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智王妃被救走的消息,傳到了東宮,那句“好自為之”一字不差地傳到了她這裏。

一瞬間,她困意全無,好好的計劃全部亂了,還惹到了秘府,慌亂之後她漸漸冷靜下來,叫嬷嬷來給她更衣,她要去鳳儀宮。

皇後睡眠不大好,點上安神香,入睡也要許久,最煩被人擾了清夢。

內侍們怕挨責罰,攔着太子妃不願進去通報。

太子妃惱極,再晚就來不及了,她索性推開內侍,闖了進去。

“母後,母後,快醒醒!姑母,快醒醒!”

太子妃一聲急過一聲,皇後睡覺剛剛睡沉就被喊醒,擡手捏了捏眉心:“你最近越發沒規矩了。”

“姑母。”太子妃扶着皇後坐起,“事态緊急,我有秘府消息。”

“秘府?”皇後皺眉。

太子妃點了點頭,将自己如何發現秘府與智王妃有勾結的事情,一股腦全都講了出來,末了推測道:“秘府首領肅黎必定很早就與智王妃有勾結,智王妃還未嫁的時候,肅黎不是就曾經從李經手裏救過她一次嗎,他們的關系絕對不簡單。”

皇後并未完全被說服,問道:“他與智王妃勾結,能得什麽利益?”

“這……”太子妃想不明白,猜想道,“說不定他喜歡智王妃嗎?”

皇後冷笑:“成大事者,必不會把私情放在眼裏,必然還有旁的緣由。”

“能有什麽緣由?智王妃都懷孕了,說不定懷的就是他的野種。”

“懷孕?!”

屋內屋外一片靜谧,外面樹枝上,幾只寒鴉撲騰騰飛走了,掃下了幾片枯葉。

皇後起了一陣冷笑,笑得太子妃心底發毛,于是小聲喚了句:“姑母?”

“好,很好。”皇後掀開被子下床,推開窗,任冷風呼呼地往裏灌,“這些年你倒是裝得辛苦。”

太子妃聽不明白,但見皇後對着外面虛空的夜色說話,心裏發憷,不敢向外看,生怕外面真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只縮着頭道:“姑母,你在同誰說話?我聽不明白。”

皇後轉回身,笑顏逐開:“你只需把肅黎與智王想成一個人,很多事情就通了。”

說罷,不再管太子妃想不想得明白,朝外面吩咐道:“傳本宮旨意,讓紫骁衛速速去查抄智王府,裏面的人一個不能放,全部押回來待審。”

紫骁衛之前就要搜智王府,被智王妃擋了一道,後來太子又下令不得叨擾,讓他們撤了。今日得了皇後的旨意,名正言順地查抄,氣焰較上次更盛,敲了幾下門,無人應,直接砸門而入。

進門後卻撲了個空,裏面人去樓空,除了馬廄的馬尚在吃草,半點人氣都沒有。

紫骁衛不甘心,在王府裏一寸一寸地搜尋,終于在北邊的一處院落,發現了一些未燒毀完的一些資料,殘缺的頁上,寫得是朝廷三品大員的信息,都是些基本信息,沒有什麽價值。

其餘的書都被燒毀殆盡,屋裏并排放着四個已經滅了的火盆,裏面只有黑色的灰燼,郝吉勝氣得一腳踢翻了火盆,任灰燼飄起又落地。

“都督,都督——”門外有人來報,“發現了一條密道。”

總算是有點收獲,郝吉勝帶人去查看密道。

點起火把,沿着密道往下走,一直走到了盡頭,上了臺階,卻推不動頂上壓着的石頭,于是又叫了幾個人過來,衆人合力,才把上面壓着的石頭給推翻了,衆人鑽了出來。

原來是一處枯井,四下看了看,這密道通向的地方是一處院落,但較王府要樸素的多,顯然已經出了王府了,唯一相似的,是與智王府一樣空無一人。

“去查查,這院子是誰的。”

搜了一夜,總算是有點收獲,天将亮時,郝吉勝去向皇後複命。

雖然人都跑了,一個沒抓着,但這處院子卻好得很,正是已故的都察院前左都禦史嚴義名下的房子。

嚴義此人性情剛烈,十三年前的立儲之争,嚴義力撐大皇子,堅決遵古訓,立長為先,與李閣老争執不下,被李閣老污蔑清白,不惜撞死在大殿上,以死明志。

而後形勢急轉,大皇子暴斃,時任翰林院大學士的安國公顧慈言,推病不再上朝,立嫡為儲之事,再無争議。

皇後記得此人,立身正,不徇私,是天生的做禦史的料,只可惜,性子太直,容不得沙子,是把利刃,但不太好用。

“嚴家那處院子有人住嗎?”皇後問道。

郝吉勝回道:“回娘娘,一面炊具及日常用品一應俱全,應是有人在住。”

“本宮沒記錯的話,嚴家人不是都已經搬走了嗎?”

“是的,十年前就舉家回江南老宅了。”

既然嚴家的人都搬走了,那嚴家的院子是誰在住?還挖了條密道與智王府想通,此人必定與智王,與秘府私交甚密。

皇後迷蒙間腦海裏蹦出來兩個孩童并肩走在路上的情景,忽而問道:“當年嚴義是不是有個小孫子,在宮裏當伴讀?”

郝吉勝無法回答,他任紫骁衛都督不過七年,十幾年前的事情,他哪會知道得這麽詳細。

不待他答,皇後已經想起來了:“是了,有個孫子給五皇子當伴讀,叫什麽名字來着?”

