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侯府

飛鳥罕至, 雪林中,地上浮現朱翰采頗足的腳印。

過了沒多久,彙報消息的太監朱翰采與蘭硯見面。

朱翰采與蘭硯彙報了靈寶縣衙的後續事宜以及投靠蘭硯的世家子清河崔氏五公子崔承宣的動靜後, 猶豫地提起,“皇上,現在長安的貴家中都傳……”

蘭硯站在雪地上, 枯枝敗葉的陰影投下破碎的陰影, 落在少年白皙的肌膚和朱紅圓領長袍衫, 在風中搖晃着, 陰翳交織。

“傳什麽?”蘭硯語聲平淡涼薄。

朱翰采擦了下額頭的冷汗, “傳您身患瘋病, 發作時六親不認,嗜血兇殘,過不了多久,就要選秀娶妃, 用年輕女子的鮮血平複疾病的發作。”

“奴才查過了,這謠言最初來自太後的壽康宮, 不過禮部确實在太後的吩咐中着手準備開春選秀的事宜了。”

“太後要用後妃掣肘朕。”蘭硯冷冷嗤笑,他擡手, 掐斷了被寒風吹到眼前的一截枯枝。

殘枝掉落在雪地,被蘭硯踩碎, 少年眉眼陰戾。

金氏太後放出的謠言,一是可以讓蘭硯的瘋魔更加被世人畏懼, 威脅皇權。

二是在等待願意用後妃之事和她合作的世家出現。

刺殺蘭硯的計劃失敗,金氏太後退了一步, 轉而用後妃的事幹預蘭硯。

士族貴家們皆知,蘭硯不近女色, 從不娶妃,所以這選秀大有可能是金氏太後做主,皇上有瘋病,為他娶妃,是為了皇上好,皇上若拒絕,那是皇上瘋病發作,不作數,皇上蘭硯總不能把經由禮部程序正兒八經娶進宮中的後妃都殺了吧?

“皇上,這可怎麽辦?”朱翰采焦急。

倘若來自不同世家的後妃入宮,那世家對朝政的幹預就會更大。

難防枕邊人啊。

何況,皇上現在不同以往,他與那沈家女嘗過了情.愛的銷.魂滋味,知曉了男女之事。

蘭硯和沈家女共宿一屋,朱翰采理所當然地想,心中擔心。

枯枝陰影交錯下,容貌美麗的陰郁少年揚眉,勾了抹危險的笑。

蘭硯聲線幽冷,對選秀之事毫無人情道,“誰敢嫁,就殺了誰。”

朱翰采打了個寒戰。

這樣的皇上,未來在史書上會留下怎樣的罵名?簡直是千古暴君。

朱翰采本以為蘭硯開過葷後會對後妃産生興趣,但看來,少年皇帝依然不解風情。

那能讓皇上成為入幕之賓的沈家女未來地位定然不同尋常。

朱翰采心中猜想着,在皇上面前,朱翰采貫會見風使舵,他體貼地拿出匣子,恭敬地呈給蘭硯,聲音尖細谄媚,“皇上,這些是從宮裏拿過來的首飾,請皇上過目。”

上次,蘭硯離開靈寶後,朱翰采的人打探餘下消息,從一個貨郎那裏得知蘭硯在為那沈家女購買飾物,朱翰采聞弦歌知雅意,趕忙讓小太監從宮裏取出精致華美的首飾。

宮中庫房中存放着大量的女子首飾,但蘭硯的後宮無妃,那些首飾向來閑置。

朱翰采低首,為蘭硯打開首飾匣子,露出裏面寶光明耀的飾品,有發簪步搖,耳墜項鏈,還有鬥大的進貢珍珠,在蕭瑟雪林中,帶着人間煙火氣。

蘭硯瞥了眼,點漆般的桃花眸浮現漠然,他一個也沒看上。

“不要。”少年冷淡的聲音響起。

朱翰采愣了下,心底惶恐,難道他猜錯了?那沈家女對皇上來講并沒有那般重要?

“這些沒意思。”蘭硯慵然評價,少年唇紅齒白,提及沈熙洛,他語聲多了耐心,“朕要為洛洛親自挑選飾物。”

驚恐被平息,朱翰采背上汗水浸透,他無須的蒼老臉龐浮現堪稱滑稽的震驚神情。

這……皇上未免也太偏愛沈家女了。

按照皇上的話,只有皇上親自為沈家女挑選的飾物,才能送給沈家女。

先帝的後宮中,即便是寵妃,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畢竟,男.歡.女.愛中,帝王心大多涼薄。

沈家女到底用了何手段才讓皇上這樣的冷血的人甘願做裙下臣?

