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傷啦?”卿若花小心翼翼的望着他,也忘了之前的尴尬。
沈陌面無表情的瞟了她一眼,返身拉起馬缰繼續往前走。卿若花急了,連忙追過去道:“哎哎哎,別犟啦,你要是這樣死了,我出去跟人家怎麽說的清啦!”
沈陌依舊沒理她,一張俊臉越發陰沉,卿若花卻沒發現,急道:“要不我去給你采點草藥?”
沈陌這才轉頭望向她,譏诮道:“你認識草藥?”
卿若花窒了窒,面不改色道:“你要是認識可以在一旁指點我。”
他真想給她一個白眼,終究只是恨恨的磨了磨牙根,轉頭繼續往前走。卿若花大約也感覺到他不是很待見自己,終于悻悻的閉了嘴。
他牽着馬走到一條河邊,才停下來,将馬拴在一旁的樹幹上,自己走向河邊,解開衣衫想要清理肩上的傷口。
卿若花很後悔,覺得她就不該回來,本想舍身相救,雖然她的身還沒舍出去,但結果不但不受感激,還在這裏讨人嫌。心中越發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真是所有經綸典訓裏,最至理名言的一句。
“過來”低沉的聲音突然砸在耳畔,吓得卿若花一跳,下意識的望向除了她之外僅有的活人。
“過來”沈陌又重複了一遍,微微提高的聲調,清晰的傳達了他的不悅。
卿若花不甘不願的走過去,邊走邊嘟嘟囔囔道:“什麽過來過來,人家也有名字的好不好。”
沈陌聞言出乎意料不但沒怒,反而興趣盎然地擡頭望着她道:“哦,叫什麽?”
“我叫卿…”她倏地閉口,無闕山下她的送嫁隊伍被劫一事已經鬧得天下皆知,雖然她哥才是八卦的主角,但難保不會有人知道她的名字,還是小心為好。她佯咳了一聲,笑吟吟道:“我叫梨若”
沈陌望着她,目光幽幽暗暗,似是很不耐煩,冷聲道:“過來替我清理傷口。”
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卿若花暗暗腹诽,但在他冰冷的目光下,終于認命的過去替他清理傷口,折騰了半天,才從包袱裏拿了傷藥替他敷上。難怪他不要她采藥,卿若花恍然,若她能看到自己這張肥腫的臉,就早該想到的。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終于成功将他肩後的傷口包紮了起來,不由得有些洋洋得意。沈陌瞟了一眼背後鼓起的羅鍋,臉輕微的抽了抽,随即大步流星的去解開馬缰,飛身而上。
看着他的樣子,卿若花是不指望他良心發現憐香惜玉了,磨磨蹭蹭的跟在後面往前走,邊走邊為她可憐的雙腿哀悼。
突然一只修長分明的手橫亘在她面前,卿若花腳步一頓,愣愣的擡頭望他。沈陌一臉不耐煩,皺眉道:“上來!”
卿若花明白他的意思之後,頓時眉開眼笑,連忙抓住他的手,沈陌稍一用力,便将她攬在身前。卿若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穩,忍不住眉開眼笑:“你這個人也不壞嘛。”
沈陌圈在她身前的手突然勒動馬缰,及至駿馬飛奔出老遠,才嗤鼻道:“我只是不想錯過晚上的宿頭。”
卿若花咬咬牙,決定看在馬兒的面上,不跟他計較。
他們走的這條路還是往茶寮方向,雖然沈陌不是什麽好主人,但正所謂食君之祿,分君之憂,她既答應賣身一個月,就得盡點忠心做做樣子,便盡責道:“剛才的饅頭都浪費了,你餓不餓,前面有間茶寮,要不要停下來吃點東西?”
沈陌在她身後攬着她,出奇的沒給她甩臉色,只是不鹹不淡的問道:“你來過?”
“嗯”卿若花點點頭,随即眼睛一亮,指着遠處的林子上空道:“看,那個有炊煙的地方,就是茶寮了。”
沈陌跟着擡頭望去,神色立刻一冷,渾身氣勢驀然凜厲危險起來。卿若花似感覺到他的變化,奇怪的回頭望他,疑惑道:“怎麽了?”
沈陌看着她後知後覺的臉,真想一個蠶豆将她敲醒,半天才提醒道:“你見過誰家炊煙燒的狼煙滾滾的嗎?”
