得窺那道耀眼劍光的時候,驚得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以為前來援兵的會是越國,再不然的也會是衛國,斷斷沒想到,太子殿下他居然直截了當就自己率兵前來了,一點也不含糊。
雖然別國來的緩兵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最後楚國雖然還是能無虞,但已經被別國占去了太多的先機。太子殿下親自來緩兵的話,就不會發生類似那樣的風險,但是…這也未免太冒險了吧?
所以,殿下他和晉使者那邊的商議算是…泡湯了?
趙程差點兒就要眼前一黑昏倒過去,只是強用牙齒咬破舌頭,死死忍着讓自己不暈而已。
“夫人,”姬夷昌臉上挂着大小不一的血口,玄袍上也沾染了腥血和一路趕赴而至的風塵露霜,對着城臺上的姒思闕高仰起他那顆矜貴冷傲的頭,“孤應信上所言,遣兵前來抓你回去了。”
姒思闕被姬夷昌英偉神武的樣子給閃得一時間說不出話,失神了片刻,發現周圍的人,包括她的幾個姐姐都在竊竊私語,在看她和太子的笑話。
“小闕兒,看來你嫁給的這位夫君,似乎對你不錯嘛,這樣姐姐們就不用擔心了。”三姐和兩位姐姐嬉笑地抱作一團竊笑完,跑過來調侃道。
姒思闕一時間又惱又羞,臉上熱辣辣的,很想抓着城垛朝下方的姬夷昌大聲咒罵,但一想到自己答應了司馬仲父要借機會接近太子,多了解他的一切以方便後續判斷是否維持合作關系,這才生生忍了下來。
“喲!小闕兒她也知道害臊,好可愛啊,她居然臉紅了,臉紅了!”姒思嬛以帕掩唇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二姐思錫走前來拍着思嬛的肩膀道:“咱們小闕兒長大了嘛,都有夫君疼了,哎,歲月不留人哪,想才多久,咱們闕兒不肯讓嬷嬷碰,還讓二姐姐給她把尿,結果原來她褲裆尿濕了,是怕被嬷嬷責怪才跑來找姐姐,現在…”
姒思闕惱忿交加,直想挖一個洞鑽進去。
在姐姐們眼中看來,她還是當年那個長着肉雙腮、走哪都像一顆精致可愛豆丁似的小屁娃,這時候所謂的“夫君”來了,還帶了那麽大排場給楚國處理了這麽大一個麻煩,心情愉快自然是多加調侃了。
不行,她不能一直待在這,她得趕緊離開,再繼續跟下頭那個神經病太子同處一片天地下,她的姐姐們就有可能把她小時候尿床褥、甚至把粑粑拉在浴桶裏的糗事都給當童趣回憶念叨出來。
思闕捂着臉不管不顧地往樓臺下走,大姐思晴突然攔住她。
“哎!當心啊,闕兒!前方是臺階了!”
“你們兩個當姐姐的也是的,妹妹有啥好逗的呢?”說着,思晴拉着她,又轉身去呵斥兩個底下的妹妹。
思闕淚眼婆娑地看着思晴,心想還是大姐姐最溫柔,最疼她了。
結果思晴又來了一句:“你們這樣讓妹妹臉挂不住,要是妹婿不好說話,我們這不是得罪人了嗎?”
思闕愕了愕,直接想哭暈過去。
這時候底下的冷臉神又大聲呼喊起她來:“夫人!你直接跳下來,孤接住你!孤沒時間了,我們得趕緊趕回去!”
思闕黑了一張臉:“……!!!???”跳?跳個屁!!!趕時間抓屎吃去!
虧得姒思闕以為三位姐姐還是向着她的,誰知下面那個神經病朝她一嚷,姐姐們立馬将她推搡着往城垛邊去,就差用條麻繩把她捆着綁着了。
“姐…姐姐!!你們真忍心把闕兒扔下去??不怕摔死闕兒嗎?”姒思闕美人眸裏釀了一泡委屈巴巴的淚。
“你沒聽見妹婿說趕時間?姐姐剛才看到了,你夫君他殺敵很厲害,肯定能接住你的。”三姐思嬛率直道。
“殺敵厲害跟高處接人明顯兩個不同範疇的事情好吧?”姒思闕欲哭無淚。
“而且…姐姐,他可是齊國太子,當年打敗楚國,害我和父親母親遠赴齊當質的齊國哎!”思闕壓低了聲量,有些痛心疾首對白眼狼姐姐道。
“嗐,小闕兒甭擔心,姐姐們恩怨分明着呢,當年害我們的是他老爹不是他,當年他能有多大?小屁娃一個,現下他幫了咱們的忙可不是一般的大。”三姐見風使舵的功力可不是一般。
“闕兒你自己也自幼習武,怕什麽啊?而且妹婿他千裏迢迢親自領兵來解我們楚國之難,無疑是雪中送炭,真的十分難的,他對你的心那麽明顯了,又怎麽會讓你摔死?你根本就杞人憂天,快下去吧!”二姐思錫毫不留情道。
“姐姐!姐姐!”思闕大叫起來,都快崩潰得哭了,鼓起腮裝起可憐道:“姐姐你們不愛我了嗎?”
