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累壞了,晴貴嫔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雙眼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木讷和空洞,整個大殿內靜靜的,靜到晴貴嫔每走的一步,衣衫間的摩擦,都顯得莫名清晰。

待她纖弱的手重新拿起那塊玉佩,已經變得小心翼翼了。皇後緊盯着她,雖面有疑色,聲音卻沉靜安穩:“晴貴嫔,這回你可有看清楚了?是,還是不是。”

“臣妾……”她依舊握着那塊玉佩,拇指不安的反複擦拭,但仍沒說得出完整的話。

此時徐婕妤的雙腿應早已麻木不堪了,可她嘴角上揚到極致的微笑卻傳遞着自己正享受着看別人煎熬的快意。

這種笑意,無谄媚,無殷勤,是一種發自內心肺腑的暢快,顧惠懿瞳孔微微瑟縮着,不知當年得知先貴妃被下令處死的時候,她的面孔是否也有這樣令人寒栗的笑容,她轉眼看向麗妃,麗妃正緩緩起身,火紅的衣衫襯着她在那一瞬間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顧惠懿的震驚像潮湧般襲來,她腦海中放佛已經預演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在場之人不知麗妃意欲何為,臉上都寫滿了‘莫名’,只見麗妃走到晴貴嫔的面前,絲毫不顧及皇後還在寶座之上,她微微低首用陰狠的目光盯着她,晴貴嫔不由自主的後腿了一步,但很快又挺直了腰肢。

皇後最憎恨的就是麗妃的肆意妄為,不由怒道:“麗妃放肆,你眼裏還有沒有本宮這個中宮之主!”

“皇後娘娘您息怒。”麗妃每個音都拖得說不盡的入骨綿長,顧惠懿對麗妃這聲音更是厭惡的起了一身雞婆疙瘩,麗妃環顧四周,又嗤笑道:“幸好皇上今天不在,不然他知道自己的妃子與別的男人私通,一定會大發雷霆。”

晴貴嫔咬緊牙根,硬生生吐出幾個字:“含血噴人。”她突然盈盈拜倒在皇後面前,委屈着:“臣妾冤枉。”

“冤枉麽……”她手腕用力使勁拽起晴貴嫔,逼着她與自己對視:“不見得吧。”

晴貴嫔氣的臉色越發蒼白,也不顧什麽規矩禮儀焦躁的甩開她,反問道:“臣妾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這樣陷害我!”

“麗妃。”顧惠懿淡淡道:“就算你有什麽想要問清楚的,也不至于用如此偏激的方法吧?”

麗妃不知從哪裏又拿出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輕輕的擲于地面,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她失去玩味的笑意又對着皇後欠身,平靜道:“事出有因,臣妾一心想撕破歹人面具才會着急亂了分寸,但不管怎麽樣,是臣妾越矩在先,請娘娘責罰。”

皇後的面色稍微緩和了些,才道:“麗妃你先起來吧。”

麗妃盛氣淩人的走到晴貴嫔的身邊,頭上的登梅簪映着那燈火炫目逼人:“你第一眼見到的玉佩,是本宮找人仿鑄的,而這一塊,才是奕思淼身上搜出來的。”她皺了皺眉心,笑聲卻爛漫起來:“皇後娘娘若是好奇,大可把這玉佩拿來比對比對。”

說話間綠蓉已躬身撿起玉佩,呈給皇後。

麗妃輕撇了一眼,聲音還在繼續:“這兩塊玉都是白玉,雖看上去大為相同,但一塊是貼身佩戴的老玉,另一塊是剛剛雕琢的新玉,明眼人一看便知,本宮相信,就算是晴貴嫔有再大的理由也絕不可能認不出來。”

辛才人搖了搖頭,悲憫道:“若真是貼身的玉佩怎麽會認不出呢,反而在別的男子中……”她沒在說下去,痛心疾首的嘆了嘆道:“貴嫔……真是糊塗。”

“是啊。”佟佳小儀見勢附和:“刻着貴嫔小字的玉佩,定然珍貴非常,現下卻發現在其它男人的貼身衣服裏,真是想想我都覺得愧對皇上。”

晴貴嫔面如死灰,但行為卻沒有因為這場變故而失了分寸,雙眼反而呈現出別樣的澄淨。

徐婕妤轉過來,譏諷道:“貴嫔剛剛不還說我冤枉了你,現在人證物證具在這裏,貴嫔你難道還想抵賴麽?”她興奮的近乎扭曲:“娘娘,晴貴嫔穢亂宮闱,其罪當誅!”

