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返程時耽擱了些時間,比預計的時間晚了些,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馬車還沒跑到城門口。

車夫拉着缰繩有點慌神,越是急越是尿急,他已經忍了一路了,再也憋不住了,只得勒停了車,向車內央求道:“娘娘,小的想去方便一下,實在撐不住了。”

須臾,車裏傳來淺白的聲音:“娘娘準了,去吧。”

沈飛柳原本倚在車壁小憩,車停以後醒了過來,車裏昏暗,車夫在小解,她不便掀窗簾,問向淺白:“什麽時辰了?”

“約麽戌時了。”淺白取出火折子,打算點燈。

突然一聲馬嘶,前面的棕馬騰空躍起,瘋瘋癫癫向前跑去。

車裏的人被帶的東倒西歪,淺白這一歪,火折子點燃了座上包着的錦布,粽馬跑得飛快,風呼呼地往裏灌,火苗被風卷起蹿向車壁。

馬拉着車狂奔,後面揚着陣陣濃煙。

車夫正提褲子往回走,看到一團黑影,不知是野狗還是野兔,直奔向馬下。車夫心頭一緊,暗叫不好,褲子也顧不得提,急急往車前奔去。

棕馬受驚,前蹄騰在半空,緊跟着向前瘋跑去了。

車夫追趕不急,眼睜睜看着馬車起了火,滾滾濃煙飄在車後。

粽馬屁股後面火熱,蹄下更是着急,跑得飛快。

車裏的人被甩在角落裏,穩不住身,車內四處起火,無處可逃,沈飛柳把死死地淺白護在身下,被濃煙嗆得幾欲暈過去。

路的盡頭,一匹黑馬相向而來,馬上的人一身黑衣,路過時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從黑馬上一躍而起,跳到了燃着的馬車上,立在車前,抓起缰繩,穩穩向後拉。

粽馬感受到後面強勢的力度,漸漸安定下來,停住馬蹄。

黑衣人鑽入車內,将裏面的人救出來安置在路邊的樹下,随後又返回去,解開套索,将車遠遠地推向一旁,任其自毀。

沈飛柳靠在樹下,昏沉沉中半睜了眼,看着向她走過來的人,一身黑衣,帶着面具,不知為何,竟覺得安穩下來,閉上沉重的眼皮,睡了過去。

昏睡過去之前,虛弱地吐出來兩個字:“肅黎……”

再醒來時,已是天亮了,沈飛柳睜開眼,熟悉的杏色紗幔,已經回府了。

她舒了口氣,轉過頭,看到淺白紅腫着眼在一旁抹淚。

她張口喊了一聲,卻發現嗓子已經啞了。

淺白發覺王妃醒了,趕緊撲到床前:“娘娘,可又哪裏不舒服?”

沈飛柳看了看桌上的茶水,淺白會意,給娘娘倒了一杯。

沈飛柳潤了潤喉,方開口問道:“怎麽回來的?”

“府裏又派了輛馬車來接。”淺白把靠枕拿過來放在王妃身後。

沈飛柳靠在了床頭,又問:“府裏怎麽會知道咱們遇險?”

“許是算着時間,發覺娘娘還沒回來吧。”

沈飛柳沒再問,閉上眼眸打算在睡會,一個模糊的黑影浮現在腦中,她忽然想起自己昏過去之前,看到的那個人,為何又會遇到他?

淺白見娘娘睡下,幫她蓋了薄毯,自出門去,端了盆滿水,跪在院中,将水盆舉過頭頂,自己認罰去了。

昨天那個馬車是她不小心點燃的,害的娘娘差點丢了性命,她從昨天醒來就內疚不已,眼下娘娘終于醒了,她總算放心了。

英娘端着藥進來時,看到淺白端端正正跪在院子裏,便問:“娘娘罰你了?”

淺白不答,看她手裏端着藥,只是道:“娘娘才睡下了,等醒了再喝吧。”

“藥得趁熱喝,哪有放涼了再喝的道理。”待娘娘喝了藥,英娘還得回北院複命,那邊的主子還等着她的消息呢。

英娘進屋時,故意放重了步子,沈飛柳本就沒睡熟,聽到聲響,睜開了眼。

“娘娘把藥喝下再睡吧。”

英娘伺候着王妃喝下了藥,又觀她面色尚好,放下了心,伺候娘娘歇下,端着空碗出了院子,随手将藥碗遞給了一個小丫鬟,自去北院複命了。

“娘娘已經喝了藥歇下了,奴婢看娘娘氣色尚好,無甚大礙。”

“嗯。”景晞應了一身,目光仍盯着手裏的書,随手翻了一頁,“下去吧。”

英娘應聲告退。

景晞坐在窗下看書,一旁榻上嚴承風手裏捏着塊手掌大的木頭,拿着小刀在上面雕來刻去,聲音時大時小,嘈嘈雜雜。

景晞聽得煩躁,捏了捏眉心:“出去。”

“我那院子怪冷清的,這裏好歹有個人氣兒。”嚴承風專注着手裏的木頭,頭也未擡。

景晞皺起眉:“就沒有旁的事情可做?”

