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又是一年炎夏。
周而複始的絢爛,千姿百眼的青春,四季中當屬最美的盛夏時刻,宮角各處總歸是要有些莺莺的笑聲作為陪襯的,有這宮牆禁锢着,只能是令大多數人索而無味,直到那夜蟄伏已久的喪鐘再度響起,應該真的有不少人期盼——是時候該有一個人遭受這樣的結果了。因為一切都是那麽正好的符合事宜,這其中諸如最見不得人好的常良媛,現在見她,她容顏煥發,神采奕奕,甚至可能因吉嫔殁了這一事變得夜夜安枕,食之有味。
可能是因為吉嫔托付給了自己的孩子,總之,常良媛的所作所為使得顧惠懿每每見她都極其厭煩,一日華林相遇,觀她頗有自得之色,眉目飛揚,宮中各處都知她與吉嫔交惡,若不是已宣告當夜吉嫔是因難産而死,恐怕以常良媛這副做派都該有人誤會吉嫔之死是她一手促成的!
最大的對手沒有了,常良媛不僅衣飾都挑的顏色更濃豔,連問安也變成散散漫漫的。
顧惠懿有心難為她,沒有立時叫她起身。
她也知曉,心裏雖然怨恨着,但面上是無論如何都不敢表露出來的,顧惠懿居高臨下的欣賞她隐忍的表情,日頭毒辣非常,不出片刻,她的鼻尖和額上都有汗珠流了下來,連帶着厚重的脂粉都被曬得褪了點顏色。
看着她‘花容失色’顧惠懿心底泛着一層油膩感,她輕輕歪了歪嘴角,也不顧還堅持屈膝的常良媛,反而悠哉悠哉的踱步去了。
背後聽的常良媛‘哎呦’一聲,不知是她故意的,還是她真的支撐不住跌倒在地了,她看着顧惠懿離去的背影,恨得牙根發酸,眼中狠厲一閃而過,咬了咬唇,出聲喚道:“賢妃娘娘——”
“常良媛到底年輕,喜着豔麗本不為過,奈何宮中不僅未見喜事,反倒有悲。”顧惠懿的聲音一點一點傳了過來,常良媛起身,揉了揉酸澀的雙膝,她盯着那道背影,也不敢回嘴,又硬生生壓下去一口氣,顧惠懿走了一半,這時回頭,常良媛愣住了一下,換回幹笑的表情,只是現在兩人已隔了一段距離,常良媛什麽表情顧惠懿也不知曉,只輕聲吩咐了秋容幾句話。
常良媛也有點小機靈,見勢頭不對,連忙朗聲道:“臣妾恭送賢妃娘娘——”
秋容這時走到常良媛的面前,見禮道:“小主,娘娘要我帶幾句話給您。“未等常良媛再有動作,秋容又道:“娘娘說,吉嫔小主的頭七剛過,宮中見不得這種豔麗的顏色,而且恐皇上心情不好,見之生厭……”
常良媛不曾想她今日居然是被一個奴才一板一眼的教訓了,她掠過秋容看着顧惠懿越走越遠的背影,她心裏暗想,這若是旁人的奴才,真恨不得甩她個耳光,而且這些話,她聽的實在不耐煩,只能截先道:“臣妾以後自當注意,臣妾多謝娘娘教導。”
秋容笑的謙遜有禮:“小主說哪的話兒,娘娘還說,這天見早,小主要無事便尋一處陰涼的地方跪上一個時辰,這樣小主好早日回宮歇息。”
常良媛聽到最後已然變了臉色,她沉下臉來,但那句‘憑什麽’卻始終沒能說出口,吉嫔死了她就是高興,顧惠懿憑什麽管?難不成她一夜之間變成了大善人!她要那麽舍不得吉嫔,為什麽不跟她一起去死了!她心中暗罵不止,胸口也氣的有點顫抖,心裏面罵了顧惠懿不知道多少句不得好死,但依舊只能站在原地,以鐵青着一張臉作為她不滿意的标志。
“小主,這是珍賢妃娘娘的意思,望小主能管約自己,不要辜負娘娘的一番苦心。”秋容特意咬重了‘珍’字,滿臉又是如沐春風般的喜悅:“娘娘還要去南書房,奴婢得去伺候着了,小主自便吧。”
顧惠懿貴為四妃之一,常良媛即使恨極了也不能拂逆,最終尋一處相對的僻靜之地,咬牙切齒的跪下,而顧惠懿回宮後,也讓康樂留意常良媛的動靜,當康樂證實了常良媛依吩咐照做的時候,他臉上滿意的笑意更是激起了常良媛的怨恨,她不敢在顧惠懿面前放肆,但對于這個奴才确實忍無可忍,當她冷冷的目光掃過康樂的時候,康樂則回應了她一個滿不在乎的微笑,最終得意的轉身而去。
常良媛想不明白顧惠懿為何肯為了吉嫔針對自己,難道只是因為吉嫔的孩子現在歸位顧惠懿撫養,就導致她想做了善事,善心大發?但她明白以己之力根本撼動不了顧惠懿的地位時,心中便帶着恥辱與絕望,但她不甘願,心中便暗暗發誓,一定要做些什麽,哪怕只能得到皇上對自己的一點點垂憐,也不能再被人任由踩在腳底。
只是常良媛雖有潑辣跋扈的勁,但卻沒有與匹配的能力,不出意外,她所選擇的行為在三天後淪落成了諸宮衆人的笑柄,想來也是,常良媛還沉浸在一年前,她拔得頭籌獲得最高的位分的喜悅中,雖然事後皇帝不曾召她侍寝,但也說明她的确有可取之處。常良媛憑着這一點點希望,要求面見皇上,只是黎安救治瘟疫還缺些善後工作,他更是無心理會,因此當下便教人遣她回宮,她不甘心,兩個時辰後又要求得面見,此時,也許黎安正在惱怒,一道口谕下來直接把她從良媛降到貴人的位分。
在具體的情況就不得而知了,秋容聞言幾乎要擊掌而笑:“怎麽會有如此蠢笨之人,憑她也得良媛的位分,真是贻笑大方!”
