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 思闕好不容易看着自己父親母親久別重逢的臉,終于止歇下來。

若月夫人憐愛地摸着女兒的臉,一邊替她擦淚一邊也轉淚為笑道:“多大的姑娘了?還哭?”

思闕笑着也擦了擦母親臉頰旁的淚水, 也道:“那母親也是。”

手指指了指旁邊的姒荊, 俏皮道:“父親堂堂男兒也是。”

姒荊、若月夫人和姒思闕三人相視,笑聲一片。

思闕好久沒有內心如此充盈溫暖過了, 她拉着母親問:“父親,母親,你們是怎麽過來的?齊王答應讓你們來的嗎?”

對此思闕還疑慮着,她以為自己勸不下太子,使太子公然反抗齊王, 齊王已經惱了她,會不讓她見父親母親呢。

姒荊點點頭,拉着女兒在案邊坐下,道:“齊王本來在籌辦你和太子的婚事時,就已經将我和你母親從牢獄中轉移到一個小院子裏住下了, 我和你母親這段時間過得很好, 你不用擔心。”

這些思闕已經和同她要好的女官探聽過了。

“那…你們今天原本不是應該在姑蘇臺和煦殿的嗎?齊王他準許你們過來漳華臺?”

對于今天齊王突而其來的轉變, 思闕還是有許多疑問的。

她這麽一問, 姒荊和若月夫人的眉頭也凝結了一點。

“闕兒,太子可能不是很喜歡你, 如果你受委屈的話…咱們再想想辦法讓你逃出去…”若月夫人突然這麽說。

“是這樣的, ”姒荊怕夫人說得不清楚, 按了按夫人的肩膀,他自己解釋道:“今天本來我們已經被告知不用去和煦大殿了,但是,似乎是太子的人來了, 好像說什麽大楚公主回去以後得罪太子了…反正是惹了太子不高興的樣子,然後太子派人來跟齊王告狀,說是要是齊王實在不想他娶正妻,能不能幹脆把婚事廢了,把楚公主送走。”

“對!對!母親聽那個來的女官是這麽說的,闕兒!你是不是得罪太子了?”若月夫人緊張地抓着女兒的手道。

雖然之前他們得知女兒要嫁太子也很擔心女兒會遭受什麽危險,但如今惹惱了那個太子,他們更是擔心。

姒荊和若月夫人是齊王的人派來華容宮安撫姒思闕的,就這麽一盞油燈還沒燒完的功夫,他們就要被先前帶他們來的女官帶走了。

臨走時思闕看了那女官一眼,是個面生的,但是如若在齊王跟前伺候,又是齊王派她送楚王楚後來的,應該多少能知道一些。

于是,思闕掏出了姬馨姑姑給的玉佩,遞到那青綢女官的手,并從懷裏掏出一根金簪。

笑道:“姐姐,您位分高,時常出入大殿,能否指點一下,那我以後也好替父母安排一二,以免他老倆出了這道門以後日子不好過。”

那女官看了看思闕手中的玉佩,頓時驚訝了一下,道:“這是姑姑的玉佩?”

女官把思闕遞來的金簪推拒了,觀了下四周無人,便拉着思闕往一旁說話。

“夫人,您的好意臣不能領,不過姑姑的玉佩在您手中,想必也是受了您的恩,臣是姑姑的外侄女,能給姑姑償還一些恩情也是應該。”

“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伺候大王的女官基本上都知道了。大王今天突然撤了和煦殿,肯定是為了日前來齊請求和親的燕國使者的。”

“可是大王回來的時候很生氣,後來太子殿下的人也來了,臣當時在外間,能聽到一些…”

“太子殿下派的人,原話臣記得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說殿下身體是越來越不好了,反正就是一些推拒娶燕公主的話。然後還…還說夫人…揍了殿下,殿下不喜夫人,想讓大王幹脆廢了婚事。大王一聽,不知怎麽就急了,回頭立馬讓人把楚王和楚王後的宅子添置了不少好東西,還立馬就派了臣和一隊甲士護送楚王楚王後前來,跟夫人您見面…”

思闕把姬馨的玉佩托女官送還,當作還了人情,自己便陷入了沉思:

揍太子?似乎懂事之後,得知太子是個神經病憐憫他腦子有坑之後,就再沒揍過了吧?

此時齊王的寝殿中,姬厚光才剛不疼了的頭疾又開始疼了,那疼痛的程度似乎在不斷加劇的樣子。

姬厚光“砰”一聲推倒了案幾上珍貴的玉石擺件和卷籍,随手又将幾個極品的陶繪朝小丘乃及幾個寺人身上扔。

那幾個寺人被砸得頭破血流,卻依舊垂着頭,一動不敢動。

“廢物!廢物!廢物!!全是廢物!!”