朱翰采離開後,蘭硯在雪地中抓了一只肥美的野兔,接着,想到洛洛可能會擔心他離開太久,加快了步伐,回到沈家車隊中。

少年半邊發絲披散,半邊紮起,用青玉簪束着,這是洛洛今日為他束的發。

他踏雪無痕,氣息輕幽,從雪林中踏出,容色秀美,仿佛山中的妖怪。

饒是早知道少年生的好看,沈家侍衛也是愣了愣。

例行休整,讓馬匹恢複力氣,鳳至提出去旁邊林中打獵。

沈家侍衛暗覺果然是随便的江湖人士。

“鳳至大俠,獵得什麽了啊?”一個侍衛對歸來的少年問。

蘭硯沒理他,他抓着肥碩的兔子去找洛洛。

另一個侍衛拍了拍發問侍衛的肩膀,安慰道,“別傷心,這鳳至大俠性情孤傲,只在小姐面前乖順。”

小姐貌美,靈動嬌媚,待人脾氣好。

安慰着,侍衛忍不住酸溜溜豔羨道,“要是我也有他那番好皮囊就好了。”

越接近長安,戒備越森嚴。

沿途供行路人休憩用的驿站客舍竟然被重兵把守着,背後有多方勢力,有金氏派的兵,不死心抓蘭硯,也有皇上的兵,還有一些渾水摸魚的兵。

沈熙洛見到兵衛盤查森嚴,念及鳳至失憶,身份難以提供證明,她幹脆不休整,直奔長安。

好在城門人流衆多,兵衛搜查的并不仔細,帶着鳳至過城鎮倒是無礙。

沒了客舍的廚房備菜,沈熙洛近些日子的飯食越發簡陋,幹糧吃不慣,就不怎麽吃,短短幾日,臉頰瘦了些,下巴尖尖,眼眸很大,妩媚風流。

沈熙洛倒沒覺得有什麽,路途只剩一兩日了。

肅冷白日,她肩披蓮青掐金絲氅衣,站在取暖的篝火旁,灼熱的火光在少女的身上鋪灑碎金。

“洛洛。”少年喚道。

沈熙洛頓了頓,唇角翹起,收回烤火的纖細手指,彎着眼睛看他,“鳳至,你去哪裏了?”

蘭硯拎着一只肥碩的兔子,望向沈熙洛時,眼底薄涼陰冷潛藏深處,桃花眼乖順,語聲幹淨,“洛洛,我獵了兔肉。”

沈熙洛微怔,少年幹淨利落地處理了兔肉,将其放在篝火上烤炙。

不一會兒,兔肉上滑落滾燙的油滴。

沈熙洛抿唇,心不在焉。

“洛洛,你不吃啊?”蘭硯問。

沈熙洛看見了少年擰斷兔子脖頸,處理兔肉的過程,她胃海隐約翻湧,沈熙洛忍下腹中難受,輕聲,“鳳至,我不餓,你吃就好。”

她想,鳳至身上有傷,吃些肉有利于他的身體。

蘭硯擡眸,瞧着沈熙洛。

他垂眼,濃密美麗的睫羽弧度低落,桃花眸中的亮色暗下。

洛洛沒有胃口,他本以為洛洛會喜歡。

但洛洛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些細微的害怕。

蘭硯瞥了眼自己沾血的袖口,心底沉下。

他做錯了?

蘭硯望向沈熙洛,少女肌膚嬌嫩,雪白細膩,她站在篝火旁,看着他,她帶着明媚的微笑。

她說她不餓,可他正是聽到她肚中發出了咕咕叫,才想起打獵。

洛洛害怕他此刻的行為,為什麽要裝作沒有事?就像那些假意讨好他的人一樣。

蘭硯心底迷惘,纖長睫毛在冰冷的空氣中撩了一下。

“洛洛,當真不吃?”蘭硯傾身,他垂目,俊俏如美玉的容色輕柔,半散的黑亮發絲從肩頭滑落,青玉簪折射着篝火的光輝。

少年心中,卻因不能理解感情的細膩婉轉而産生了幽暗意。

沈熙洛小聲,“嗯。”

鳳至撕了一塊兔肉,滾燙的肉香撲面而來,沈熙洛的眉忍不住蹙了下,忍不住聯想到兔子被殺死的畫面,沈熙洛側開臉,避免鳳至發現端倪。

蘭硯的覺察力敏銳,他注意到沈熙洛的抗拒和害怕。

少年目色幽沉,他捏住沈熙洛的肩膀,隔着厚重氅衣,少女嬌美瘦削的肩膀緊繃,帶着無意識的戒備。

蘭硯的唇動了動,指骨在少女的肩上拂動,終究是無法對洛洛做什麽,低着面頰,心底說不出原因的不開心,悶聲,“洛洛,你不喜歡我為你獵的兔肉嗎?”

