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還未來得及開口,方才出手的那人已再次攻了過來。他出手非常迅速,一雙手掌寒氣逼人,直攻對方的胸腹。
誰知臨到身前,那掌風一收,右腿先于手掌而出,掃向對方雙腿。誰都可以瞧得出,來人雖一手刀法了得,可是腿有殘疾,應是行動不便,攻下盤更易成功。
可是有時候,你看到的或許只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而已。來人似乎早預料到對方的想法,唇角輕嘲,原本看上去有些空蕩的褲管輕輕擡起,猛地朝對方腿上紮去。
阿眉長長舒了口氣,她雖知道對方這些年在慢慢摸索如何将假肢做得更靈活,可始終擔心他與人動手時頗為不便。如今見他刀光如霞,人影如梭,不由眼中欣慰之意大盛,越發襯得她嬌豔動人。
楊逍瞧着場中那氣勢逼人的青年,再瞧阿眉關切注釋着對方的目光,心中一沉,只覺一股酸澀湧上心頭。
他定要好好瞧個清楚,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竟然讓這丫頭如此關心。細看之下,楊逍也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個來歷不明的青年,武功之奇異,身手之靈活,心計之深,都實屬罕見。
他腿腳雖已算靈活,可是較之常人還是有些區別。可是他卻能将對方每一步都算得清楚明白,叫那人每一招每一式都落在他的陷阱中,再難寸進。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那人便停了手。眼神陰鸷地望着那斷腿之人,忌憚地道:“你到底是誰?”
這話幾乎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沒人會相信這般武功的人物,在江湖上會沒有姓名。可偏偏,他說出的名字,在場江湖人士都聞所未聞。
“蘇夢枕……是誰?”
“你聽說過嗎?”“沒有!”
“莫非是哪個隐秘門派的高徒?”
衆人竊竊私語,讨論着蘇夢枕的身份。他自己卻像是沒聽見一般,走到阿眉面前,将她打量一番後,才淡淡道:“無論什麽時候,都不可放松警惕。方才他若是動作再快一些,我也救不了你。”
阿眉臉上的笑淡了一些,嘴角輕抿,良久才低聲道:“對不起……是我大意了。”
見她如此,蘇夢枕別過頭不讓自己再看,只輕嘆了一聲道:“這世上沒有誰能一直護着誰,我……和蒙大叔都是會死的,只有你自己強大才能讓他真正安心。”
說完,他看了眼剛才和自己動手那人,清淺笑道:“閣下同伴既然在場,卻為何不見他們出手相助于你。這般無情無義之人,何該讓衆人見見他們的面目才是。”
說着,他銳利的目光朝衆人掃去,哪怕空聞空性那般人物,也被他瞧得心頭一跳,更別說那本就心中有鬼的人。
果不其然,丐幫崆峒巨鯨海沙四派中都有人正悄悄往後退。蘇夢枕甚至不用自己動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那幾人望去。
一看之下,這四派中人無不驚訝地發現,那幾個有所動作的人,根本是個陌生面孔。剛才所有人都一門心思看場上比試,根本沒有多注意身邊是誰,此時被人點醒,頓時後怕地倒退兩步。
那幾人被瞧破身份,立馬轉身便往山下去。行動間還抓了身邊幾個弟子往追來的人擲去。這五人身法武功都屬上乘,又哪是那些普通弟子攔得住的。
眼見幾人已奔出數丈,阿眉不禁想出手攔下,卻被蘇夢枕阻止了。他瞧了武當派衆人一眼,道:“放心吧,有人……咳咳……”
他方才忍了許久的咳嗽終于是再也壓不住,右手握拳擋在唇邊,一聲接一聲地咳,仿佛要将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一般。
楊逍忍不住皺了眉,卻沒有開口的意思。他看得出,這人該是病入膏肓了,此時此刻說什麽都比不上一個将死之人來得重要。
場中大多數人都沒注意到他們,因為武當派終于出手了。宋遠橋同殷梨亭攔住了右側兩人,莫聲谷同張松溪攔住左側那人,俞蓮舟是七俠中武功最好之人,獨自對付中間那個。
而那會使一雙寒掌的鶴筆翁,則是被一位滿頭鶴發,面色平和的看着攔住。那老者身邊依偎着個七八歲的男孩,正是不知何時跑走的宋青書。
他方才見場中形式不對,心中擔憂,便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溜回武當,到張三豐閉關的門前将所有事說了一遍。他知父親和師叔們不想打擾太師父閉關,可他也不想讓自家爹爹受傷,就算父親最後責罰他,他也還是會這般做。
張三豐看着自己那多年未見的五徒弟,心中激動不已,眼中也泛起淚花。只是他知道此刻自己還需對付眼前這人,并不适合敘舊,便撫須嘆道:“玄冥二老也曾威名遠播,沒想到今日再見,閣下竟已是成了別人身邊的奴仆。”
像鶴筆翁這樣成名已久的高手,本就不屑同人聯手。除非情況特殊,逼不得已——比如将自己賣了個好價錢。財帛動人心,哪怕是這樣的高手也在所難免。
見張三豐出關,蘇夢枕輕咳道:“阿眉,我們該走了……之後的事讓他們去處理吧。”
阿眉遲疑道:“可蒙古鞑子的陰謀……”
蘇夢枕瞧了那幾人一眼,淺淺笑道:“他們不過是蜈蚣的手腳,你要報仇,該對付的是他們的頭腦。”
說罷,兩人趁着衆人注意力都在武當派和那些神秘人身上時,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一同離開的,還有一直關注他二人的楊逍。
山下蘇夢枕安排的馬車早已等待多時,阿眉上了車,四處瞧了許久,問道:“你這些都是哪裏弄來的?”
