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大橋上發現的是一顆掌心大小的紅色團狀物。
有點像小孩子玩的扔出去能粘在牆上下不來的甩手粘球,但是并不粘,握在手裏像是手工泥似的搓扁揉圓,但輕易不能弄破。
陸一飛推測那就是從蟲帶裏出來的未能成功完成寄生的蟲卵,雖然還有活性,但已經不足以主動攻擊人類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顆蟲卵能被大家肉眼看見。
那只蟲卵呈現粉紅偏正紅的顏色,有些透明,即便隔着防化手套仍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脈脈搏動,就像是心跳似的規律動彈。
就像是有些人一手裏摸到春蠶這種軟趴趴的昆蟲就渾身起雞皮疙瘩,這東西也叫人覺得頭皮發麻。蟲卵一拿回來就讓“亡淵”的研究團隊展開調查了,汪明誠不知道現在陸一飛怎麽還在交代這個。
“有什麽新的發現嗎?”汪明誠問。
“算是吧。”陸一飛敷衍道。
“聽說楊學也在這。”陸一飛早在人群中看到楊學那個小胖子,雖然狀态很差但明顯好好活着。
想來也是,每天擔驚受怕自己什麽時候會遭受池魚之殃,估計每一天都不能平靜入睡。比他更怕自己死的,居然是另一個人。他能撐到現在,過得也不容易。
“留他在這,是因為我知道只要他活着,你就是平安的。”
“呵,活的對照組嗎?”
兩人邊走邊說,已經走到了中間的院子裏。陸一飛發現這居然還有個小池塘,邊上的泥土還有些小坡度,有個在半山腰上的幾顆小香樟樹,樹汁的香味噴香在充盈在整個花園中庭裏。
這個中庭像是與世隔絕,無論外面發生什麽事情,這裏都是一派歲月靜好。仰頭看去,四方的天井也只能看到仿古建築翹起的飛檐,看不見奇怪的東西在天上亂飛。
汪明誠明顯一幅有話要說的樣子,陸一飛不看他,只背着手踩着地上冒出頭的不知名的小草。
他感覺得到,他眼睛出事,汪明誠比他緊張憤慨多了,他是什麽樣的心思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橫亘在他們面前的謊言一個接一個,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是該發作還是原諒。
不愛說話的汪明誠,似乎在他面前,永遠是最先打破僵局的那一個。
“你看不見的時候,有想過找我……求助嗎?我不在你身邊,你——”想我嗎?汪明誠說了一半,就不敢繼續往下說了,這很不像他。
陸一飛踢着草葉子,看汁水粘在自己的鞋上,鞋子是汪明誠給他準備的很合腳:“有啊,想有什麽用,我又看不見,他們要去哪裏我可沒辦法做主。”
汪明誠輕輕地笑笑,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麽:“有就行了,反正我一直在找你,最終讓我找到了。”
“是被打下來的好吧……憑你猴年馬月能找到我這麽個瞎子。”
這話當然有賭氣的成分,陸一飛聽到四處都在說“亡淵”花費所有精力在找他的事情,這一看就是汪明誠的手筆,其他人不會認為他這麽重要,傾盡那麽多人力物力找他。
他感激汪明誠找他,但這并不是說他所受的委屈就如過眼雲煙。
“你做的很好,一直以來你做的都很好,是你讓展狄他們找‘亡淵’對吧,其實你知道我在找你。”汪明誠聽他的口氣就知道陸一飛又開始死鴨子嘴硬,他好像真的不太會表達自己,但這個別扭的人在他眼裏,只有絕頂的可愛。
即便陸一飛知道他一直在找他,仍覺得主動找他是件丢臉的事,這樣的他讓人真的很心癢。
陸一飛擡頭,視線定格在汪明誠希冀的瞳眸上,四目相接。
“在廟裏那段你也聽說了?你不覺得我太高估自己,太自不量力了?”
