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書……”

梅若風有些失神地念道,他那平庸的眉目漸漸浮現出一種耀人的光彩。

而那白衣人只是兀自獨行,不曾看他一眼。

梅若風笑得纏綿,目光凄厲卻又溫柔,死死地盯着桐書。

在烈火中坍塌的樓閣似乎也轉不了他的目光,在火光中,梅若風的神情,就像是一個死去多年的人,一瞬間活了過來一樣。

然而梅若雲卻慘白了一張臉:“你害我梅家至此,還想如何!”

聞此言,桐書停步,金色面具下露出的薄唇輕輕一勾,一個譏诮的弧度。

看得梅若雲遍體生寒。

梅若風卻仍是看着他,眉眼間盡是缱绻溫柔,笑得流光溢彩。

“不過是将當年仇怨一一清算罷了,梅莊主何必驚慌?”桐書,也正是江湖上傳說的紫殺,淡然道。梅若雲聞言,咬牙暗恨。

梅若風卻沒有看自家兄長種種怨毒憤懑,他只是,安靜地看着桐書,眉眼倏忽沉靜下來:“我等你,太久了。”

桐書的面龐被金色面具遮去,只看見唇邊笑意霎時轉涼,猶如寒雪。

他走到梅若風面前,冷笑道:“我也等你,很久了,梅若風。”

梅若風擡袖淺笑,灰敗蒼白的面孔,長年放縱而虧敗的身體,讓他看上去就像是随意可碾死的蝼蟻。

此刻烈火将焚身,要殺自己的人就在眼前,可二人卻都不由自主想起當年,煙光水暖的江南。

十三年前。

西子湖上,風涼日暖,晴光初好。

那時的梅若風,不過是二十多歲的青年。

說起梅家大爺,誰都知其眉目清俊,冰冷如雪,孤高似雲中白鶴,叱咤江湖,正是年少揚名,縱橫江湖。

而梅家二爺,卻是一張讓人過目即忘的臉,鮮衣怒馬,輕狂多情,那時梅若雲在江湖上正是江湖新貴,受人矚目,對這初入江湖的梅二爺,自然沒多少人關注。

況且,梅若風喜愛濃詞豔句,常有輕浮之語,自然也沒大哥那般孤高之氣。

酒囊飯袋,大概就是他這種人吧。

沒什麽驚世的相貌,也沒有絕高的武功,只有一些豔麗的句子,寫得還算貼切人意。

他也沒想揚名立萬,做人上之人,本就是過一日看一日,得過且過的性子,哪裏來的怨憤不滿,又哪裏會心比天高?

那一日也不過是興味高,一時興起,游湖踏青。

但見晴空下三十裏碧水,潋滟春華。

梅若風笑得得意,這樣的好日子,哪裏找去?這般想着,春風拂面,景色宜人,只缺一位佳人,便可入畫。

“二爺,你看那邊!”身邊的仆人忽然指着對面一艘畫舫。

梅若風擡眼看去,原來是一個白衣人立在畫肪上,面上覆着金色面具,一身驚世風華,叫人心折。于是有些移不開眼,恰好那人也望見了他,颔首以示,方轉身而去。

青天迢迢一碧水。

梅若風也不知怎地,也不怕唐突佳人,就朗聲問道:“公子這般風姿,實在令在下敬慕,不知能否結交一二?”

那人有些訝異,許久之後,面具後才傳來一聲:“桐書。”

于是梅若風更得意地笑了。

後來也是不要了臉面,梅若風想盡一切辦法接近桐書,每一日在街頭所謂的“偶遇”,桐書想要的東西便忙不疊地替他買好,提筆為他書就一紙華彩,更是死纏爛打,百般糾纏。

當時人人皆說他瘋。父母在堂,痛心疾首,身邊仆人私下議論,更有好事者,在酒樓茶肆間鄙夷不已。

似乎只有兄長,沒有強烈地反對。

但他梅二就是瘋了。

他這人的确沒什麽優點,但“癡”之一字,梅二爺卻默認是世上第一。

說起來又是一樁轶事了。

這梅二爺雖說多情,卻并非風流。

當年他和梅若雲七八歲時一同在學堂,念書後歸家,被問及最喜歡哪一句詩。梅若雲沉吟半晌,方才一副少年老成模樣脆生生說:“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此番高潔修身之語,少年吟來,頗有幾分隐士風度。

而梅若風卻笑得臉上紅撲撲的,七八歲的孩童,說出了個句子:“但凡妖嬈能舉動,娶回長樂侍君王。”這般輕浮的豔麗句子,叫家中婢女聽了好不臉紅。

後來梅二爺長到十八歲,喜歡上了城南一個賣糕餅家的女兒。

也就日日都要往城南走一趟,不管家中糕餅成堆,都要含笑溫情脈脈去光顧她家生意。

有時候還捎上一兩首不正經的詩,沒少被那些秀才說傷了風雅。

但是他喜歡,喜歡用筆墨寫下那些香詞麗句,也喜歡那個女孩羞紅一張俏面的模樣。

後來城西那算命的老先生嘆了口氣,只說這梅二爺,是個癡人。

癡便癡吧,梅若風也只是笑笑。

直到那姑娘對王家公子那玉面郎生了情,風風光光嫁給了他。

那時城裏十裏紅妝,別提有多熱鬧,只有這梅二爺,借酒澆愁了不知多少天。

為了這麽一段根本沒有開始過的感情,梅二爺足足四年都心痛不已,鬧得辟邪山莊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常有人說他癡傻,梅若風直說癡傻是好事,省得機關算盡,不得善了。

後來他才知道,人傻些也許能得福,癡卻會折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