沈熙洛怔了下。

少女有點赧然,驚喜,“鳳至,你為我獵來的?”

蘭硯直勾勾盯着她,“嗯。”

沈熙洛忽然感覺少年的視線過分的晦暗了,帶着一些難以言喻的危險。

她的肩膀下意識輕輕抖了抖,細微的顫栗在少年的指骨中展開,猶如花瓣盛開。

蘭硯心底翻湧着陰鸷。

沈熙洛慌張避開蘭硯的視線。

她忍了忍因為兔肉而翻湧的難受。

“那我嘗一嘗。”沈熙洛輕輕說。

她擡手,要接住少年手中的一截兔肉,少年捏着兔肉,遞到沈熙洛的唇邊,他扶住她的後頸,指腹強勢地按壓過她的唇,兔肉塞入。

味道還是可以的。

只是,沈熙洛過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她勉強咀嚼了幾下,正要吞咽,卻忍不住咳嗽起來。

少女仿佛被嗆到了,臉色浮現難受,她咳嗽着,捂着腹部蹲下。

萦繞在蘭硯心底的幽暗偏執剎那消散,他慌張地扶住沈熙洛,沈熙洛的脊背貼着他的指骨,少年半披的黑發散下,桃花眸脆弱迷惘,“洛洛?!”

沈熙洛接觸到他的神情,她怔忪,兔肉滑入喉中帶來的惡心感消失。

“鳳至,我沒事。”咳嗽了一會兒,沈熙洛嗓音微啞。

蘭硯的薄唇抿直,他看了沈熙洛半晌,無助迷茫。

接着,少年拎起剩下的兔肉,恹恹地說,“洛洛害怕,扔掉就是。”

“不要。”沈熙洛趕忙扯住少年的胳膊,她的指尖搭在他的衣袖上,摩挲的觸感讓手指輕顫。

沈熙洛耳朵微紅,還是羞澀于和少年的主動接觸。

她輕輕松開手指。

蘭硯不懂洛洛為什麽要阻止他。

她不是害怕麽?

“鳳至,你辛苦打來的獵物,怎能随意丢掉呢?”沈熙洛疑惑于少年怪異的反應,但鳳至看着她,眼神那般緊張,那般慌張,還帶着從未見過的脆弱無助,她心底柔軟。

“我吃不下,你吃了就好。”沈熙洛話音輕柔,眸光靈動。

“洛洛不吃,我也不吃。”蘭硯幽冷道。

沈熙洛微瞠眼眸。

鳳至臉龐冰冷,他垂着眼,帶着失落。

可他剛獵了兔肉回來時,剔透眉眼間帶着幹淨愉悅,無害美少年。

沈熙洛想了想,忽然意識到鳳至應該是察覺到她的抗拒了。

他竟然這般敏感,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

沈熙洛心底泛起說不清的酥麻。

沈熙洛啓唇,輕聲解釋,“鳳至,我并非不吃兔肉,只是我常常救走山林中因人們打獵抛棄而受傷的小獸。”

蘭硯抿唇,心想,洛洛這是在指責他過于殘忍?

少年眼底浮湧幽暗,但看到洛洛,他眸色變得乖順,耐着心聽下去。

沈熙洛告訴蘭硯,她從未見過獵物被剖開的樣子,所以感到了不适。接着,沈熙洛與蘭硯說起她救過的小獸。

篝火旁,少女抱膝而坐,氅衣拂雪,她側首看着單膝屈起坐在她身旁的蘭硯,不緊不慢說,“烏雲蓋雪是我養的貓,留在了沈家宅中,它是我救的第一只受傷小獸。”

“後來,我救的小獸大多在痊愈後放回了山林,它們大多很喜歡我。”

蘭硯心想,他難道也是洛洛救的小獸?等他的傷好了,洛洛就會把他放歸?蘭硯眼底古怪,心尖掠過惹人注意的揪痛,他怔怔凝望洛洛。

沈熙洛眼中,少年無辜,安靜地聽着她的話語,一雙桃花眸多情,誘人,卻透着難言的乖順。

沈熙洛指尖竄過酥麻,她握了握手指,告訴蘭硯後來她再也不能救小獸了,阿兄讓侍女們看着她,因為她最後救的幼狼在痊愈後撕咬了她一口,害得她高燒許久,吓壞了沈子骞。

蘭硯撩眸,漆黑眼瞳帶着異樣,野性陰鸷,他冰冷道,“野狼本性冷血,無藥可救。”

