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凜見太子殿下出來了, 慌忙去扶,并問道:“殿下,您要去哪?”
姬夷昌讓他把衆人屏退, 這才喘息着與他道:“孤想着晉國的人也要來了, 龐仲那厮留着在身邊…咳咳咳…終究是個禍患…昨兒個故意疏忽了對龐仲的看管,讓他好識趣點離開的…如今想來, 他大概是被人救走的,姒思闕那不讓人省心的家夥…”
“快!!只你一人,不能讓多的人知道了…快随孤去月華門附近!”
姬夷昌雖然看起來面如灰土,情況很不好的樣子,但那只是服了趙程新煉制的用于掩人耳目的丹藥的緣故, 實際體力還很好,武力值也還在。
所以,掩人耳目換了一身寺人的裝扮,走起路來,比周凜這個沒服藥的人跑得都快。
最後因為嫌棄周凜拖慢他, 他便獨自一人先趕去了, 留下周凜跑得氣喘如牛地在後頭跟着。
嗆咳得比太子還厲害的周凜, 在後方呼喊的聲音一陣弱過一陣:“殿…殿…殿…殿下啊…您等等奴啊…”
姒思闕被人揪着脖子動彈不得, 然後又聽着那醉得有些不同尋常的宣蟲,一面紅着臉猙獰地掐着她, 一面逼迫她承認似得不停說着楚國的壞話。
思闕伸手摸到了宣蟲身上光滑冰涼的金屬質感的東西, 揪準了樹梢上幾只紅翎細啄的啄木鳥, 一面忍着憋氣的難受冒着冷汗用指甲敲出韻律。
可惜沒敲出幾下,宣蟲突然發狂拍掉了思闕的手,連帶那個金屬質感的東西都被他拍掉在地。
不好!力氣掙不脫,連能敲出聲音的東西都被弄掉了, 不會真的這麽窩囊在此被人掐死吧?
就在思闕被掐得幾乎窒息之際,攥握她脖子的手突然就吃痛地松開了,思闕得以松脫,整個人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嗆咳着,瘋狂地吸入空氣。
思闕正想擡眼看清楚前來搭救她的是什麽人,然後就看見宣蟲瘋了似得抓起地上一柄刀匕,抽出了刀鞘,把刀刃直直地往穿黑衣的人身上扔去。
“小…小心…”思闕聲音嘶啞地出聲提醒,眼前因為缺氧而視物有些模糊。
那二人緊接着便動手打鬥起來,原來宣蟲本來就是個習武之人,實力還相當不差,難怪剛才掐她脖子力氣大得驚人。
二人一邊纏鬥,思闕一邊沿着牆邊爬走,等她緩一會兒下來,看東西清晰些的時候,只聽“唰!唰!”兩聲,原來前來救她那個黑衣人的衣服被宣蟲劃破了,露出裏頭華貴織金的玄衣刺眼的紅裳,是太子的婚服。
就在姬夷昌衣服被劃破,伸出破冰之手欲一擊将宣蟲擊斃之際,那服下去的丹藥副作用突然就上頭了,他一下子就變得四肢酸軟使不出力,頭還發暈發花。
他心想,這下子要被趙程的藥害死了。
說時遲那時快,宣蟲之前雖然被姬夷昌壓制着連連後退,這會兒倒是找着機會反擊了。
而由于之前姬夷昌大顯身手的時候,思闕眼前還模糊着,這下子視線清晰起來,看見太子殿下病弱面色如灰,還被人攻擊得接連後退的養自己,便打心裏以為一直被擊退的人是病殘太子。
思闕心裏是有那麽一點感動和不耐的。
感動的是病弱殘體的太子殿下明知道自己打不過,竟然也會前來救她,不耐的是,病太子他明知道自己弱雞,竟然不自量力來湊熱鬧,不要命了是嗎???他若然被打死,她今天也是沒法全身而退了…
思闕如此想着,環視了四周,終于找到幾塊堅硬的石頭,原地打起了拍子,敲響了節奏。
不遠處樹梢上正賣力“篤篤篤”啄着樹幹裏蟲子的啄木鳥聽到了思闕敲擊的節律,鳥啄上叨着肥美的蟲子朝這兒飛來了。
幾只頭頂有紅翎的啄木鳥盤旋着在宣蟲的腦頂,只待思闕敲擊節律的一聲令下,就集中鳥啄的威力朝宣蟲腦袋啄。
這時酒醉的宣蟲尚未能從醉裏清醒,将手裏揪着的面色蒼白的太子當成了當年在小樹林被他揍打過的不得寵的公子。
“呵呵,原來是你這個害爺輸了蹴鞠的鼻涕娃娃!今兒你不走運,恰好爺爺心情不暢快,看你這一聲細皮嫩肉的模樣,啧啧,爺今兒有興致先玩弄一下,玩夠再殺你!”
