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即起順天府府尹就忙昏了頭,看到那張寫滿了清單的紙時,差點昏了過去,趕緊派人去撕。

整個順天府的人全派出去了,也來不及清理,各大街道貼的實在是太多了,究竟誰有這個本事,一夜之間,四面楚歌。

已經有讀書人聽到號召,聚集在了宮門口,并且有越來越多之勢。

為控制形勢,皇後已經下令紫骁衛同順天府一起去街上清理反書,調了五城兵馬司的人擋在宮門口,防止事态失控。

讀書人們坐在宮門口,靜靜地與五成兵馬司的人對抗,他們的訴求很簡單——“面見聖上,廢除皇後,清算李或。”

這些年讀書人過得壓抑,首輔李或任人唯親,科舉弊端叢生,讀書人的晉升之路幾乎被堵死,想要為官就得攀附李家,李氏家大業大,不是誰人都能攀附得上的。

十幾年的寒窗苦讀,到頭來一無所獲,讀書人心中的憋悶,無處可訴。

是以今日一句號召,衆人響應,為公為私,為天下還是為自己,都該搏一搏。

坐在最前面的一個讀書人,看着在宮門前站着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冷蔑道:“不知指揮使擋在此處,奉的是聖上的聖旨,還是皇後的懿旨?”

指揮使知道他在挑釁,不打算與他争執,只是掃了一眼他身後衆人,冷聲道:“不自量力。”

“我輩渺如蚍蜉,也要舍命去撼一撼大樹,縱然無果,命喪黃泉,但精神不息。子輩,孫輩,自會繼承我輩遺願,行正義之事,終有一天,大樹将傾,指揮使不如奉勸後輩在那陰溝裏躲上一躲,免得被砸。”

一番話說得陰陽怪氣,指揮使說不過讀書人,索性閉嘴不言。

玉羅觀這邊得到先生傳來的消息,皇後将要下令全城戒嚴。

聚集在宮門口的讀書人越來越多,一開始只能勸回,奈何他們鐵了心的以死明志,勸亦無用,反會激得他們鬥志昂揚。

為避免後續宮門口百姓越聚越多,皇後在各種方法使盡,極有可能要全城戒嚴,任何人不得在街上行走。

屆時宮門口的讀書人何去何從,該是兵馬司手裏的武器說了算。

景晞等得就是這一刻,他手裏的籌碼是定西王手裏的二十萬大軍,雖然聽着氣勢,但遠在西南,緊急調用顯然用不上。

京郊的近京衛,才剛剛控制住,一旦另兩個營衛的兵前來支援,近京衛可以在外面頂上一陣。

而京城裏,就是他的地盤了,只需要對付紫骁衛即可,但速度一定要快,要在兩個皇後嫡系營衛破城之前,穩住朝廷局勢才行。

不然,等定西王收到消息,帶着大軍趕到,只能替他收屍了。

對于一向穩紮穩打的景晞來說,這一步極其冒險。

午時,下了全城戒嚴令,到了酉時,宮門口的人無一退卻,反而相互鼓勁,誓要肝腦塗地留青史。

皇後顯然失去了耐心,讓五城兵馬司拿起手裏的紅纓槍,把幾個挑頭鬧事的給修理掉。

五城兵馬司聞令而動,抓了幾個鼓動的最歡的文弱書生,指揮使點名把剛才對他陰陽怪氣的書生也揪了上來。

“叫什麽名字?”

讀書人體質柔弱,骨氣不減,不卑不亢啐了他一口:“一條狗,也配問我的名字?”

指揮使用袖子蹭了蹭臉,笑道:“沒幾兩肉,倒是裝模作樣的硬氣。”

一旁傳旨的太監提醒道:“趕緊動手吧,娘娘的意思是……”

指揮使擺手打斷道:“不急,咱難得有機會跟文化人唠唠。”

皇後娘娘的意思是殺雞儆猴,這雞都抓起來了,五城兵馬司總指揮使,在那磨磨唧唧就是不動手,太監等得焦頭爛額,溜回宮裏給皇後添油加醋地彙報了一通。

皇後拍案而起,下懿旨讓五城兵馬司将抓起來的這幾個人,按造反罪砍頭,頭顱懸挂宮門口,以示警告。

懿旨宣讀下來,五城兵馬司也擋不住,一排五名書生被按在宮門口。

衆書生群雄激憤,騷動起來,書生人數衆多,鬧起來,兵馬司的人也擋不住,宮門大開,禁衛軍跑出來支援。

禁衛軍統領辦事利落,壓住這幾個書生,舉起大刀就要砍下。

“住手!”

一聲渾厚的呵斥,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紛紛向後看去,安國公顧慈言一身朝服,立在人群之後。

顧慈言任翰林院大學士,是天下讀書人所敬仰的典範,書生對他天然有一分敬重,讓出一條路來。

顧慈言自人群中穿出,走到宮門前,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書生:“他們所犯何罪?”

“造反。”禁衛軍統領目不斜視,他向來只聽皇後差遣,旁的人入不了他的眼。

顧慈言道:“一群人手無寸鐵,在這坐着,想要面聖,造什麽反了?”

禁衛軍統領辯不過他,只道:“這您得去跟皇後娘娘說,這是皇後娘娘的懿旨。”

顧慈言冷哼:“老夫不光去跟皇後娘娘說,老夫還要面聖!老夫把話說在前頭,老夫要去求一道赦免聖旨,若是在老夫出來之前,聖旨下來了,你動了他們一根汗毛,你就是抗旨!”