沈熙洛搖搖頭,“鳳至,我其實從未生氣,它幼小,本不應該出現在山腳道路上被我撿到,是有人傷了它,但沒有将它帶走,沒有将它當成獵物,抛下它,把它丢到不屬于它的世界。”

沈熙洛不是什麽小獸都救,她知道鷹抓兔是林間常理,她只救被人類所傷卻不予理會的小獸。

蘭硯頓了頓,盯着沈熙洛,聲音沙啞,“它身上沒有價值,所以被丢下了,自生自滅,很正常。”

“旁人給予了它痛苦,我不能見死不救,它本不該受這樣的痛苦。”沈熙洛眨眨嬌麗的眸,篝火的光輝氤氲着明媚華光。

蘭硯的唇抿緊,冷硬道,“可它傷了你,洛洛,你不怕麽?”

“只是它。”沈熙洛輕柔說,“若我還能繼續救小獸,我會小心一些,但我不會害怕。”

猛的一陣寒風吹動篝火,火光劇烈搖曳。

沈熙洛下意識攏了攏氅衣,下巴嬌美。

“那我呢?”少年低啞質問,猶如暗夜中的一道驚雷,“洛洛看我,就像看那匹野狼麽?”

不僅如此,她救的不是尚未成長的幼狼,而是僞裝成弱小,惡劣欺騙她,占據少女溫暖的狼王。

少年黝黑的桃花眼灼熱,緊緊盯着沈熙洛,沈熙洛心跳作響,血管中流動着異樣,渾身顫栗,她怔了怔,下意識否定,“鳳至,你們不一樣。”

沈熙洛想了想,認真地說,“鳳至,你一直在幫我呀。”

“莊嬷嬷欺負我的時候,你幫了我。我房中的水涼了,你幫我換了熱水……你救了我,保護着我,方才還為我打獵,不想讓我餓着。”

沈熙洛輕輕地數着他的好,在她眼裏,少年乖順良善。

蘭硯垂眼,靜谧地凝望沈熙洛,眼底帶着愈發濃烈的灼燙。

可他天生冷血,從未有感情,為什麽會對她好呢?

風中細雪飄起,落在沈熙洛的發上,她微頓,下意識說,“我去喊若菱他們,我們該啓程了。”

沈熙洛将要起身,肩膀卻被蘭硯按住。

細雪飄搖。

蘭硯的唇壓在沈熙洛的唇瓣,他的呼吸滾燙,桃花眸中的灼熱仿佛能融化冰雪。

柔軟的唇,瞬間激起電流般的酥麻,渾身發顫。

沈熙洛愣愣擡眸。

“洛洛,這樣你還覺得我良善麽?”

少年含了她的唇,舌尖若有似無,虛虛實實,睫毛揚起,一雙桃花眸靜谧幽黑,帶着說不盡的誘惑和危險。

他帶着放蕩,唇舌蠱惑。

沈熙洛心跳轟然,她的唇微動,蘭硯的手掐住她的腰,他的舌尖探入,掠奪她的柔軟。

少年的吻灼熱,就像擒住了少女柔軟白膩的頸子,抽取她所有的力氣。

鬓發氤氲潮濕,睫毛哆嗦。

他含着,吮着,舌尖靈巧地勾動。

唇齒間,濕潤如花露。

花瓣顫栗不止。

沈熙洛的氅衣從肩頭散開,她的衣裙貼上少年的身體,如山玉雪起伏,柔軟酥香,顫顫挨在少年緊實胸膛。

少年指骨瘦長有力,掐緊她的細腰,他的吻越發奪人心智,指骨拂動少女的腰。

“鳳至、不要這樣!”沈熙洛嗓音含混不清,她在迷離失神間慌張咬住少年的舌尖,嬌麗的眼染着緋色媚意,眸光顫栗。

唇瓣輕輕碰在一起,接着分離。

細雪聲中,細微響動。

沈熙洛心口起伏,少年的手伸出來,撩起她的氅衣,遮蓋她的身體。

沈熙洛這才回神。

她慌亂看了周圍,見若菱沒有在這邊,侍衛們應當也沒有發現。

蘭硯在沈熙洛身邊守護着,他武功高強,模樣又好,侍衛們不想看到少年跟小姐在一起,平白惹心底羨慕不平,而若菱也差不多想法,她眼睜睜看着鳳至和姑娘的相處融洽,卻沒辦法在半路上阻撓,若菱總感覺每次自己要與姑娘說鳳至壞話的時候,就會有一道陰冷可怖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潮濕,灼熱的吐息落在冰冷的空氣中。

沈熙洛啞着聲音,很是艱難地,羞澀地出聲,“鳳至,你、你為什麽親我?”