“嗝…來呀…自己把衣裳脫了,還是爺來幫你脫?”宣蟲醉醺醺着臉,打着酒嗝醉眼昏花。
正準備伸手探入太子殿下胸前的衣襟,姬夷昌面上的表情黑得簡直如翻騰着的黑河,默默地等待着氣力的恢複。
如今的姬夷昌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十二歲,沒有實權,明知是王父的計謀,卻只能憋屈忍聲承受的小少年了。
那厮膽敢動他,敢動他的人一根汗毛,他會直接讓他挫骨揚灰。
區區燕國,哼!他悄悄握在手裏的兵馬就能讓他們覆國!
就在姬夷昌的體力即将恢複,宣蟲那酒醉未醒的淫.手即将探入他微散玄衣,領口露出的白皙結實胸膛時,一群紅翎的啄木鳥也俯沖而下,呈了箭镞之狀,直直地俯擊宣蟲的腦頂。
“啊喲!啊喲!!”宣蟲被鳥嘴啄得頭發散開,不一會兒,便有大把大把的頭發競相被鳥啄落在地上,如晚霞岸邊凋零的柳絮。
很快宣蟲便從一個烏發濃密的漢子,硬生被鳥啄成了光溜的半禿,腦袋還帶血的坑坑窪窪。
姒思闕櫻唇微揚,目光朝姬夷昌看的時候帶了點嘚瑟邀功的意味,手裏相擊的石塊還是不肯停下。
姬夷昌剛才趕來的時候沒有時間細看,如今見思闕,雖然面上精致的妝容略微化了些,眼角處的眼影都化開了,但她那意氣風發、得意洋洋的俏皮神情,在姬夷昌心目中像是會發光的金子一樣,便是天上的神女都沒有她這等好看讓人着迷。
姬夷昌默默收掉了手腕處蓄勢待發的力量,打算安靜地待在一邊,欣賞他的神女施展“仙術”,也記得十二歲那年那個午後,他雖然極兇地斥走了她,但當他看見她依舊不息心似得一步三回頭的樣子,其實心裏,高興得要命。
“快,跟着我說,宣蟲是個王八蛋瞎了眼的狗崽子,說!”最後思闕蹲在被鳥啄得匍匐在地的宣蟲身旁,奪過他手裏的刀一下又一下拍擊他滿是鳥糞的臉。
趴在地上的宣蟲泣不成聲,思闕用刀子在他臉上輕輕揩蹭,冰涼的感覺從臉部冰到了脊梁骨,他臉上就被割開一道細細的血痕了。
“說啊!不說殺了你!再絞碎你的屍體,然後告訴燕王你叛國,還偷了齊國的寶物逃了信不信??”