翠柳淚涕交加,哭聲抑制不住:“我家主子真的是冤枉的,娘娘……”她的頭重重扣在地上,沉悶的聲響回蕩卻比任何聲音都更加刺心:“娘娘,求娘娘明察。”

晴貴嫔拉住磕頭不止的翠柳,只沉默者搖了搖頭,示意她在不可這樣做。

是真的主仆情深,還是主子被罰後怕自己被連累?顧惠懿深深的望了一眼晴貴嫔,頗有無奈之意——到底是沒能保住她,不過……也無所謂了。只可惜皇後盡心想維護她,也是落空了。

“皇後娘娘。”許久不言的肖才人突然站到中間,溫言道:“臣妾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皇後眸色一亮,伸手虛托了她一下:“才人有什麽話不妨直言。”

肖才人面色紅潤,淺淺一笑,眉目清澈明朗,這一番神情樣貌卻也是肖才人沒對外展露過的,當初顧惠懿就是被這種從容的淡然有所觸動,雖然稍衆即逝,但看麗妃的表情是的的确确被驚豔了。

這還是常年抱病的肖才人麽?衆人還未回過味來,她已然道出心中所想:“臣妾認為晴貴嫔之事應該從長計議。”

眼看事情将成,被肖才人橫插一腳,徐婕妤怎能甘心,當下惡語相譏:“肖才人鮮少參與後宮諸事,今日卻一反了常态,難不成那個奕思淼也是你的相好麽?”

“徐婕妤。”晴貴嫔皮笑肉不笑,冷眼瞧她:“污蔑我一個人還不夠,還要扯上其他人身上麽?”

顧惠懿不免覺得好笑,人證物證如此不利的條件,晴貴嫔不僅說出‘污蔑’兩個字,還轉移了別的目标,也算是個一箭雙雕的好辦法。這話雖然無法令她翻身,但氣人卻是一等一的絕妙。

做對手做了這麽多年,果然知道怎麽激怒對方。

徐婕妤聞言面色一下變得漲紅,大聲道:“賤人到了如此田地,竟然還能妖言惑衆,娘娘,此人不除,如何平複後宮不寧之心!”她的目光多了一絲狠毒:“請娘娘下旨,即刻仗殺此人。”

顧惠懿面上不動聲色,卻隐隐含了擔憂,這話雖然失了分寸,卻直中皇後多年來最在意的要害——後宮不寧,等同皇後失職。

麗妃含笑道:“娘娘,如此淫丨亂之人留在後宮,且不論皇上,恐怕姐妹難以接受,還請娘娘盡早決斷才是。”

肖才人急迫道:“娘娘三思啊,就算晴貴嫔罪不容誅,可她肚子裏還有流着皇上的血脈。”

鄒貴人努力平整些思緒——她知道若是這話說出口,就會得罪麗妃,但是若真的能得到顧惠懿的另眼相看,也算值得,思索間,話已出口:“娘娘,貴嫔她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氣血正虛,胎動也應要比往常明顯,若是娘娘此刻處罰了她,難保不會影響了腹中的孩子。”

因着肖才人先前待她的情分,佟佳小儀本想煽風點火的話欲言又止,最後選擇沉默。

衆人各執一詞,皇後一時也難下決斷,她的眼風掃過衆妃,最後定格在顧惠懿身上:“賢妃以為如何?”

顧惠懿垂下長睫,思索了片刻,方道:“臣妾以為,一切等皇上回來在做處置。”

麗妃冷冷一笑:“我真不明白賢妃想保住這樣一個人,到底意欲何為!”

顧惠懿毫不相讓,聲音比平常更加陰冷:“難道麗妃想拿龍裔開玩笑麽?”

“誰知道她肚子裏的……”

顧惠懿打斷她:“如果她肚子裏的不是,麗妃應該發現的比任何人都早吧。”

皇後向後稍稍靠了靠,目光複雜許多,卻有種說不清的倦怠,火光中包圍的燭心‘啪嗒’爆開了——明明是代表着喜事,她此刻卻覺得無比的可笑。本該柔和的橘色,照映在瞳中卻讓她感到涼薄。看着底下衆生百态的美貌女子,也漸漸覺得力不從心。

皇後的身子已經經不起一點勞累,這也是皇帝曾明令告誡衆妃不得讓皇後勞神費力的原因,綠蓉侍奉皇後多年,自然看出皇後現在身體的不适。

麗妃眼尖,也發現了皇後的異常,上前一步關切問道:“娘娘,要不要召太醫來看看。”

一抹寂靜了然的笑意化在臉上,皇後擺了擺手,語調緩慢頗有自哀之意:“後宮風波不斷,本宮如何安歇?”

此言一出,衆妃全部從座上起身紛紛請罪。

皇後帶了一抹失望的神色:“佟佳曉暢,你是新封小儀,新晉的秀女屬你位分最高,你來告訴本宮,當初進宮第一天的時候,本宮是如何訓得話。”

佟佳小儀面露怯懦,低聲道:“娘娘叫我們同恩同德,萬不可生出嫌隙。”

“可事到如今,諸位又做到了幾分。”見衆人不語,皇後又把目光轉向顧惠懿與麗妃:“上行下效,今日這種種局面,你二人又敢說無一絲關系?”

顧惠懿低聲道:“臣妾有罪,不該呈一時口舌之利。”

麗妃也道:“臣妾與賢妃一定會盡力幫助娘娘徹查此事,望娘娘寬心。”

“罷了,你徹查的還不夠麽?”皇後偏過頭去,手指緊緊握着镂金簪花鳳首,嘆道:“晴貴嫔一事,暫不可外揚,此事事關龍裔,關系重大本宮不能大意。此後若沒本宮懿旨,晴貴嫔不得出宮半步,也不許外人踏足其宮中。若有違背者必重處之,直到水落石出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