“因為想啊。”蘭硯撩眸。

少年的視線落在沈熙洛濕潤的唇瓣上,帶着若有若無的躍躍欲試,仿佛下一刻就要吻上來了。

他無害地問,“洛洛不想麽?”

沈熙洛臉通紅。

“這樣于禮數不合。”沈熙洛喃喃道。

方才的吻,一下子打破了所有的禁锢。

可她應該這樣麽?放任失憶的少年與她親熱。

她跟鳳至是什麽關系……姘頭麽?

不,不能是姘頭。

沈熙洛感覺混亂,腦海殘留着迷離恍惚。

這時,蘭硯黏黏糊糊地摟住沈熙洛的腰,少年身高腿長,沈熙洛明顯感覺到鳳至仿佛興奮了一樣,他的臉埋在她的脖頸,啞聲,語聲央求,“洛洛……再親一次,好不好。”

蘭硯高挺的鼻梁蹭過沈熙洛的肌膚,沈熙洛肩膀酥麻,她心底卻猛地清醒,她慌忙推開蘭硯,“不行。”

“我先去讓車馬啓程。”沈熙洛定了定神,語聲閃躲。

少女扭腰,鬓發狼狽,蓮青掐金絲氅衣在空氣中劃過弧度。

“洛洛,你不喜歡麽?”

少年疑惘道。

“是我親的你不舒服了麽?”蘭硯語聲帶着認真,幹淨地在白雪中浮現,思索着,仿佛要繼續追問。

沈熙洛雙腿發軟,倉促道,“沒有!”

沈熙洛高聲後,臉頰通紅,她咬了咬唇,聲音潮濕,喃喃的,“鳳至,你讓我想一想,好不好……”

少女慌忙離開,仿佛躲避洪水猛獸,卻沒有害怕惶恐。

蘭硯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

她若是覺得他好,為什麽要跑?

一定是他哪裏還不夠好。

怕被若菱察覺到端倪,沈熙洛拿帕子擦了擦唇角,簡單地整理了下鬓發,若菱看到沈熙洛氣息狼狽地走過來,遲疑地問沈熙洛,“姑娘,你跟鳳至大俠吵架了麽?”

若菱聽到沈熙洛方才那猛地擡高的嗓音。

可姑娘向來待人溫婉,從未那般。

莫非是那鳳至大俠惹了姑娘不快?

若菱看沈熙洛滿臉通紅,胸口山雪起伏,像是氣急的樣子。

若菱是沈熙洛的侍女,沈熙洛身邊的侍女基本幹幹淨淨,雖然隐約知道男女之事,但沒見過真的。所以若菱想的,竟然是鳳至大俠和姑娘沒什麽共同語言,英雄救美的熱情褪下,兩人相處,很容易産生不合。

剛才那鳳至大俠帶着期待,要為姑娘打獵烤肉,侍衛們和若菱都看在眼裏,若菱沒有提醒鳳至,姑娘見不得受傷的小獸。

想來,姑娘被鳳至大俠粗蠻的做法氣到了。

姑娘讨厭了鳳至大俠,這樣倒好。

但沒過兩日,若菱覺得姑娘和鳳至大俠之間看着實在是別扭。

姑娘似乎是真的生氣了,一直躲着鳳至大俠,鳳至大俠沒了姑娘的理會,心情不好,整日冰冷,他雪白清冷的面龐帶着冰冷陰翳,幽靜涼漠,無比瘆人。即便容貌無辜姣好,也難掩那種陰戾。

若菱害怕,不知道這鳳至大俠是因不被姑娘理會而生氣至此,還是本就如此,若本性這般,實在是一個可怖危險的人物。

蘭硯沒有生氣,洛洛不看他,他自然沒有了無辜良善的僞裝。

洛洛躲着他,他正苦惱地琢磨洛洛的心思。

什麽意思,他不該親嗎?

為什麽……蘭硯心腸糾結。

他向來随心所欲。

洛洛為什麽不想讓他繼續親了?