“愛!愛!愛!好了,別廢話的,趕緊下去吧!”姒思嬛就差一腳把她踹下去。
一旁的姒思朗已經忍耐了好久,雙手死死地攥緊了手裏的武器,看着下方英武俊朗的男子,目光像淬了利箭,恨不得朝對方刺去。
“大姐、二姐、三姐!”姒思朗大步走前來,三兩下撥開了那幾個圍着思闕胡攪蠻纏的公主,拉住了思闕的腕就把她往人群外帶。
“阿姐她不願跟随齊太子回去,那就讓她繼續留在這嘛!你們幹嘛非得逼她呢?!”
姒思朗話裏行間火氣很大,思闕擡頭看了看突然生起氣的弟弟,有些感動,覺得這個才是有親血緣的手足。
城臺下的男人看着城臺上思闕被人握腕的一幕,犀利的鳳目微微一眯,眼神彌漫了危險的氣息。
就在姒思朗強拉着思闕要往城臺下走,想帶姐姐遠離這裏之際,突然一襲寒氣傾軋,一個黑影從下方掠至眼前,他緊攥姐姐的手被人強行掐着甩開了。
姬夷昌把姒思朗甩開之後,立馬将姒思闕攏進了自己的玄袍中,用警告似的眼神看了弟弟一眼,然後低頭幫思闕理好了衣裳,低聲對她道:“夫人,可以随孤離開了嗎?”
病太子的聲音突然變得沙沉而溫柔,姒思闕被攏在他懷裏愣了一愣,感覺自己方才所生他的氣已經煙消雲散了,莫名其妙地覺得耳尖發癢發紅,她煩躁地撓了撓耳,甩了甩頭。
“好吧,若你還想繼續留下,孤就陪着你,等你說可以回去了,孤才帶你回,如何?”太子又道。
可這時趙程卻慌了:“殿下!您此次親自來已經相當不妥,若再不趕回去,恐怕…”
趙程那句恐怕困局再也沒辦法解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太子殿下色厲的目光給喊停了。
思闕撓了撓臉,又撓了撓頭,她是覺得在大家面前被太子這麽攏在懷裏感覺怪怪的,也并非不想回。
她在太子懷抱裏身子扭動了幾下也沒能掙脫,低着頭不敢瞧姐姐們揶揄的目光,幹脆将手圈攏着太子脖頸,把熟透了的臉抵在太子懷裏,破罐子破摔道:“殿下!那您快帶妾離開吧!快!”
姬夷昌聽了懷裏人兒的這一句,薄唇勾勒出一抹淺笑。
不遠處的姒思朗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那,夫人抓穩了。”
姬夷昌交代完趙程善後尾随的事情後,便抱起思闕,站上城垛,如俯沖的雄鷹一般往下一躍,着陸時恰好騎在了馬背上,一騎絕塵而去。
姒思朗咬了咬牙,召了龐仲尾随離開。
城臺上看熱鬧的人陸續離了,剩下紀別光一人撫着城垛望天邊雲霞。
司馬磊撫了撫須根走過來,搖搖頭嘆息道:“平原啊,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有些人啊,你留不住的…”
紀別光垂了垂眸,笑了:“老師,您不用安慰學生,學生早就認清自己的位置,沒有過多奢想。”
“只是…剛才一見之下,學生突然…突然自慚形穢而已…”
司馬磊笑着過來拍上他的肩膀:“怎麽說?我們大楚位上卿,銀印青绶的禦使大夫,深受名門世家貴女追捧,風光霁月一時無兩的皓月公子,也會配不上誰嗎?”
紀別光心裏苦笑了一下,“老師,您快別笑話我了。”喜歡的那個,他這輩子都追不及了,那什麽皓月公子的稱號,又于他何用呢?
