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柳未料太子妃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不是問句,只是在說一個事實,她怎會如此肯定地認為秘府的人在智王府上?

沈飛柳面色不變,笑着應付道:“殿下說笑了,智王府怎敢與秘府勾結?”

“你無需同本宮繞彎,本宮自有本宮的渠道,秘府的人在智王府上,這一點,本宮還未同旁人講。”

沈飛柳沉下臉,看太子妃的神态自若,胸有成竹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裝出來的,八成是知道些什麽。

“但是——”太子妃話鋒一轉,“本宮可不是一個能夠保守秘密之人,這件事太子會不會知道,可不好說。甚至是母後那邊,她若說知道智王府與秘府相勾結,怕是整個智王府都要被一鍋端了,智王妃還是自求多福吧。”

沈飛柳沒有被吓住,太子妃若是想說,直接去告訴太子,告訴皇後就是了,沒必要單獨把她叫到此處,說這一番話。

于是,沈飛柳開口道:“殿下什麽條件?”

太子妃笑了:“果然是個聰慧之人。”

太子妃起身走到涼亭檐下,眺望遠處的天:“旁人豔羨宮裏榮華富貴,無人知曉這宮裏煩悶透頂。”

太子妃回頭,莞爾一笑:“你來陪陪本宮。”

沈飛柳起身,問:“這是何意?”

太子妃轉回身,一步步靠近:“意思就是,你偷偷來本宮這裏,陪本宮解悶,本宮若是開心了,就放你回去。”

沈飛柳手指輕輕搭在小腹上,垂下眼眸:“我若不從呢?”

太子妃冷笑:“那你,要不要看看後果?”

後果就是,太子妃會将她知道的一切告訴太子與皇後,以太子妃與皇後的親密關系,只要一句話,不需要什麽證據,皇後便能深信不疑。

若是此時查抄智王府,王爺尚在昏迷中,怕是會應付不疊,再順着智王府的線索去查秘府,不僅王爺會深陷險境,整個秘府都難以脫逃。

太子妃見她深思不語,笑道:“看來智王妃已經想明白其中利害了。”

遠遠地有人匆匆走來,宮女們紛紛行禮。

太子妃斂起笑意,眯了眯眼,看到遠處走來的太子,眸底發寒。

沈飛柳背對着外面,沒有看到,只是問向太子妃:“為何是我?”

太子妃笑笑不語,目光随着太子漸漸逼近,太子妃向前一步,在沈飛柳耳旁輕聲道:“待會兒到了智王府,本宮會派人跟着,太子的人一走,你便上本宮的馬車,不許同任何人說,不許有任何小動作,你知道本宮會做什麽。”

太子走近涼亭,太子妃帶笑迎了上去:“殿下。”

沈飛柳轉身看到太子,垂眸行禮。

太子目光落在沈飛柳身上,笑道:“起來吧。”

一切都被太子妃看到眼裏,但她仍是笑語盈盈,站到了沈飛柳身邊:“殿下怎麽有空到這裏來?”

“你們在此做什麽?”太子目光移到太子妃身上。

太子妃的笑意更濃了:“敘敘舊而已。”說着,把沈飛柳往前一推:“聊完了,本宮也乏了,還給你吧。”

太子妃走時,不忘回眸叮囑沈飛柳一句:“記得我們的約定哦。”

太子以為她們聊些閨房趣話,笑問:“你們還有什麽約定?”

“玩笑話罷了。”沈飛柳回道,“殿下,妾有些乏累,想快些回去。”

“孤送你。”

太子将她送至宮門口,看着她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駛離,太子卻遲遲不願回去,看着馬車漸行漸遠,想着車裏坐着她,和她腹中的孩兒,他便覺入冬也沒那麽寒冷了,日子也有盼頭了。

馬車內,沈飛柳沒有太子這般心境,她拔下頭上的藍寶石流蘇步搖,握在手心裏,拇指摩挲着簪子的尖端,心緒不寧。

按照太子妃安排,她不能進府,只要太子的人一走,她就要去上太子妃的車,太子妃愛笑,但絕不是什麽善人,必定不是讓她去簡單相陪這麽簡單。

若是以前,她去便去了,沒什麽好擔憂,萬事都能抗,可是現在……

沈飛柳摸向小腹,她想要這個孩子,這是她和王爺的第一個孩子,還是得謹慎些。

馬車停了下來,沈飛柳撩開小窗布簾看到了智王府的匾額,又往側後看去,拐角側門處孤零零停着一輛頗為樸素的不紮眼的馬車,車夫戴着鬥笠,一動不動,像是倚在車頭休息。

沈飛柳握緊了簪子,出了馬車,立在府門口,太子的馬車掉頭往回走,沈飛柳瞥見角落的那輛馬車上,車夫的鬥笠擡了擡,自鬥笠下一道目光看了過來。

沈飛柳沒有動,車夫不耐煩地敲了敲車壁。

府門大開,沈飛柳只需向前邁幾步,上了臺階,便能回家。

拐角處馬車上那個車夫,仍舊一動不動地在那坐着。

她向前悄悄邁了一小步,餘光瞥見那戴鬥笠的車夫,從車上跳了下來,站在馬車邊,帶着威脅意味地看着她,手心裏露出來半截刀柄。

沈飛柳把腳縮了回去,擡頭看了一眼智王府的匾額,移步朝那馬車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沉重,忽而腳下一歪,摔倒在地。