是因為她覺得這件事中無法獲得什麽好處麽?

眼見鳳至大俠渾身冰冷危險,若菱唯恐生事,不得不詢問沈熙洛,試探地問沈熙洛要不要與鳳至大俠和好。

“我該繼續招惹他麽。”沈熙洛翻看着懷中的四書五經。

少女蹙着眉,心事重重。

鳳至失憶,他沒有過去的身份,她也給不了他婚事的保證。

她就這般與鳳至厮混,豈不是對他不好,就像玩弄他一樣。

若菱覺得姑娘不開心,她內心嘆氣,她忽然覺得,姑娘和鳳至大俠這般鬧脾氣,反而不像是讨厭。

*

長安頒政坊東界皇城,設右軍巡院,戒備森嚴,有龍興寺,建法尼寺,證空尼寺,昭成觀,德安侯府位于頒政坊西南隅。

侯府建築如峰巒,亭臺樓閣屋舍建築帶着厚重氣息,雅致古樸,彰顯世家韻味。

德安侯府周家大房主母崔芳華正在與心腹嬷嬷談話。

她的小兒子也就是侯府三公子,這幾日常常與侯府的女兒家打探一個女子的事情。

“三公子打聽的是沈家小姐沈熙洛。”嬷嬷陶蓉對崔靜和答複道。

崔靜和是長安地道的中年貴婦打扮,聞言,她表情變了變,不滿道,“人還沒來怎麽就被三公子知道了?還這麽鬼迷心竅地打聽,難不成是那沈家娘子暗中做了手腳?”

“主母,那沈家娘子此次來侯府,是為了婚事。”嬷嬷陶榮提醒道,“從幽州來的。”

崔靜和的眉頭皺的更緊,聲音揚起,“一個偏僻破落地方過來的表親,竟然想攀高枝?我的兒子三公子是她能嫁的嗎?”

“喊三公子過來!”崔靜和皺眉吩咐小厮道。

此時恰好有一個丫鬟在灑掃庭院中的積雪,崔靜和從敞開的門扉中看到那丫鬟,丫鬟容顏秀氣,在白雪光輝中,竟有幾分膚白貌美,因為灑掃,身上帶了薄汗,在脖頸上滑落。

崔靜和臉色難看,立刻喊人把這丫鬟打發走了,以後不得出現在此處。

“母親。”三公子周嘉石匆忙跟着小厮進了院落,對崔靜和喚道。

大房主母崔靜和冷着臉,并不言語。

嬷嬷陶榮對周嘉石使眼色,“三公子,還不快給主母倒茶水。”

周嘉石自小被寵,風流浪蕩,不管做了什麽事都有家裏人幫忙兜底,他輕車熟路地倒了茶水,讨好地與大房主母崔靜和說,“母親何必生氣。”

來的路上,周嘉石已經從小厮那裏知道了緣由。

他說,“沈家表妹本就是母親要接的人,我提前打聽一下,免得表妹來了冷落了她讓她覺得侯府待客不周。”

大房主母崔靜和語氣嚴厲,“胡鬧!她什麽人,你什麽人?你堂堂的侯府嫡子,她都還沒來,面都沒見上,你就一口一個表妹了?”

周嘉石不覺得有什麽,表面上他應着母親的話,心裏卻對那沈家表妹越發好奇。

沈家表妹在信上說了路上的事,她字體娟秀溫婉,語調平靜,但是說的可不是平常事,她竟然遇到了賊寇,尋常女子應該怕極了,六神無主,而她還能夠有條理地将發生的事情寫信給侯府,并說加快了腳程,馬上就到長安了。

也不知道那沈家表妹是何等模樣?

周嘉石心中猜測着,莫非是英姿飒爽的女子?沈家表妹的母親是姑母周語林,據說姑母周語林樣貌不差,就是身子不好,沈家表妹的模樣想來也很好。

見了周嘉石的表情,大房主母崔靜和就知道周嘉石一點也不死心。崔靜和頭疼,此時,有一男子穿着朝服踏入了院落。

男子身影挺拔,端莊清冷,對崔靜和行了一禮。

“母親,發生了何事?”德安侯府嫡長子大公子周嘉木不緊不慢問。

周嘉木跟随父親周宰相,下一任宰相接替人,如今在朝中做從五品工部員外郎,已經娶了正妻,暫無妾室。

大房主母周靜和将周嘉石打聽沈家表妹的事告訴大公子周嘉木。

“是母親要接她入住侯府?”周嘉木聽後,蹙了眉問。

“周語林留下的女兒,有着周家的血脈,不能不管。”崔靜和略有不自在。當年,崔氏、周氏作為士族,自然時常走動,崔氏的女子到長安,還是周家人相迎的。

病怏怏的周語林會嫁給一個蘇杭來的生意人沈達,是衆女都未曾預料到的結果。

周嘉木很快做了決定,淡淡道,“既然确實有這麽一個表小姐,母親派嬷嬷安排就是。”

提及嬷嬷,周嘉石表情微變,欲言又止。

周嘉木注意到,問周嘉石,“飛章,還有何事?”