蘇夢枕看了她一眼,笑道:“有人送的。”
阿眉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過頭來瞧着他,道:“你找到你的朋友了?”這麽多年,蘇夢枕從來不提過去,阿眉便也不問,此時聽他這般說,還以為他是終于想通了,聯系上了曾經的朋友。
想起自己過去身邊那些人,背叛的,忠心的,搖擺不定的,蘇夢枕微微愣神,好半晌才回答道:“是新朋友,過去的朋友……大概是見不到了。”
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戳中他的痛處,阿眉閉了嘴。待窗外天色已徹底黑下來,阿眉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
蘇夢枕睜開眼,瞧着她道:“這句話,你在上車前就該問。永遠不要讓別人左右你的人生,哪怕這個你非常信任。”
“蘇夢枕!”阿眉很少連名帶姓的叫他,她總喜歡玩笑般地稱他為蘇公子。一旦她叫了他全名,就意味着,她生氣了。
果然,那雙明亮美麗的大眼睛正怒視着他,還不待他反應過來,阿眉便接着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什麽人可以信,什麽人不能信。我知道你擔心我,可能不能不要總像交代遺言一樣的時時刻刻不忘提醒我。”
蘇夢枕語塞,身子微微後仰,見她始終望着自己,輕輕一嘆,道:“抱歉,是我太急了。”他總擔心自己哪一天死去後,她一個人在江湖上會受騙受欺負。
于是,便恨不得将自己一身的本事都傳給她,希望她能成為另一個蘇夢枕,不敗的蘇夢枕。可看着她忽然柔軟下來的神色,他心頭一松,隐隐覺得……成為蘇夢枕也未必是件好事。
因為蘇夢枕……從來不是個快樂的人。
馬車一路往大都方向去了,阿眉擰眉問道:“我們來這做什麽?”
蘇夢枕瞧了一眼城門口兇神惡煞的元兵,目光複雜莫辨。他曾經一心守護的土地,終是被外族所占。那些勾心鬥角,權利傾軋終是化作焦土……
收回心思,他耐心地給阿眉講解道:“那些圍在汝陽王身邊的高手,大多是有所求。一個蒙古王爺,你覺得他們想求的是什麽?”
“功名利祿,寶馬香車,絕色美人。”阿眉想起從前見過的那些人,不假思索地道。蘇夢枕笑着點點頭,算是滿意她的回答。
阿眉福至心靈,忽然道:“你是想讓汝陽王徹底失去這些東西,從而瓦解他的勢力。那要如何做?”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出昆侖山後,即便我不特意打聽,也聽聞了他不少功績。如今皇帝正直壯年,雖無心于社稷,卻也覺不允許別人觊觎自己的皇位。這樣的兩個人,又怎麽可能沒有嫌隙。”
蘇夢枕握着紅袖刀刀柄,輕輕撫摸着,好像回到了當初在金風細雨樓中布置時一般,整個人都散發着蓬勃的生機。
陡然間,阿眉覺得此時的蘇夢枕有些陌生。是他從不提及,又無法抹去的過去所造就的她所不了解的蘇夢枕。
轉念間,阿眉也釋懷了。
誰都有不願讓人知曉的一面,她又何嘗不是。想起曾經的自己,再看看此時,其中變化也不可謂不大。
想通這些,阿眉忍不住舒展眉頭,溫柔一笑道:“那我們現在是要去将他們君臣中間的這條縫越扯越大,是嗎?”
蘇夢枕掀開車簾,笑着道:“不,我們現在應該先請外面那位朋友進來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