“能有什麽事?都照你的意思安排好了,等着刑部來查就是了。”

景晞看着他手裏已經成型的女身雕塑,冷聲道:“再不走,我就把你這破木頭給淑玉郡主送過去。”

“不刻了,我不刻了,行了吧!”嚴承風氣呼呼地把木雕和刻刀往懷裏一收,仰臉躺到榻上,“你這人真是越來越沒趣!”

屋裏終于恢複了安靜,景晞繼續看書,偶爾端起手邊的茶,飲上一口。

嚴承風是個閑不住的,屋裏越靜,他越躁,在榻上翻來覆去,總也不得勁,忽又想起一事,翻身坐起,支着下巴歪着頭看向景晞:“你那王妃不是醒了嗎,你不去看看?”

“不去。”景晞平靜的眼眸下,沒有半點波瀾。

這倒是奇了,嚴承風根據自己這些日子的觀察發現,這位王妃對他們這位王爺來說,那是相當的重要。

不然也不會因為王妃一點不舒服,就走秘府的路子,尋張太醫來醫治。

更不會因為婚前王妃名聲被毀,而親自殺了李經,又處決了孫正誼。

這會兒王妃真的遇險了,昏迷了一夜,他倒是鎮定,不去看了。

嚴承風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八卦的氣息:“你們……鬧別扭了?”

景晞不說話,翻書另起了一頁看。

嚴承風唇角爬上了笑,看來猜的沒錯,如果他是只長耳朵的兔子,這會兒耳朵肯定是豎的直愣愣的。

他拉了一把椅子,跑到景晞書桌前坐下:“快說說,為啥鬧別扭了?”

景晞不理,繼續看書。

嚴承風從小跟他一起長大,對他這冷冰冰的死性子了如指掌,不管景晞面上冷不冷,他這邊只管瞎猜:“你惹她生氣了?”

說完,看了看景晞的臉色,沒有波動,應該不是這個,只能再猜。

“她對王府不滿意?她不喜歡你這類型的?她不想跟你一起吃飯?”

嚴承風一雙眼睛釘在了景晞的臉上,只求能看出點蛛絲馬跡。

景晞半合上書,端起了一旁的茶杯。

嚴承風覺得自己猜的大方向可能不錯,又追了一句:“她心裏有別人了?”

景晞垂眸,飲了口茶。

他垂眸了,他垂眸了!

嚴承風激動的跳了起來:“哈哈哈哈,我猜對了!她心裏有別人!是不是!”

自顧自狂嗨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大合适,自家兄弟的妻子喜歡上了別人,他這麽興奮幹啥。

嚴承風撓了撓頭,坐回到椅子上,強迫自己悲傷起來,滿面春光又強行皺着眉頭,表情怪異:“她——喜歡上誰了?”

嚴承風問這話,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關心,并不奢求景晞能回答,畢竟這種事情,是個男人,都不願提及,更何況是景晞這種不願表露情緒的人。

“肅黎。”

嚴承風聽得有人說了兩個字,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屋裏就他們兩個人,誰在說話?

再看景晞,一臉憂傷地看向窗外……

嚴承風覺得這個世界不真實了,景晞竟然老老實實回答了他的問題,還擺出了這副表情。

嚴承風呆愣半晌,才把自己拉回到現實世界裏,幹咳了幾聲,掩飾一下尴尬,故作深沉道:“這也不是不能挽回,她反正在這王府裏面,你近水樓臺怕什麽,朝夕相處還比不上她心裏那點喜歡?沒多久她就把那個人給忘了,那個叫什麽名來這……肅黎?對,肅黎……等等,肅黎?!”

嚴承風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吼道:“肅黎?!”

景晞一聲嘆息,自顧飲起茶來。

嚴承風起了一肚子火,踢開了椅子,摔門而出:“你他娘的有病去看看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