宣蟲不知是還沒酒醒還是吓得,滿臉通紅,一邊抽泣一邊抽抽噎噎道:“宣…宣蟲是是個王…王八…”
“宣蟲是個王八蛋瞎了眼的狗崽子!”思闕把玩着手裏的刀匕,重複道。
“是…是個王八蛋蛋…蛋瞎了的狗眼崽子…”
“生而為人竟然與蒼蠅為伍,欺善怕惡,乃燕國之恥。”
“生…生而為為蒼蠅…”
就在宣蟲抖如篩子一般說着這話時,後方突然出現了一擡雕金龍的華貴辇轎,轎子下方,以前是趙賢站的位置,如今站了一個無論走姿還是行舉都與曾經的趙賢頗為相似的小寺人。
“去扶起宣先生。”齊王姬厚光朝下方的小寺人說。
趙義點頭應了一聲,便懷抱拂袖過來,在姒思闕的眼前,将那個禿了半個頭,滿臉鳥糞和血淚的宣蟲扶了起來。
而思闕也知趣地過去扶起地上臉色蒼白的太子殿下,一同來給齊王行禮。
姬厚光皺了皺眉,沉道:“今兒是太子納庶妃的日子,你倆怎的弄成這樣了。”
“庶妃?”思闕驚訝地擡眸,姬夷昌的目光也變得淩厲了一些。
“太子,你還不趕緊把你的庶妃領回去?天色不早了,趕緊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哪,本王有要事要與宣先生商議,你倆拜別吧。”齊王淡淡道。
“回大王…這…轎子不是已經備好了,妾不是準備要與殿下去和煦殿行禮嗎?”姒思闕百思不得其解。
“行禮?行什麽禮?”姬厚光咧嘴笑道:“你一個庶妃去行什麽禮?讓宮人把你從側門擡進太子宮中,随便找個地方安腳就是了。”
這個太子庶妃,是太子妃子中位分最低的級別,卻也是能上宗譜的,只是是以伺候主人和主母專用伺.床奴的名義上譜的。
這個庶妃的位分,尋常是那種貴族出身後來頹落成奴隸身份,血統高貴身份卻低的女子才當的。這名頭挂在宗譜的位置上既尴尬又令人贻笑大方,在早幾代的大齊就已經被君主和儲君廢棄不用了。原因是當時出了一個庶妃出身,後來憑着兒子本事當上王太後的女人。
但這會兒這個庶妃的位分竟然又複用了,原因是早上趁着齊王頭疾趁機露面的趙義戳中了齊王的心事。
此前不久,在太子還沒派帖邀請各國之前,燕國使臣宣蟲就已經來到齊國了。
他是帶着燕王的囑托,說服齊國與燕國聯姻的任務來的。
這幾年來,燕國一直遭受毗鄰不遠的越國不時的威脅。越國和燕國之間夾着一塊産礦富饒的無主之地,因上一代的歷史遺留問題,燕國和越國都認為那塊地應該屬于自己。
越國這些年得天地庇佑國內糧食收成好,把兵馬養得壯壯的,于是,便不時駐紮兵馬在那塊無主之地,以示主權。
一來二去,矛盾激化,燕國國君氣不過,便命宣蟲前往大齊,企圖與大國齊國結成姻親,并承諾大齊太子娶了燕公主後,便會全力支持齊地攻越。
越國是塊富饒的寶地,齊王一直都肖想着。只是齊地距離越地頗有一段跋山涉水的旅程,中途又多險境,如果有燕國支援,自然是好。
齊王不願失去這等好事,但無奈,自己已經打算讓太子娶了楚公主,想以此制衡太子和朝局。齊國現下又并沒別的公子,至于自己倒是願意收了燕公主,無奈人家燕王不肯。
齊王便是在兩難的抉擇中,引發了頭疾。
趙義一下子就戳穿了齊王的心事,并且一針見血道:“大王,這楚國公主只是大齊的階下囚,您讓太子殿下娶此女為正妃,唯恐遭了天下的恥笑。雖然大王宏圖偉略,所作決策必是奴等不能理解的,但大王您想想,如若大王可以想出兩全的法子來,豈不更好?”
趙義的這番話提點了他。
對呀,他怎麽就想不到,事情其實是可以變通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