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思闕手裏揣着一兜糧撞上太子殿下,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情,她灰頭土臉的,慌忙将晃在手前的米袋子背過後面去。

誰知太子殿下還是看見了。

“原來早上那會遇着孤, 你如此緊張, 就是為了去偷這個?”他表情冷淡且漠然,語氣行間仿佛在說這丢不丢人一樣。

姒思闕向來倔強, 此時卻也瞬即眼眸裏就蓄滿了淚。

按自小到大的氣性,她正常的做法其實是一把将米袋摔在地上,并在上頭踩上幾腳,表示自己并不稀罕。

但現下想到的不止自己一個了,她還想到了阿雲。

所以她忍着屈辱緊緊攥緊了糧袋, 擦着眼淚想逃。

小太子姬夷昌見她這副模樣,愣了一愣,立馬就嗆咳着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姒思闕什麽也不肯說,只是一味掙紮想甩掉他的手跑回去。

可二人就在争纏中,不慎摔倒進一個荒井, 雙雙墜落。

“原來你糧食不夠, 那你大可跟孤開口啊, 父王将你養在孤的宮臺, 孤肯定不能讓你餓肚子啊。”

太子殿下臉上也挂滿了彩,渾身沾染淤泥, 坐在井底與她一同擠這逼仄的地方, 道。

姒思闕白了他一眼, 依然沒有說話。只低頭看着手裏那袋被井水浸濕了的米糧。

姬夷昌想朝外頭呼救,但思闕死活不讓,思闕讓姬夷昌弓着背讓她踩着攀井壁爬上去,姬夷昌也不肯, 二人就這麽執拗地坐到了夜晚。

可到了夜裏,那口井所在的院落竟然走了水,濃霧彌漫滿井口那寸僅剩的天空。

姒思闕以為自己要和讨厭的太子殿下死在井底,便情不自禁哭了起來。

姬夷昌便是如同剛才司馬磊一樣,拍了拍她的肩膀,兇了她一句:

“哭什麽啊!知道哭有用嗎?把你的袋子給孤!”

說着,太子便一把奪去了她辛辛苦苦搶到的米糧。

眼巴巴看着太子将麻線袋裏米全倒入井水中,她對太子就越發恨得牙癢。

後來,在烈火蔓延過來之前,太子殿下還是把麻線袋拆解成了一條長長的麻繩條,系緊了她的腰。

然後将繩的另一頭系了塊石頭,奮力将系有石頭的一端往上抛,穿過了井口那根橫亘的鐵杠,又垂回了井底。

太子便一邊嗆咳着,一邊竭力拉着那繩索,才生生把身材瘦小的姒思闕吊上了井口。

出去以後思闕讓人來救出太子,然後太子因為泡了井水,就又病倒了,這一病,連在井底欠她的那袋米糧也忘記得一清二楚了。

雖然後來他病痊愈之後也命人往她院門口擡來了幾缸子米,但那個時候思闕已經不缺糧了,便和阿雲合力去将那幾大缸子她認為是用來侮辱她的米糧倒掉。

那時候思闕只當太子在井底的此舉也只是為了自救,他兇她的那句完全是因為厭惡她。

但不知為何,現下思闕透過司馬磊看見了當時太子兇巴巴冷冰一樣的表情時,二者重疊,她竟然産生了一種,當時太子那樣兇她是為了讓她從喪氣的情緒中拉回來,讓她恢複理智以應對逆境的做法。

她時至今日,回憶起往昔,居然覺得當時的太子是同司馬磊鼓舞的性質是同出一撤的做法!她一定是瘋了!

不過,回想這些往日的糟心事,本來因缺空氣快将陷入意識模糊狀态的姒思闕,瞬即清醒過來。

很快她就想到了自己身上還随身帶着姬夷昌給她的一把天龍寶刀。

不管這刀能不能破開這堅硬無比的銅鼎,她都決意一試。

“司馬仲父,後退一些!”

姒思闕從銅鼎站起,對司馬磊高喝一聲,随即抽出腰懷間的寶匕。

“噌!”地一聲,泛着龍鱗星芒的利刃從刀鞘中被抽出,頃刻在前方漆黑的銅壁上豎直劃下了帶火花的一刀。

“嗤啦!!”的一聲強大氣流的響動,銅鼎終于被破開,無形的空氣争先恐後湧入銅鼎內。

思闕她成功了!她成功破開銅鼎自救了!

“阿姐!!”姒思朗驚喜萬分地瞪大了眼睛,清俊少年氣的臉頰挂滿了淚痕,爾後一刻,他就直接将姐姐緊緊摟入了懷。

龐仲帶着思朗的令牌前去,負責統率大軍的紀別光卻對龐仲猶不信任。

“龐先生,不是紀某不相信,而是,紀某是得司馬大人的命令行事的,要放人自然也必須由司馬大人親自命令方可。”

紀別光始終不肯松口。

龐仲收起了令牌。他來之前早已料到了這一切,但在那個節骨眼,司馬磊以及姒思闕都被囚于銅鼎內,公子朗本人腿上還有傷,只有他一人能前去了。

他本來就是一名被晉國國君下了死命潛伏在楚國的細作,沒有人肯信任他這是很正常的事。他并不介意。

但是,公子朗相信他,還好幾次冒着危險救他,還費盡心思把自己的血為契機糊了血咒,将血咒的黃符塞進和氏璧環以解他的噬魂蠱,這輩子他辜負誰,也不能辜負公子朗。

“好。那龐某的人頭,暫時交由紀先生保管。”

龐仲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索,将自己捆綁,緊接着,又在衆人驚愕不已的目光下,抽出短匕橫架在脖子上,毫不猶豫便劃出了一道極深的口子。

鮮血淋漓滴落,他再将自己的手反剪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到紀別光跟前。

血染了滿身滿地,迎着紀別光驚詫的目光,他表情極淡,道:“龐某願以性命交托,煩請紀先生暫先帶領所有将士,以及被俘的齊國暗衛,趕緊回楚宮一趟。如若龐仲所言非實,先生當場把我人頭割下,龐某在所不惜!”