宮裏什麽樣聰明的女人沒有,若是常良媛真能使使手腕蒙得盛寵,她也要比現在這種情況更能接受,以南想了想,遂嘆口氣:“這樣的人,皇上何以看重她?”
“她身上唯一的可取之處,便是她的樣貌。”顧惠懿笑了笑,接口道:“她生的一張好皮囊,清麗素雅,但做事大膽潑辣,也竟愛挑些明亮的穿,這樣的兩相沖擊之下,皇上才會對她青眼有加。”
“但是後來皇上發現她并沒有其他的可取之處,反而失去了興趣,再觀前些日子的行為,更有失大體。”
不管如何,常良媛再如何凄慘也無人問津了。
與此同時,吉嫔的所有喪儀被黎安足足壓制了小半月,顧惠懿偶爾想起吉嫔的時候,放佛這個人還近在眼前一般。而且,黎安到底不敢不給吉嫔體面,她因難産身死,誕下龍嗣有功于社稷,悲痛之下追封為‘貴嫔’賜號——貞。
貞潔,貞烈的貞。
彼時聽聞這一消息的顧惠懿懷中正抱着吉嫔留下的孩子,她低首靜靜的看着熟睡的小人兒,這樣抱着兩個時辰了,她的胳膊早就酸痛不止,但她還不願意放手,這是顧惠懿第一次感受到為人親者的喜悅,在沒有這個生命之前,她所有的中心都圍着黎安,為黎安悲,為黎安喜。
只是現在,她好像有了更大的牽挂。
感覺到懷中的柔軟,顧惠懿又漫上了一絲憐愛之情——原來剛出世的孩子真的這樣小,連皮膚都還皺皺巴巴的,她不得不承認,沒做過母親的,真的不能體會到這種滋味。
以南長期緊繃着的心情終于因為這一道溫暖的畫卷而牽扯出了許久不曾流露的笑意,長久以來,她都怕皇帝會因為這個孩子而遷怒于顧惠懿,目光轉寰,看向吉嫔當日曾經站過的地方,一夕之間,芳魂殒滅,她化作一縷嘆息:“吉嫔小主死的體面,若是地下有知,也該放心了。”
顧惠懿默然,懷中收緊了幾分——活着都不會在乎的榮耀,死了又怎會在乎是否體面?與其說是給予吉嫔,倒不如說是給予黎安自己,而且‘貞’這個封號,太過嘲諷。
吉嫔誕下的帝姬,是黎安的第六個女兒,只是這個‘女兒’也僅僅被止步于名義之上,黎安對于小帝姬的厭惡要超出顧惠懿的想象,他不僅沒有為人父親的喜悅,甚至連看上一眼都不願,雖然稚子何辜,但吉嫔所犯之最畢竟是滔天大罪,也因此,帝姬的名字和封號都還遲遲未拟定。顧惠懿想的明白,這樣大的偏見來源于黎安對吉嫔的怨恨,畢竟是吉嫔所出,小帝姬沾上吉嫔的影子,或多或少都會有影響,而這種無法消除的隔閡,正是自己最為憂心的。
黎安不敢賜予封號,顧惠懿也自然不能提起,有時黎安來依如宮休憩片刻,她幾次三番都是欲言又止的,不僅如此,只要殿外響起通傳之聲,她也必定會讓人把帝姬抱的遠遠的。
可即便黎安在厭惡這個孩子,沒有名字終歸不妥,一日顧惠懿正打要讓太後說服黎安的算盤,他倒終于肯提起了這件事:“帝姬的乳名遲遲未有定奪,你若是沒有好的名字,朕便讓內務府挑幾個字送到你宮裏。”
顧惠懿聽聞此言自然大喜過望,連忙施禮展露歡顏,她回憶起吉嫔的一聲,旋即想到了‘燕婉之求’這幾個字,燕婉有安靜和順的意思,同時也指‘如意郎君’吉嫔活的太累,與孟雅逸的感情也幾經波折,她幾經思考,覺得這名字在适合不過,只是對于黎安來說……
顧惠懿的百轉千回黎安自然不知,他擡了擡眼,突然道:“朕明日宣了十三弟進宮,王妃也會進宮跟着陪同。”
“十三弟納了王妃?”顧惠懿只嘉勳王喜愛山水,平時也散漫慣了,只是他一直獨身一人,不想這次連娶親也是這般的悄無聲息,只是她未免想不明白,這件事與自己能有什麽關聯?
黎安轉過頭瞧着顧惠懿靜默的臉,又笑了一聲,只是這笑容挂在臉上卻顯得微微不自在:“若算起來,小帝姬該稱王妃一聲姨母。”
作者有話要說: 由于前一個禮拜斷網考試,導致一個星期沒能更新,對此我深感抱歉。
昨天剛剛回家,一切更新都可以恢複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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