皇後怎麽也想不起來名字,一旁的嬷嬷上前小聲提醒道:“娘娘,奴婢記得,叫嚴承風。”

時間緊迫,嚴承風沒有時間去封那條密道,只能拿塊大石頭先壓着,院子裏的東西來不及清理,被查到是早晚的事,院子是不能回了,嚴承風躲進了玉羅觀。

臨走的時候,什麽都來不及帶,只往懷裏揣了一個木雕,木雕已經完工,上了色,栩栩如生。

嚴承風躺在枯樹枝上,手裏摸索着那只木偶,淡紫衣裙,杏眼圓臉,飄飄欲仙。

天邊露出半邊紅日,晨曦微露,這一開始便再無回頭路,事成事敗,生死未蔔。

嚴承風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木偶鵝蛋般的臉,仔細用布包起,揣回到懷裏,翻身從樹上跳下。

小樓裏,沈飛柳醒轉過來,睜眼迷蒙不知身在何處,直到手被人猛地抓起,她才感受到熟悉的溫度。

沈飛柳側頭看去,王爺眼底布滿血絲,下巴臉頰起了一層青茬,她還從未見過王爺如此憔悴的樣子。

“你老了。”

沈飛柳恍惚覺得這一覺睡了許多年,醒來王爺竟老了許多歲。

景晞雙眼模糊,把自己布滿青茬的下巴擱在她的手心,笑問:“紮不紮?”

沈飛柳摸着他的臉,手指劃過他的眉,他眼下可見的烏青:“你多久沒睡了?”

多久沒睡……

景晞也忘記了,從他聽到沈飛柳被人帶走開始,從他得到她留下的線索開始,從他埋伏在東宮開始,他便沒有好好入睡了。

他生怕漏過什麽線索,暗藏在東宮兩日,日夜不敢合眼,終于順着來傳消息的人,找到了她被關的小院。

現在她終于醒了,景晞再沒有比現在更安心了。

沈飛柳下腹突然一絲疼痛襲來,讓她瞬間完全清醒起來:“孩子!”

景晞忙安撫:“別怕,孩子還在。”

景晞坐在床頭,将她攬在懷裏,沈飛柳把頭擱在他的腿上,雙手環上他的腰。

門外有聲音傳來:“主上,先生來消息了。”

景晞沒有動,低頭看着懷裏的人,難得的溫存,他不想走。

沈飛柳自從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以後,她有許多疑問,但她知道,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她願意等一切風平浪靜了,等他講給她聽。

沈飛柳從他腿上爬起來:“你去忙吧,我等你回來。”

景晞擁她入懷,手掌撫在她的後頸,在她耳邊道:“自從有了你以後,我的一切都漸漸亂了套,計劃一變再變,提前到這一步,我沒有萬全的把握,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保你們平安。”

擁着她時,那份安心與滿足令他沉醉,他狠了狠心,放開她,起身要走。

沈飛柳拉住了他的袖子,一雙水眸看着他:“你要保自己平安。”

景晞笑着揉了揉她的發:“好好休息。”

今日的京城,天亮的晚了些,雪漸次化了,空氣比昨日更冷了,注定不太平。

清晨的街頭巷尾,各大公示欄,入目可及地貼着一份清單,百姓們大多好奇,三五成群地圍着識字的先生,聽他們念那上面的字。

一念不打緊,衆人大驚,上面條條列列寫得都是皇後和李閣老家族做過的壞事,上至宮廷秘事,下至縱容族人欺壓百姓,樁樁件件寫得清清楚楚。

百姓們對李家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敢怒不敢言,沒想到有人竟然把這些事全部都講出來了,心底都跟着憤慨起來。

憤慨過後,又對上面的宮廷秘事起了興趣:“上面說,大皇子不是暴斃,是被皇後活活鞭笞至死,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死也是皇後所為,這皇後可真夠歹毒的。”

旁邊忙有人噤聲:“可小點聲。”

左右看了看,将牆上貼着的清單揭了下來,衆人就近回到一家院裏,關上了門聊。

“那五皇子呢?”

“五皇子可不就是智王,傻了嗎不是?要不說傻人有傻福呢,就他一個人活下來了。”

“也不一定。”有個打更人往中間湊了湊,低聲道,“昨夜,紫骁衛查抄了智王府,若智王真是個傻的,查他幹啥?”

衆人一陣唏噓。

有個年紀尚小的,剛開始學認字的少年指着最後一排字問道:“這句寫的是什麽,什麽‘立’,什麽‘清明’……”

那識字的老者回他道:“寫的是,‘讀書立命,當為生民,肅清毒疴,還天下清明’。”

少年一腔熱血沸騰:“沒錯,這才是讀書人該做的事情!我輩讀書人,當為生民肅清毒疴!”說着,将那張紙折了幾折放進袖裏,就要出門去。

他老娘趕緊從屋裏跑出來,拉住他:“你才認得幾個字,你就要去?跟當官的鬥,是要死人的!”

少年固執的很,掙脫着要走:“讀書立命,豈能貪生怕死?”

他老娘眼看拉不住,忙喊人來幫忙:“張叔,快去拿繩子,把他給我綁起來!”

幾個壯勞力起來幫忙,将少年綁在了院子裏的樹幹上,院子外面響起一陣呼喊:“肅清毒疴,還天下清明!”

打更人趴在門縫瞧着,一二十個讀書人振臂高揮着,從門前過去了,打更人吓得一哆嗦:“乖乖,這些人都魔怔了。”

識字的老先生坐在院子裏,擡頭望着天,嘆道:“要變天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