姒思闕被姬夷昌抱在身前駕着馬,她趴在他的肩膀,目光越過身後聲勢浩蕩的百萬雄師,朝後方越漸遠離的城闕望去,始終有點不是滋味。
可姬夷昌好像察覺出來了。
“放心吧,日後時間多的是,等孤的事情安頓下來,就時常帶你回娘家走走。”
思闕愣了愣,很快将神思從對故國的眷戀不舍,投回了自己現下坐在太子懷裏的姿勢上。
“殿…殿下,妾會駕馬,為免累着殿下,不如停下來讓妾自己另騎一馬?”姒思闕臉頰微紅道。
“不會累。”姬夷昌回答得斬釘截鐵,壓根不容她有離開的機會道:“孤怕冷,把你揣在懷裏暖和,你若是累了,就趴在孤懷裏睡一會,孤抱着你不會讓你摔。”
“……”姒思闕這會啥也不能說了。
過了許久,姒思闕在他懷裏睡夠了,見路途長着,突然想起自己給他回的信,便捺不住寂寞地邊伸手玩弄他懷裏軟甲上鑲嵌的鱗片,一邊問:
“殿下,您沒有收到妾給您的回信嗎?您為什麽還說要把妾抓回去呀?”
姬夷昌本來正在駕馬避過一處險要的天塹,被她的話一提,想起來那封讓他益發思念成狂的信,手裏邊的馬鞭便不由地加快鞭笞,馬兒受了鞭笞,瘋狂往前,一氣兒之下,竟然四蹄懸空,一把越過了山谷。
身後的騎兵甲士一臉懵然地看着已經越過山谷,絕塵而去的殿下,跟不是不跟也不是,硬生在懸崖邊猶豫了許久,終于還是選擇繞遠路瘋狂追趕。
姒思闕被剛才那驚險的一幕吓得尚在太子懷裏氣喘籲籲呢,她如今雙臂牢牢匝着太子的脖頸,雙腿死死纏繞他堅韌的窄腰,幸好太子練了那麽多年的神功,腰力厲害着,如今被她整個人挂在上邊,禦起馬來也毫無問題。
“殿…殿…殿下!您真的有這麽急嗎?剛才咱們要是越不過去,摔下去怎麽辦?!”思闕把她那雙頗具風情的醉眸瞪得圓圓的,也顯嬌憨可愛。
姬夷昌突然理解了剛才城臺之上,她的幾位姐姐為何會如何惦念着她小時候的樣子了。
他忍不住低頭,朝思闕嫣紅張合的唇上印下一記,又道:“就一句甚想,頂多屬口信罷了,怎麽能算回信?至少也得寫滿整整一卷羊皮卷啊。”
姒思闕回不過神來,當她回過神來自己被偷親了之後,又成功被太子的話扯掉了注意力。
讓她還以為自己跳脫的內容會讓太子尴尬不已,恨不得撕掉那信的呢?現下怎麽反而感覺被人如了願,還猶怪她不夠矯情一樣?明明她自個拿着那回信反複看了幾遍,雞皮疙瘩可是掉了幾車的啊。
她嗔怪地大聲呼道:“殿下!您怎麽能這樣?!可您自己也只有一句話而已啊!賴皮!太賴皮了!”
姬夷昌抿笑着把她的頭往自己懷裏按了按,抓緊了馬缰往前,他們即将要穿梭過一個風沙較大的地方了。
姬夷昌成功帶同思闕回齊。這時候,周凜的心都操得快碎了。
“周大人,大王那邊又在問了,問咱們殿下什麽時候能前去接見,那好歹是殿下的外祖父所贈之物,必須由殿下親自去接。”
這時姑蘇臺那邊一個小寺人抱着塵拂過來禀明道。
周凜忙着周旋姑蘇臺來的人,說話八面玲珑道:“曹大人,知道知道的,殿下他現下也十分焦急,在半途趕着回了。要怪只能怪這時機不好,南蜀那邊在找孔雀石螺珠剛好卡在這節骨眼來了消息,咱們殿下知道晉王一直渴望能得一顆,又怕去的人半途弄丢,這才親自去的,希望晉使者能見諒見諒啊。”
“我知道,太子殿下對外祖孝心可嘉,但是晉使者時間也有限,還勞請周大人趕緊把太子殿下找回來吧。”小寺人嘆着氣走了。
周凜抹了抹額角的汗,暫且松懈口氣,可随後,他又焦急起來。
殿下他再不趕緊從楚國回來,這事兒可真的就沒法掩蓋啦!