淺白從府內跑了出來,她聽說太子把王妃送回來了,就忙不疊地來門口相迎,到了門口沒看到人影,左右找了找,看到王妃摔倒在不遠處。

她慌忙跑去攙扶,還未到王妃身邊,一個戴鬥笠的男人,迅速沖到了王妃身前,一記冷眼掃了過來。

淺白起了一身雞皮,待反應過來,王妃已經跟着那個戴鬥笠的人,往前走了。

“娘娘——”

王妃沒有回頭,而是上了一輛馬車,戴鬥笠的人一揚鞭,馬車飛快地跑遠了。

淺白怔愣着,不知發生了何事,王妃為何不理她,又為何要上那輛馬車,那馬車又要駛往哪去。

淺白目光下移,忽然看到剛才王妃摔倒的地方有字跡,她走近了看去,雪地上極其潦草地寫了個“東”字,旁邊還有一道,似是沒寫完的字。

……

屋裏檀香袅袅,床帏後躺着的人,身量修長。

門開了,進來的人一身道袍,端着藥碗,走到床邊。

床上的人緩緩睜開眼,熟悉的檀香,姜黃的床帏,一雙長眸看向撩開床帏的張機:“為何會在此?王妃呢?”

張機見王爺醒來,扶着他坐起身,把藥碗遞過去:“紫骁衛把王府圍了,只能從密道把你帶到這裏了。”

景晞把藥碗擱在一旁,掀開被子就要下床:“今日要陪她去祭拜母親,不能在此耽擱了。”

景晞穿上鞋子,就要出門,張機在背後叫住:“王爺!”

景晞沒有回頭,徑直往前走。

“王妃被帶去東宮問話了。”

“為何?”景晞回頭。

“紫骁衛要搜查王府,王妃在門口相攔,太子以此為由,叫王妃去東宮問話。”

以景晞對太子的了解,太子絕對不可能會因為這種小事,專門把女眷叫去東宮問話,必定另有圖謀。

柳兒此去必定兇多吉少。

一刻也不能耽擱,景晞沖出門去,張機在後叫住:“王爺,王妃懷孕了!”

澄澈的天空,撲棱棱飛過去一只孤鳥,不知飛了多久,也許累了但它不肯歇,終于,撿了根寒枝停了上去,生命從此有了支點。

景晞挺住腳,心中的焦躁瞬間消散,軟綿綿的暖意溢滿胸腔,他從未有過如此滿足的感覺,只是懸着的心還未放下,再邁步時,沉穩了許多。

黑暗的屋裏,沈飛柳昏沉沉醒來,屋裏點着一盞昏黃的燈,桌上擺着兩盤菜一碗湯,不知放了多久,已經沒有熱氣了。

屋裏冷透了,沈飛柳縮着肩膀,緊抿着唇看着那一桌吃食,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多時,門開了,太子妃披着一身黑色鬥篷走了進來。

沈飛柳縮在角落,警惕地擡頭,開口時嗓子有些幹啞:“這不是東宮。”

太子妃笑:“本宮幾時說要帶你去東宮了?”

沈飛柳初上馬車時尚還清醒,數着時間算着路程,如果是往東宮去,斷不會走這麽長時間還未到。

她心底有些發涼,臨走時她留下的字,是想告訴王爺,她在東宮。

現在看到太子妃這般穿着出現在這小黑屋裏,她更加确信了,這裏不是東宮。

若是王爺根據她留下的線索,尋到了東宮,不僅找不到她,恐怕還會自投羅網。

沈飛柳暗罵自己糊塗,眼下必須得想辦法出去。

在此之前,她得先搞明白,太子妃到底想做什麽?

“我們曾有過節?”

“過節?”太子妃冷笑,她日日夜夜因這個女人所受的折磨,這個女人竟一無所知,甚至還暗地裏快活着,與野男人珠胎暗結。

更諷刺的是,她的夫君,當今太子,竟然還以為這女人肚子裏是他的種。

“這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侍女搬來椅子,用帕子細細地擦過,太子妃閑适地坐了上去,眼尾瞟了一眼桌上的吃食:“餓了嗎,想吃嗎?”

沈飛柳本想套出點什麽話來,可太子妃明顯不願意講,沈飛柳合上眼靠在牆壁上,不願去看桌上的吃食。

她實在太餓了,一整天都沒有進食,她怕自己多看兩眼都忍不住,索性閉上眼。

太子妃挑眉:“懷着孕還能餓一整天,你倒是能抗。”

太子妃走上前去,在沈飛柳面前蹲下來,掐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細細看去,膚色瑩白,緊抿的唇有些發白,令人望之生憐,尤其那一雙眸,生得多情,偏生透出一股倔強。就是這種與柔情外貌相左的清冷倔強的氣質,讓人挪不開眼,徒然生出探索或毀滅的欲望。

太子妃松了手,不想再看,站起身道:“論長相,本宮不輸你。”

沈飛柳冷笑,這一句話她聽明白了,起先她一直想不通,自己與太子妃有過什麽過節,現在想明白了,是嫉妒,太子越是照拂她,太子妃越是嫉妒。

“殿下千金之軀,何必要跟我一個聲名狼藉的人比較呢,不覺得有失身份嗎?”

“你說得對,你着實不配與本宮相較。”太子妃笑道:“看來留你一條小命還挺有趣。”

太子妃心情轉好,天色不早了,她也該回東宮了,臨出門時回頭道:“飯菜裏沒有毒,你在此處安安分分把孩子生下來,本宮自會放你回去。”

出了門,太子妃向門外守衛的管事低聲道:“屋裏的人給本宮看好了,萬事低調行事,切莫張揚引起秘府注意,待她生産後,去母留子,辦事要利落。”

“是,殿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