飛章是周嘉石的字。

周嘉石說沈家表妹寄來的信上說她路上遇到了賊寇,裏面的還提到,有一位叫莊春的嬷嬷的死在了賊寇手中,周嘉石本意是想提醒母親和長兄那沈家表妹可憐,多多照拂為好。

“什麽?莊春死了?”崔靜和詫異。

她派莊春過去,其實是想讓沈家娘子知難而退。

莫非,那沈家娘子是個蛇蠍心腸的女子?用這樣的手段打發掉了莊春。

崔靜和心底懷疑。

怎麽被賊寇抓去,沈家人安然無恙,只有一個莊春死了。

“遇到賊寇,倒是個可憐人。”周嘉木語氣不起波瀾,淡漠評價道。“等沈家表妹要到的時候,派幾個人去長安城門接應。”

周嘉木是下一任周家家主,管事上頗有分量。

周嘉木離開後,崔靜和想了想,喊來下人,讓他們打掃出一個屋子,迎接那位沈家表小姐用。

“……”

在風雪中奔波幾日,沈家車馬終于到了長安。

京華長安一片繁華盛景,外面變得森嚴的兵衛沒有對長安造成絲毫影響,沈熙洛微微驚訝。

周家派了嬷嬷和小厮來迎,沈家車馬跟着他們駛入頒政坊,過十字街,到德安侯府。

嬷嬷和小厮帶着沈家人,沒走正門,從小門進。正門打開,有三個年輕少女穿着美麗,在下人的擁簇中走出,說說笑笑,她們是德安侯府家的女兒。

“那是……”一位穿着紅豔豔的少女看到沈家的車馬,瞪大杏眸,疑惑出聲。

“幽州來的表小姐,沒有爵位,破落戶。”三人中唯一的嫡女周寒凝鄙夷道。

另一位穿着清雅的少女柔聲柔氣地說,“姐姐,這般奚落,若是讓沈家表妹聽到,恐怕不好。”

周寒凝發出冷冷的“哼”,暗暗瞪了清雅少女一眼,接着,三女共同上了馬車,前往詩會。

侯府內。

沈熙洛和若菱跟在一位丫鬟身後。

到了大房主母崔靜和的院落,等了半晌,嬷嬷陶榮出來,對沈熙洛不好意思道,“沈家娘子,主母歇息了。”

沈熙洛心底輕動,面上,她溫婉行禮,“那我改日拜訪。”

少女禮儀溫婉,語聲柔和,看着是個脾氣好的。

只是……

陶榮暗暗心驚,這沈家娘子的模樣未免太過嬌媚。

腰身細細的,身段風流,衣襟飽滿,身上的氅衣披着卻沒有遮擋的作用,反而猶抱琵琶半遮面更加誘惑,眼角眉梢還帶着一種桃夭般的韻味。

現在還有些稚嫩,等再過一兩年,簡直是勾人奪魄。

陶榮想起主母崔靜和的擔心,她不由得問沈熙洛,“表小姐,莊嬷嬷的事,你可還知曉旁的麽?”

沈熙洛輕眨俏麗的眸,察覺到了懷疑,她心思轉動,帶着後怕輕輕說,“我都寫在信上了,那些賊寇可怕,我……我……”

少女臉色露出蒼白,柔弱可憐。

陶榮都感到了心疼。

“表小姐受驚了。”陶榮安慰道。

須臾,陶榮喊丫鬟帶沈熙洛到她的住處。

若菱進屋幫沈熙洛收拾行李,若菱不解地問,“姑娘,為何不說報官的事?”