正當周凜哭喪着臉準備想接下來應對的對策之際,跨過門檻撞到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啊喲!啊喲!是誰啊,疼死我咯!”周凜疼得雙手捂住了頭。
來人身邊還拉着一名女子,此際微微喘息着,顯然趕路過來的。
“周凜,孤不在…一切可還順利?”姬夷昌邊喘息便道。
周凜一聽是太子殿下熟悉的聲音,喜極望外眼睛一下子亮了,看見殿下和夫人攜手歸來的情景時,情緒一上來,馬上又痛哭流涕道;
“殿下!您可算回來了,您再晚一步,奴就演不下去了!快!快随奴去姑蘇臺接見晉使者,大王和使者都已經等您好幾天,等得不耐煩了!您再不去,大王都要懷疑您到外頭是班兵造反去了!”
“周凜,做得很好,孤就知道你一定能辦好此事。”姬夷昌輕松的語氣,仿佛從不曾懷疑過自己的眼光。
其實若不是被殿下事出突然拉去鍛煉,周凜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自己能将事情做到這種地步。雖然過程險難重重,但他還是對自己此番被殿下強迫激發出來的能力很是滿意和自豪。
難不成,殿下也是借此次的機會,故意讓他成長起來,日後以堪重任,就能成為殿下的左臂右膀的嗎?
“殿下,您得快點,奴,奴在這等您。”周凜眼紅紅的,有些激動。
姬夷昌點了點頭,拍了拍思闕的手,示意她等他,然後就忙不疊進去更衣了。
晉國使者這次來是要摸清齊國這父子倆各自的态度的。
晉王說了,如若太子那邊先應下了,和齊王那邊的交涉就純當煙幕,屆時就專心扶持齊太子,助其将齊王暗殺掉。
如若太子心軟,狠不下心去殺,那便與齊王交涉,殺掉太子。畢竟,一個知道晉太多事情,又不為其所用的棋子,失去其作用的時候,就應當要毫不留情除掉,不然,只會後患無窮。
晉使此時正在殿堂上與齊王相談甚歡,秉觥籌交談間,使者心裏已經在默默算着時間,他覺得他來齊這麽長時間,齊太子就借口不在了這麽長時間,應當是下不了殺心,臨陣逃脫了。
他輕蔑地笑了一下,舉起酒觥朝齊王晃了兩晃,再度仰頭飲盡。
等他酒足飯滿,用絹帕擦一擦嘴角後,便拱手開始與齊王說起正事道:“齊王陛下,上回臣使與您談的事情,似乎是時候詳細計劃一下了。”
坐在上首的姬厚光要等的就是這一刻,他早想除掉這個近年來對他的王位蠢蠢欲動的逆子很久了,但礙于此逆子有功無過的份上,加之即便是奴母所生,但怎麽說也是挂在正室牡丹夫人名義下的嫡子,由他親自動手除掉始終不好。
若然他娘族那邊的人要求要除,那就再好不過了。
齊王正要說些什麽話再義憤填膺地答應,那邊的小寺人便通報說太子殿下來了。
一段時日不見,齊太子走起路步入正殿的時候,腳步似乎會生風。但一見他臉龐似乎也還是霜白得近乎病态。
晉使者便沒有太在意,又仰頭飲下一杯酒液,以為自己酒醉入腸,是看錯了罷。
太子帶着周凜千辛萬苦給他搜羅好的孔雀石螺珠,來到了晉使者跟前站定。
晉使者酒醉眼昏,在觥籌間看了一眼形容威厲的太子,吓得一下子酒醒了。
“荀先生,久別不見,這次是孤來遲了,給先生請罪。”
堂堂齊國太子站定在他跟前,說是給他請罪。話中說是請罪,但那語氣和威壓感卻不禁讓人頭皮發麻。
晉使荀種哪裏擔得起齊國太子此話了。
酒醉中的他驚慌失措地便拱手起座了,座席上的器皿在他慌張迷亂的動作下被帶得摔落在地,宮人趕忙過來拾撿清理。
“太…太子殿下言重了…嗝!”