紀別光愣怔地看着此時還不斷從他頸脖間湧出的血液,如若不把血止住,就任由它那麽流淌,屆時便是不用他手起割落,龐仲也性命難保。

他思忖片刻,終于點了點頭:“好!”

紀別光帶的兵,和趙程帶來的暗衛終于趕到楚宮來,但是,楚宮在這場持續了幾天的動亂中,燕兵終于有機可乘,一個個僞裝楚民入境的燕兵終于将王都團團圍起。

屆時遠在大齊的太子殿下正在密謀另一場暗殺,晉國國君派來的使者已經暗地裏跟他交涉過了。

姬夷昌已經宿回自己原來的潛殿了,自打暗中和晉使密談後,他就把自己關在偏殿,每夜秉燭,連覺都不睡。

周凜端着安神的參湯在偏殿外徘徊多時,又一次忍不住進殿催促。

“殿下,您這覺不睡也不是辦法啊。晉國那邊開出的要求,殿下打算如何?”

周凜看着太子殿下這些天因為私下和晉密談的事,還有擔心夫人的事,整個人都瘦了不少,很是心疼。

“趙程走之前給孤的建議是,暫時禁锢父王,對外宣稱齊王暴斃,假意朝晉國投誠。但是…”

“趙先生是擔心如若殿下真的弑了君,日後晉國見拿捏不住殿下時,會用此事來要挾吧?”

“嗯。”姬夷昌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大王也真是心狠,如果奴當時不是偷偷在場聽了,興許不會相信。殿下,如果您不及時把大王制壓住,大王便要來反殺您了!”周凜紅了眼眸,心酸道。

那天晉國使者其實是故意制造機會讓周凜在場聽到的。

齊王從使者口中,得知太子原來是早前死去的女奴阿姜所生,而并非由正宮牡丹夫人所生之後,竟然也開始對太子的出身痛恨不已,更是狠心得想也沒想就一口答應晉使者殺掉太子。

“周凜,何必呢,即便父王不知道孤是奴生的,只要孤威脅到他,他也照樣會制造機會殺了孤,早晚的事情。使者讓你聽到這些,也只是想利用我們而已,你別将此事過于放在心上。”

姬夷昌手握住刻刀兀自在竹簡上刻字,語氣平淡地道。

“那…殿下預備如何?”周凜擦幹了眼眸一圈的淚,問。

“那就,通知使者明日相見。”姬夷昌環視了一眼空蕩蕩的殿室,他覺得鳳儀閣變得很空,沒成想來到這裏也是,興許與宮室無關,是少了一位發光發熱的人,所以他感覺到空蕩蕩。

“殿下,您打算…是真殺嗎?”周凜小心翼翼地問。

因為晉使者說了,如若太子想好了,便明日再與他一見,屆時會告訴太子殿下如何部署暗殺一事。

“孤不知。看到時情況吧。如若父王自己命大緩過來了,就找個風水好的地方,好吃好喝再送幾個美妾男栾過去,把他将養着到天年。沒緩過來的話…”

“死了也就死了。”姬夷昌無所謂地說。

周凜無言以對。

周凜擱下那鼎參湯,準備又想勸谏着殿下熄燈歇息之際,殿外突然亮起了一柄火炬。

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從殿外而來。這是太子暗營培養的信使,在太子的宮中可以自出自入,行動效率極高。

“殿下!有急信!”信使剛跨進偏殿,立馬“咵啦”一聲跪下,雙手将舉托銅管的信高舉過頭。

姬夷昌連忙接過銅管,倒出裏頭的信看了。

看完,他的臉變得十分難看。

“立馬随孤到暗營親點一支精銳部隊連夜赴楚!周凜!你留下來主持宮中事宜。立即出發!”

姬夷昌說完,立馬拂了拂袍帶着小信使行色匆匆跨出偏殿,周凜吃了一驚,連忙飛奔過去,跪倒太子跟前,去攔他的道說:

“殿下!!您此時可走不得啊!明日你若不見晉使,大王不就和晉使達成共識,反過來殺您了嗎?您走不得啊!!”

“周凜,別擋道!!”姬夷昌語氣很不善,臉上寒霜頗厚。

“奴不走!趙先生臨走前千叮萬囑讓奴一定要留住殿下在宮中的,奴不走!!”周凜雙膝跪地,雙手緊緊抱住太子的腿,死活不肯讓步。

“你再不讓開,那小子若是死了,孤這輩子,可得要你好看!!!”

姬夷昌咬牙,這話一字一句地從他牙縫間迸出,讓周凜感覺前所未有的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