本來,沈熙洛是打算到德安侯府後請德安侯府報官,處理賊寇,雖然賊寇已經被鳳至全都殺死,但沈熙洛想起山寨頭領與那怪異信使的交談,心中隐約不安,想着朝廷可以查探仔細。

但……沈熙洛進了德安侯府,一路上,心中若有所思。

且不提主母崔靜和冷淡不見人的态度,那嬷嬷陶榮似乎還懷疑她害了莊嬷嬷。

沈熙洛暗嘆口氣。

不過,官府不查,對鳳至也好,否則,賊寇的死定然會查到鳳至身上,可鳳至本身就是江湖人士,不便與朝廷牽連關系。

想起少年,沈熙洛心底仿佛有羽毛撓了撓,又癢,又折磨人。

沈家的侍衛是沒有跟進德安侯府的。

鳳至暫且,也沒有跟進來。

他留在外面,這些日子她又沒怎麽理他,他要是失落……會離開嗎。

長安繁華,謀生的活計多,他又那般俊俏,武功又好,不愁吃穿的。

沈熙洛回了若菱的話,繼續收拾屋舍。

沈熙洛想到雪地上,篝火旁的吻。

少年的吻一點也不稚嫩純然,他帶着引誘,蠱惑,熾熱,野性,仿佛要将她的身體燒灼,讓她渾身發軟,心神迷離,魂魄飄飄然,全然沒有招架之力。

“姑娘,這些東西還要送嗎?”若菱着急問沈熙洛的聲音響起。

沈熙洛打翻了窗牖上的木杆支架,她彎腰撿起,心跳砰砰,恍惚地看了眼窗牖。

這裏是德安侯府,守衛森嚴。

少年應該不在。

若菱看着箱籠裏精巧的物件們,語氣帶了些不平,“德安侯府對姑娘冷冷淡淡,虧的姑娘還準備了這麽多好物件,倒不如不送。”

沈熙洛抿了下唇角,她搖搖頭,平靜說,“這是阿兄特地備的,我總不能私藏。”

提到沈熙洛的兄長沈子骞,若菱神色有一瞬的出神。

正是因為是沈子骞花費心思準備的……

總不能被旁人棄之如敝屣。

沈熙洛将箱籠裏的物件一一讓德安侯府的丫鬟送過去了,有給各房夫人的,也有給德安侯府其他公子小姐的,都是規規矩矩的東西,沒有逾矩,不過價值昂貴。

順便的,沈熙洛讓人給住在外面的沈家侍衛們也送了禮物。這些侍衛今日剛到長安,日後也是會在長安,不過會脫離沈家侍衛的身份。

給沈家侍衛送禮物的時候,沈熙洛讓人給鳳至送了禮物,鳳至對于德安侯府的人而言,是沈熙洛的侍衛之一,并不起眼,沈熙洛并沒有在給侯府的信上說鳳至救人的事情。

一口氣打理完,又收拾了良久,等歇息下來的時候,到了夜色時分。

若菱住在院落中的另一處配房,德安侯府沒有專門為沈熙洛安排新的侍女,她只是可以像客人一樣吩咐丫鬟和小厮。沈熙洛獨自在屋中,點了燭火,伏在桌案前慢悠悠寫給阿兄的信,她用輕松的語氣說自己到德安侯府了,并寫了一些日常小事,大多是閑散疏懶的語氣還有一些對兄長的撒嬌。

忽然,一道冷風刮入屋舍。

燭火搖曳,影子在博古架上流動,架子上的精致瓷器晃出琳琅夢幻的碎光。

沈熙洛若有所感,看向窗牖。

窗牖緊閉。

沈熙洛怔了下,接着,她垂目,攏了攏披在肩上的外衣,繼續寫信。

“洛洛。”少年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沈熙洛的心砰地跳動。

她背對着蘭硯,指骨攥緊手中的紫檀筆,小聲,“鳳至,你怎麽過來了?”

“我是你的貼身侍衛,洛洛忘了嗎?”蘭硯指骨撩了撩沈熙洛的發絲,他垂眼,能看到少女的眉眼,睫毛卷翹,鼻梁秀挺,再往下,是柔軟帶甜的唇。

少年語聲自然,好像他過來找她,是理所應當的。

可是……她不是在疏遠他麽?

沈熙洛茫然,少年似乎一點變化也沒有。

明明他親她了,他還想繼續親,然後她拒絕了。

“洛洛,為什麽你給他們也送了寶劍啊?”少年悶聲,帶着抱怨,喑啞失落。

他本以為,沈熙洛讓德安侯府的人送來的寶劍是他獨一份的。

可他卻看到每一個沈家侍衛都拿到了寶劍,挂在身上炫耀。

蘭硯獨自生了好久的悶氣。

到了夜晚,才決定來找洛洛。

沈熙洛頓了頓,背對着鳳至,撲哧地笑了。

少女眉眼彎彎,眼中映着燭火餘光。

他不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光明正大地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