“啊?”卿若花還是沒反應過來,沈陌已沒再理她,策馬飛速往茶寮方向而去。
漫天瑰麗的煙雲,似天邊燒到盡頭的火燒雲,留下妖異的黑。又似夜晚江上看不到盡頭的河燈,一個浮浪打過,瞬間湮沒在黑暗裏。
卿若花驚愕的看着面前滿地焦炭,漆黑的火燼裏,已很難看出茶寮的痕跡,只有幾根依舊聳立的竹竿上,閃爍着幽幽的火光,有種火樹銀花的凄涼。
“怎麽…怎麽會這樣?”卿若花呆呆轉頭望向沈陌:“剛才明明還是好好的”
沈陌皺了皺眉,将馬缰塞到她手中,利落的翻身下馬:“我去看看”
卿若花連忙跟着下去,沈陌尚未到茶寮便停下腳步,撿了根枯枝撥弄着道旁的石子,低聲道:“這裏有很多血跡,不是簡單的失火。”
鮮紅的血跡,像殷紅的血刺,刺在卿若花眼睛裏,她腳步一轉,急忙沖向被烈火焚盡廢墟,惶急的大喊:“大嫂!大嫂!”
“小連雪!”
沈陌忽的伸手抓住她,微惱道:“小心點,別沖動!”說着将她拉到身後:“跟在我後面,別亂跑。”
卿若花雖急躁,卻也知道好歹,明白沈陌這是為她好,只得忍着性子跟在他身後。沈陌在廢墟裏查看一圈,才道:“裏面沒人。”
卿若花不但沒有放下心,反而越發急了起來:“那她們人呢?”
沈陌古怪的擡頭望了她一眼,才似安慰道:“不在這裏說明她們或許還活着。”
卿若花聞言心頭微安,急忙往竈廚那邊去道:“若她們受了傷,肯定走不遠,我們在附近找找。”
這竈廚是露天搭在外面的小棚子,已被大火燒塌了一半,也正因為塌了,所以另一半并沒有被殃及。卿若花此時急不擇路,只想穿過廢墟往外走。剛走近,突然腳步一頓,随即啊的一聲往回跑。
沈陌聽到她的尖叫聲,心頭一跳,急忙快步追上,卿若花一頭撞在他懷裏,抱着就嘤嘤的哭了起來。
“不怕,我在”沈陌輕攬着她,安撫的拍了拍着她的後背,他知道她必然是看到什麽了,早讓她不要亂跑的。
卿若花驚恐的擡頭望着他,一張臉雪白雪白的:“死…死人,都燒…燒焦了。”
她自十二歲時認識蘇柒顏,五年來混賬事做的多了去了,但也不過整整人,揍揍那些纨绔子弟而已,且蘇柒顏又長了她幾歲,平時越加将她當成妹妹護着,因此她平常雖膽大妄為,卻都是虛張聲勢,殺人放火這種事卻從沒見過的。所以乍見到死人,當即跟大多數姑娘一般,立刻軟了腿。
沈陌眉頭微緊,望了望遠處的廢墟,低聲道:“你待在這裏,我去看看。”
卿若花雖不情願,但更不願跟着過去,只得點點頭。只見他走到廢墟邊彎腰看了半天,才頭也不回道:“一個女人,應該是你要找的人。”
“啊”卿若花尖叫一聲,連忙快步跑了過來,貼在他身邊往廢墟裏瞧。
沈陌微微傾下身子,擋住她的視線,疑惑道:“你不是怕嗎?”
卿若花點頭,眼眶微微紅了起來:“可是我認識她,一個時辰前,她…她還笑着跟我說話的。”
沈陌默然,淡淡的望了地上的屍體一眼,死人他見得多了,自然不會有多大的情緒。突然他目光一頓,将卿若花推到身後,叮囑道:“別過來”
“怎麽了?”卿若花站在後面被擋了視線,只能疑惑的望着他的背影。
沈陌從廢墟中撿起一根沒燒盡的木棍,輕輕一用力,便将趴在地上的女屍挑落一旁,女屍剛挑開,立刻現出了她懷中的另一具小男孩屍體。小男孩身上并沒有被燒的痕跡,只是胸前鮮血淋漓,應是一劍斃命。
他扔了木棍,拍了怕手上的灰,從容的站起來,走向卿若花道:“她懷裏還有個男孩。”
卿若花怔怔的望着渾身是血的小男孩,他的眼睛緊緊閉着,長長的睫毛輕輕的阖着,像像被風吹卷了的雛燕絨毛,又似之前他跟她撒嬌時笑眯了眼的模樣。
“為什麽?”她失神的望着男孩小小的臉:“為什麽,他…他還這樣小,跟莫莫一樣小。”
沈陌看着落在地上的幾滴水漬,欲言又止,亂世之中,朝圓暮散,人生無常不過随命運一場聚散,死生離別的例子四處都是。
他們随後又四處找了一遍,也沒有發現她口中的連雪,便只将那母子二人的屍體埋了。
她此時情緒已緩了過來,站起來跟着他往回走,結果經過那母子二人伏屍的地方,突然腳下一歪,一跤栽在地上,緊接着便聽到一陣輕微的嗚咽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