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恍若春季裏遮天蔽日的烏雲中響徹的第一道驚雷,顧惠懿已曉得不好,心中亦然是砰砰的直跳,連面容都逐漸消褪了血色。

秋容從未見股顧惠懿這般失色過,只上前一步寬慰着顧惠懿:“娘娘,出了什麽事?”

慌亂感越發嚴重,顧惠懿急的連聲道:“快!快去備下步攆,再晚就來不及了!”

秋容不敢在做耽擱,擡起腳步一路小跑的消失在視線中。

看顧惠懿這副焦心慌亂的神情,以南心裏有些猜測也與她正不謀而合,要是想的沒錯,定是有人私自告訴皇上吉嫔與孟太醫有私情的事。但是這與辛婉儀又有何相關?只是娘娘現在前去難不成是要趟這渾水?可是禍亂宮中這等大罪,便是先帝爺在世都無法阻攔!若真是被皇上正落實了吉嫔與孟太醫确有私情,那吉嫔這一條命能保證全屍都得感恩戴德了。

以南越想越心驚,勉強控制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娘娘,此事沒禍及到您,您大可裝作不知道這件事,現在宮中人人都不曉得,您就算最近與吉嫔交好,可犯不着親身涉險,而且皇上要是猜到了您早已知道這件事情,恐惹禍上身啊!”

顧惠懿緊緊抿着嘴唇:“如果真是本宮猜測的那般,吉嫔的性命定是保不住了,但是她肚子裏的孩子是皇帝的血脈無虞,本宮必須要保全那孩子!對了……你趕快去太醫院求兩幅安胎藥,記住,別人任何人瞧出你的驚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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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凍的初月,朔風凄厲的時節還在持續蔓延着懾人砭骨的冷,顧惠懿坐在步攆上十指緊緊相扣在暖爐上,期許能獲取着更多的溫暖,只不過從殿內出來一小會兒,鼻尖上已然被凍的發紅,沿途的走過的地方還點綴着已經凝固的雪露,年年歲歲,一如每年冬季裏的模樣。

宮女們成群走過,看見顧惠懿的時候停下來施禮,而後又規規矩矩的消失在了茫茫冬日的視線裏。

宮裏沒有傳出任何消息,沒有異樣的風吹草動聲,這就是好消息。

趕到绮巧殿的時候,殿裏如也是平靜安詳的不起半點波瀾。以南扶着顧惠懿的手下了步攆,此時春荷從殿內走出來,見到顧惠懿,她微微驚訝,忙俯身見禮:“奴婢見過賢妃娘娘。”

顧惠懿望着四周,看來一切如常,她心裏稍稍松了一口氣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春荷悄悄打量着顧惠懿,細聲問道:“娘娘可是來找小主的?小主近日越發的嗜睡,才剛剛睡下,要不要奴婢進去通報一聲?”

“不必了……”顧惠懿想了想:“你家小主有孕在身,嗜睡也是正常的,在讓她多睡些時候吧,本宮随意走走便是。”

“娘娘要不要去偏殿坐坐,外頭這樣冷,娘娘一定凍壞了,奴婢去吩咐小廚房給娘娘做一碗姜湯來?”

顧惠懿唇角微微上揚,贊許的笑了笑:“也好——”她的目光落在春荷身上,看着她漸漸走遠,才賞識道:“這丫頭的眼光和應變能力都還不錯。”

以南此時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這才長籲口氣:“娘娘,可真是吓壞奴婢了,看來先前是我們太過草木皆兵了。”她神情一黯,略有自責之意:“都是奴婢不好,都怪奴婢沒弄清楚事實就瞎說話,害得娘娘白跑一趟。”

“本宮倒是希望白跑一趟,要不然……”

話音還未落下來,绮巧殿外便聽得太監用尖利的嗓子拖着長音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顧惠懿臉色懵然遂變,她捏了捏以南的肩膀,臉色凝重非常:“你一定要記得你什麽都不知道,要不然,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以南臉色煞白,鄭重的點了點頭,她勉強逼迫自己挺起脊梁,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揭示着自己的不安。

黎安的步子邁的很快,垂着的衣袖之間幾乎形成了一股小旋風,他整個人有如豔陽下的陰影,渾身散發的狠戾之氣,鐵青的臉色令人望而生畏,他一腳步入殿內迎面就撞見了顧惠懿。

顧惠懿柔軟的施了一禮,聲音淡淡的:“臣妾拜見皇上,皇上金安。”

黎安的語氣低沉,眼神冷硬寒如百年冰川,令人如置冰窖:“你怎麽在這?”