話未完,使者又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惹得旁邊伺候着的心腹和低頭收拾的宮人都忍不住抿笑。
剛才還在怪罪太子殿下不肯出來相見,現下又被太子本人的威勢壓得慌張失措,當真是丢臉到家了。
“剛才孤沒來得及趕回來,父王正與荀先生聊着什麽?”姬夷昌突然擡起頭,望向主席上齊王的位置。
不知怎麽地,太子那雙微黯的鳳眸裏像是淬了一層極寒、寒得只消一眼便令人感覺四肢八骸血液都凝結了,寒意直直從脊梁骨末端往上竄一樣。
姬厚光居然也被兒子的眼神給懾住了。
“沒…沒聊什麽,就是在聊太子出去一趟這麽久,到底是在給你外祖準備了什麽好東西。”
姬厚光以為太子借口出去尋寶,必定是背後在做着什麽見不得的東西,如今就拿這個話由壓他,看他要怎麽收場。他斷定他出去做別的事去了,鐵定拿不出所謂的寶物。
沒想到,太子殿下囑人把身後的寶匣帶進來,在使者面前把匣子打開。
頓時,大殿中流光溢彩,滿是寶珠流溢出來的霓光。
姬厚光和使者一下子就看愣了。
這種奇罕的寶物,果然由太子殿下親自出去護送回,一點也不過分。
就是姬厚光竟然也開始生起了嫉妒,明明他才是王父,不要比外祖親多了嗎?太子他居然有寶物事先想着他的外祖,而不是他這個王父。
此樁事就這麽有驚無險過去了。
這次這件事,如若不是太子殿下慧眼識人,怕是不能成功過去。也就只有像姬夷昌那樣的人,才敢頻頻冒險,又敢于放權給身邊的有能之士,加之願意聚集在他身邊的能人異士衆多,比如那八面玲珑,路數甚多的周凜,如若不是他有能力在短短幾天時間內張羅到一顆稀世的大寶珠,太子這事也沒有那麽容易過去。
屆時姒思闕在鳳儀閣中,已經聽得華容宮的宮人回來逐一禀說,再加之周凜口才也相當了得,端着吃食和茶湯在旁,一邊伺候着思闕用膳,一邊繪聲繪色地将這幾天他如何如何膽跳心驚,又是如何如何竭盡所能、殚精竭慮地把寶物尋來的事,編成一個個驚心動魄的故事,講給她聽。
姒思闕抿着茶湯,聽到緊張處,嘴邊的糕食會停頓下來,聚精會神地傾聽,等聽到精彩處,又會驚叫連連拍手大喊着“好!!”
而周凜被太子夫人不停地稱贊誇獎下,也開始飄飄然,給她沏滿一壺茶湯的同時,繼續就着自己剛才找寶珠發生的險難事編成更生動的故事,以博太子夫人的歡心。
“夫人,您知道嗎?好不容易,等那寶珠入了匣,奴掐算着此時應該正備裝船運過淮滬河間時,殿下那頭依然沒有消息。沒關系!奴還能繼續撐,可是這時候淮滬河傳來消息,船被盜賊擊潰,沉底了!”
“不過!幸好奴機智,當場立馬就派出幾百手下…”
正當周凜抑揚頓挫、飽含感情,說得忙乎所有之際,思闕也聽得醉眸睜大,氣氛融洽之時,一襲裹挾着萬年霜雪的暗影出現在二人間隙,硬生生把二人的間隙給撕裂開。
“周凜!很能幹是不是?要不要孤給你獎賞?!”
太子殿下猛喝的一聲,吓得周凜六神無主,慌忙垂着頭退開了。
“奴不敢!奴不敢!只是夫人說是無聊,讓奴給她講講太子殿下前來楚國營救她的事情,奴便…便順口說一說尋寶珠相助殿下的事情…”
“不是啊,周大人他确實機智能幹,殿下給獎賞,也是周大人他應得的,為什麽不敢?”這時思闕很真誠地站起給周凜說話道。
聽了夫人的話,周凜感覺渾身都環繞在凍結了的死海中一般,不用擡頭看殿下的臉,都知道太子殿下此時肯定十分生氣。
“不!不對!奴給殿下尋珠子,那是分內的事情,算不得功勞!算不得功勞!”周凜慌忙澄清,也深感懊悔。都怪他剛才被殿下那麽一誇,就有些飄飄然,得意忘形了,竟全然忘了殿下在某方面卻是個極其小氣之人。
“能算功勞!怎麽就不算功勞了,周大人你不說,殿下他以為你找個寶物是多麽容易的事情呢。”思闕這人其實也有一大缺點,就是愛抱不平。
“算不得!算不得!”周凜欲哭無淚,只希望夫人她別再替他說話了,不然,殿下他這回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周凜突然就覺得心累,被夾在這麽兩人中間。
“周凜…”太子殿下終于森寒地開口。
“殿…殿下、真、真的…夫人她,夫人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