顧慈言是輔佐三朝的老臣,無人敢逆,禁衛軍統領再不樂意,也得等着人出來。

宮門口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玉羅觀,能這麽快把全京城的書生組織起來,必定有人在暗中操作,而人群中帶頭的大多都是秘府的人。

先前宮門口被按住要砍頭的五個人,全都是秘府的人,現在形勢還處于劣勢,不是與皇後正面起沖突的時候,就連景晞也覺得流血不可避免的時候,安國公出現了。

聽到這個消息,景晞心安不少,接下來有兩件事要做,第一件就是把紫骁衛分散控制住,第二件,是要把皇上安全轉移出來,以防止皇後狗急跳牆,狠心弑君,及時讓太子登基以壓住局面。

皇上住的泰安殿,由禁衛軍把手,裏面只有一位小太監伺候,他們早以在鳳儀宮安插了線人,有一線人沉穩的當,深得鳳儀宮管事嬷嬷的賞識,是以向泰安殿傳話,亦或是送東西這類事情,管事嬷嬷不得空的時候,就會派這名宮女去。

宮女一來二去,就與裏面的小太監混熟了,小太監沒見過什麽世面,幾錠金子就搞定了。

按照原定計劃,這名宮女接到指令,會去泰安殿假裝替皇後傳話,将殿前守着的禁衛軍支走,随後将悄悄皇上轉移出來。

為防止事态變化,決定今夜動手,指令傳進宮裏沒多久,就傳來了那名宮女被殺的消息。

原是皇後被宮外的書生逼宮後,午休時噩夢連連,為防出意外,醒來,就将泰安殿的守衛,換了一遍,把鳳儀宮裏常往泰安殿走動的宮女內侍,全部滅口,一個不留。

如此關鍵的一環,陡然斷了,玉羅觀裏,大家只能抓緊商議新政策。

張機将形勢分析了一番:“據鳳儀宮的線報,皇後向泰安殿傳話,除了是派貼身的嬷嬷和熟識的宮女去傳話以外,還有一種緊急情況,來不及調撥熟人,也會派生面孔過去,但需要拿着皇後親寫的手箋,加蓋鳳印,方才有效。”

景晞指尖摩挲着杯沿思索:“鳳印倒是不難,只是手書這一項,得仿得極其相似,以假亂真才行,稍有差池,便會打草驚蛇。”

沈飛柳在裏間講外面的談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她悄悄下地,掀開簾子出來:“我來試試?”

景晞看她出來,當即放下杯子,走過來将她抱起回裏屋:“怎麽起來了,不是讓你歇着嗎?”

“我躺了好久了。”沈飛柳勾着他的脖子,語氣放軟,“讓我試試嘛,給我半個時辰臨摹,我保證能以假亂真。”

景晞将她放回床上,她摟着他的脖子不下去,大有不讓去就不撒手的意思。

景晞彎着腰與她僵持着,怕她累着,手托在她的腰後,良久,終是軟下聲來:“很危險的。”

沈飛柳松開手,跪坐在床上,仰着臉看着他:“那你這麽短時間裏能找到可以仿字的人嗎?”

景晞沒有答,确實找不來,沒有十足把握的人,他不敢用,他在心裏已經把這個辦法給否掉了,準備另辟蹊徑了。

沈飛柳仿佛看穿了他:“能用最簡單的辦法,何必要舍近求遠呢?你既然是肅黎,這裏既然是玉羅觀,你該知道我的仿字能力。”

這些日子,沈飛柳把之前所有的事情都重新理了一遍,秘府的根據地在玉羅觀,當時與她周旋的住持張玄師,現就在外間議事。

先前她為了毀掉與李經的婚事,女扮男裝來到玉羅觀,仿造了一份假的合婚書,那時候還以為是自己幸運,一切順利,現在想來,八成是王爺在後面推手。

雖然還沒想通那時的他,為什麽要幫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僞造的那份合婚書,肯定經過他的手,他必然是看過的。

景晞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之前那份合婚書他确實看過,雖然沒有拆,僅是信封寥寥幾字已經足夠以假亂真了。

但他還是不想讓她參與進來,如果不是此次起事倉促,不得已才把她帶到玉羅觀來,他會按照原來的計劃,先把她安頓好,不讓她沾染任何黑暗之事,若他事成,風風光光接她回來,若事敗,也會在死之前保她後半生安穩無憂。

只是,一切都亂了,現在連六成贏的把握都沒有,不能讓她去冒險。

“不行。”

景晞生冷地留下一句話,怕自己心軟,轉身就走。

沈飛柳忙起身追了過去,從後面抱住他,臉頰貼在他寬闊的背上:“我要同你在一起,不論何時何地,不論什麽結果,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你若死了,我不獨活。”

景晞轉回身,捧着她的臉,紅了眼眶。

他這一生,一直都是一個人,小時候不受母妃重視,疼愛他的兄長又慘死在皇後手上,他暗地裏籌謀這許多年,早已習慣了獨自一個人面對一切,從沒有想過會有人,想要與他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對風雨。

“不要撇開我。”沈飛柳踮起腳尖,吻了他的唇,蜻蜓點水般,“你偶爾,也可以……依靠一下我。”

景晞擁她入懷,下巴抵在她的頸間,手臂收緊,想要把她揉到自己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