顧惠懿猶作不知,面色十分泰然:“前幾日妹妹被兩只鳥沖撞了,臣妾來看看她的情況,順便送兩幅安胎藥給她。”

黎安看向以南手裏提着的藥包,眉毛不在那麽緊繃,但臉色仍然不好:“沒什麽事,你就先回宮吧。”

“皇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顧惠懿上前一步試圖握着黎安的手,黎安手心一顫,但并未拒絕,顧惠懿‘哎呀’一聲驚道:“皇上,你的手怎麽這樣冷?”說罷,便把懷裏的暖爐硬塞給了黎安。

黎安終有動容,他的手輕輕拂過顧惠懿的眉梢:“若是誰都如你真心待朕,朕何須這麽累……”

顧惠懿瞪着雙眼,迷茫而又心痛:“皇上?”

黎安拍了拍顧惠懿的雙手:“天冷,愛妃先回宮吧,朕還要處理一些事情。”說罷,他不在管顧惠懿徑直向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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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是被大力推開的,粗魯而又殘暴,吉嫔此時正在軟榻上,雙眼空洞不知在想些什麽,透過紗帳看着那一抹明黃色的衣袍,她便知道——東窗事發了。

是誰?顧惠懿麽?她自傷的搖了搖頭,怎麽會是她?她不是一直想要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做她的親生母親,又怎麽會這麽急不可耐的挑在這種時候。

吉嫔感到身影越來越近,她索性閉上了眼睛,黎安一把扯下紗帳,支離破碎的撕扯聲在耳畔猝不及防的響了起來,難聽的令吉嫔想馬上捂住耳朵。

紗幔被扯掉,落在了地上,吉嫔卻不知為何她的羞愧感能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就像被扯破了衣裳赤身裸體的袒露在黎安面前,她真的受夠了,她想跳起來給黎安一個巴掌,問問他為何斷送了自己美好的一生,又為何要像這樣淪成了一個階下囚一般的人,然而她還是不敢。

黎安見她依舊閉着眼睛無動于衷,怒火更甚,恨不得立刻五馬分屍了她,他突然冷笑起來,面色卻氣的紫漲:“林初雪,朕待你不薄,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朕?”

“皇上待我不薄麽?”吉嫔睜開眼睛,也笑着坐了起來:“皇上的不薄指的是什麽?是與一衆笑裏藏刀的姐姐妹妹鬥的忘了連自己姓什麽也不知道,我已經極盡所能避開這場無休止的算計,可是,自從被你不由分說的扔進這個地方,誰又肯放過我?”

“那你就背叛朕找人私通?”冬日的的黃昏,光線極盡的沉暗,殿內只有一盆燃着的炭火蒙起零零星星破敗的紅色,整個屋子裏,沉郁的讓人喘不過來氣,黎安一步步走進,聲音似受傷哀嚎的一頭野獸,憤怒,已經淹沒了黎安所有的情緒。

吉嫔有些害怕,向榻上的床角縮了縮,天吶——她不怕死,但是還有什麽比見到這副容顏更令自己害怕的事?

黎安誤以為她是心虛,硬生生把她從床上拽來起來,目光落她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時,他手指松了松。

吉嫔輕而不語的笑了笑。

黎安眉心扭曲:“朕是皇帝,你做了對不起朕的事,朕要你不得好死。”

吉嫔笑意更甚,淡漠的像厭倦了塵世裏的一切:“皇上,這後宮裏對不起你的人,何止是我一個?皇上要殺便殺吧,我這幾年毫無自由可言,真的不想繼續殘喘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得到預料中的哀求,黎安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你放心,朕會要你死,你不用着急。但是……”他顯得躊躇:“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不妨告訴朕,你與他,到底有沒有?”

“皇上放心,臣妾與他清清白白。”吉嫔的目光飄蕩,仿佛那一個溫暖明媚的午後,他穿着深藍色的朝服,聲音淡雅,清朗如玉的側臉像顆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劃過黑晝,那一瞬間,足以讓她的整個人生成為最美好的一剎那,他謙遜的施一禮:“太醫院太醫孟雅逸為小主診治。”她回應笑了笑,徐徐綻放出她認為自己最甜美的笑顏。

察覺出吉嫔若有所思的目光,黎安面色登時一凜,五指如鈎緊緊捏住她的下颚,手背用力的青筋暴起,厲聲道:“賤婦,你在想他?”

吉嫔的雙頰盡數凹陷盡數,她嘴巴愕然張大不斷發出嘶啞模糊的齒音。

為什麽

為什麽——

你們都要背叛朕!

黎安的雙目目露殺機,猩紅的雙眼令他抛開人間帝王的身份足足變成了一個饑渴覓食的猛獸,他的手越來越用力:“朕殺了你——!”

吉嫔的眼睛如死了的金魚一樣慢慢泛着白色,她的雙手也緊緊捏着被角,下颚有一種生生分離之痛,她忍不住驚呼起來。

正在此時,門外的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臣妾顧惠懿,有要事求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