姬厚光今天要氣死了,他砸完了東西,感覺頭痛得快将裂開,連忙捂着頭部閉了眼挨靠在小榻上。

原本以為改一改策略,讓姒思闕那家夥降為庶妃,那就能一舉兩得,既能讓太子娶燕國公主為妻,獲得燕國的支持,又能用思闕的生死鉗制太子。

沒想到還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剛才他那狼虎兒子回去後,竟然又派人過來,話上說得是一片委曲求全、凄慘悲戚,說是太子的身體每況愈下,近來吐血的程度還頻繁了。

其實還不是在提醒齊王,他這兒子一個不慎,有可能立馬假死給他看,屆時他拖着呂侯的殼子去“死”的同時,還能拉上大燕公主。

然後他還抱怨說,楚國公主娶回去後,才知其原來是個刁婦,竟然膽敢打太子,不讓太子靠近,太子有些不悅,說是想幹脆把刁婦送走,就當這場婚事誰也沒提及。

他這連七國的使者都發帖子請了,真的是如此兒戲說打消掉便打消掉嗎?

很明顯的,他這個乖戾的兒子只是要決定“假死”了,為保住他的“心上人”,才用的借口。

姬厚光當時就慌了,胡思亂想之際,甚至還想過是不是姒思闕那家夥對他的出爾反爾懷了恨,所以故意打太子。

姬厚光此時派出的人正在潛入大晉敵境打探,可不能中途他那狼虎的兒子真的來一場假死,擾亂朝堂動蕩的同時,把大燕對大齊的仇恨也卷進來了啊,他可承受不住。

于是,姬厚光趕緊打消了與燕國聯姻的念頭,并且開始轉過來低聲下氣對楚王楚後他們好,希望姒思闕那家夥能繼續給他努力一些!

送走了自己的父親母親,姒思闕轉身回到內室,看見矮案上擺放着的已經放涼了的飯菜,此時腹餓更甚,也有胃口進食了。

思闕坐了下來,把蓋頭随意抛在一邊,開始手口并用起來。

她吃得津津有味,手裏那半只醋腌雞爪子硬是被她吃成了幾種味道,回味無窮。

直吃到太子殿下更了衣進來,她也恍然未聞。

姬夷昌見內間一個妝容精致的女子在毫不顧儀态地對一只雞爪分骨拆皮起來,先是對她被姬馨姑姑重新修整過的新娘模樣給驚得眼前一亮。

很快,姬夷昌就揮手,無聲地屏退了身後跟來的一大隊伺候他倆今夜的宮人。

室內剩下他們二人,姬夷昌跨進內室,一把旋身關掉了屏風門。

屏風門被關閉時,姬夷昌刻意讓動作大了些,門與門框發出“哐”的一聲終于引起了姒思闕的注意。

思闕不好意思地用旁邊的帕子擦了擦手和唇邊的油跡,站起身來行禮。

“參見殿下。”

姬夷昌面無表情地看看她,又看看被她摔在地上的蓋頭。

思闕會意過來,窘了窘,連忙弓腰去撿。

“是…是妾行為有失大體了…”

姒思闕如今臉上便是沒有塗然脂末,也被自己窘得滿臉緋紅,嬌豔極了。

她在心裏暗暗地惱恨自己,惱恨自己一見了父親母親,心防竟就徹底松懈下來,竟然忘了今夜是成婚之夜,太子應該是會來的。

她将蓋頭蓋回頭上,深吸一口氣,逼令自己恢複到之前的狀态。

姬夷昌覺得她這個模樣可愛極了,心中很是珍惜,但又被她後來謹慎的态度給弄得有些失落。

他把手遞過去,牽住了她的手,把她領到矮案邊坐下,掀開了她的蓋頭。執起兩杯水酒,把其中一杯遞她手裏。

“咳咳咳…夫人,今天是你我的大婚之夜,怎麽也得喝完這杯合卺交杯,方為圓滿。”

姬夷昌因為丹藥的緣故,連連嗆咳了一陣,說話的聲線中沙沉帶了點性感。

他眸色頗沉,今夜這雙無底深潭一般的黑瞳中,終于比起往日少了幾分冷淡,多了幾分熱度,和思闕臉上的胭脂暈染在了一起。

思闕她好像看見那冰山似的常年不化的冰凍太子,剛才抿起唇角笑了一下。

可她專心低頭喝手裏的酒,看得不大清晰了。

鯨油燭火亮的光,珠翠上熠熠的澤,雕龍游鳳,絲帛翩垂,紅燭新婚夜,姬夷昌看着眼前人的目光也有了一種溫柔的錯覺。

他心底雖知他眼前人,是個與他身體一模一樣的人,兩個茶壺配不到一塊,但那又如何?

他俯身,身上一襲涼氣便朝思闕迎面襲來,替她驅散了一些燥熱的酒氣。

下一瞬,他的懷抱便擁住了她,涼實的氣息遍布她周身。

只要他不要剝落她一身僞造的行裝,一直一直就這麽将她當成個女子,不就好了嗎?姬夷昌心裏如是道。

姬夷昌心裏想的是和她保持着衣裳以外的關系,而殊不知,姒思闕現下被摟抱在懷的心情可謂慌張極了。

齊王,還有以前的她都以為太子殿下是個身體孱弱,不能人道之人,所以男扮女裝、以假亂真什麽的才會堂而皇之地進行。

但姒思闕此時在姬夷昌衾薄衣衫的懷裏摸到的,分明是壁壘分明的肌肉。加之上回幫他膝蓋上藥時,所見他小腿的肌肉…

會不會,太子殿下其實洞.房的能力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