這句話說到一半,陸一飛就忍不住笑出聲,他原意是要怼汪明誠,說了幾句就發現這話太過耳熟了。
汪明誠也回過味來,回憶起在喪屍世界裏,自己對陸一飛兇的要死,罵他不惜命只想着同歸于盡,也忍不住笑。
他當時太恨鐵不成鋼了,忍不住對陸一飛不惜命的樣子指手畫腳,絲毫沒有意識到在自己沒有記憶的時候,這個人就已經占據了心裏很重要的位置。
即便他刻意疏遠他,在之後的世界保持距離、保持理性,但這個人的影響力卻越來越大,哪怕看到他受一點傷害,心都不自覺得揪起。
那些兇話根本就是對着自己的,是你汪明誠沒保護好他。
是你沒保護好他,所以他才在第一個世界留下了心理創傷。
第一個世界對陸一飛的影響太大了,本就沒有親緣羁絆的他,意識中似乎只要回報了世界,這條命就值了,并不在乎別人會因為他的生死而牽動心弦,也并不覺得自己的命比其他人更貴重一些。
他好像總是這樣,別人受點創傷他共情得厲害,自己這條命卻受不了這樣的待遇。
陸一飛願意主動找他,說明他學會求助了,學會珍惜自己這條命,也看到了自己在別人心中的重要。
至于在他們之間的謊言——
“我不說自己是‘亡淵’的首領,是因為我就是個靶子,如果我擺出自己的身份,那些人就會對你造成傷害,我不敢想象他們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你怕他們綁架我?”
“比那更勝,你是能拿到鑰匙的人,想結束終局的人想跟着你監視你,而不想結束的人,只要找到你讓你不存在就好了。我不敢肯定那個預言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蓋亞的技能多種多樣,沒準占蔔,回溯……随便什麽技能都有可能看到‘你拿到鑰匙’這個結果。”
“我不能冒險。”
“果不其然,你在村子裏就遇到了危險,我問過楊立生,要置你于死地,在泥潭裏推你的是你們公司的總經理,他是楊立生的人。即便他們當時沒有掌握什麽關鍵線索,但也抱着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心思要殺你,你已經處在危險之中了。”
陸一飛走近,探過身仰着頭看他的眼睛,像是一只好奇的卷毛貓。
“所以你派人跟我。”
“嗯,大部分時候都是我跟着,別人跟我不放心。你必須一直在我眼前。”
陸一飛退回來,搓着手指,不知道汪明誠居然對他這麽費心。不可否認,這些即便他因為生氣汪明誠什麽都瞞着他,但是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不可能無動于衷的。
更何況、更何況早在好久以前,他的脾氣已經會因為這個人忽上忽下了。
在學校宿舍傻乎乎的來救人的時候,就好像戳到了心髒最柔軟的那塊地方;因他撞車去超市救人不顧惜命,對自己惡語相向的時候,他氣得吃不下飯;摩天輪上并肩作戰那種油然而生的信任感,更別說他處處護着自己,說不感動根本就是假的。
“哎,你早說嘛,你要是跟我直說,我能理解的,你也不用老是晨昏定省跟着我,只要住一起就好了。”陸一飛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大膽暴言。
汪明誠愣了愣,從心口竄上來一陣熱流:“你說真的?你當時真能同意嗎!”
一看汪明誠這麽激動,陸一飛被吓得潑了他一頭冷水:“我瞎說的,當然不能。”
汪明誠讪讪道:“……我就知道,你還在生氣呢,覺得我是為了鑰匙接近你的。”
陸一飛反問他,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屏住了呼吸:“那你是嗎?”
汪明誠一字一句的:“我發誓鐵定不是,我是因為、是因為喜歡你。”他臉上少有地浮出一塊紅暈,兩只手捏着陸一飛的肩膀,像是怕他逃跑似的,兩個人距離很近,呼吸聲直接噴在他的臉邊。
“你別說不知道。你知道的。”
汪明誠的語言系統突然變得好簡單啊,陸一飛感覺自己像個揮舞着小叉子頭上長角的小惡魔:“你喜歡我?”
汪明誠不住點頭,“你願意、願意喜歡我嗎?”
這一刻他像是等待判決的囚徒一般,心髒哪怕要跳出來,語言系統一鍵格式化,耳朵裏只聽得進一個字。
陸一飛手掌插進汪明誠的頭發,“嗯,和你喜歡我一樣喜歡你。”
聽懂了的汪明誠,像電腦宕機一樣卡了片刻,然後突然像是一只即将出門放風的狗子,欣喜的樣子要從毛孔裏溢出來。
迫不及待托住了眼前人的後腰:“你說真的嗎?”
“媽的假的假的。”陸一飛嘴裏說假的,眼睛裏卻是笑意,還一直推開他。
像是主人突然說不出去了重新摘掉項圈還沒失落一秒的狗子,汪明誠低頭就去親人,別看陸一飛嘴上胡咧咧,其實也是純純的嘴上功夫,根本沒有實戰經驗。
汪明誠的唇碰上他的時候,他牙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只是呆呆地任他的唇在他嘴上研磨、探索。
汪明誠心裏要笑出來,但是很怕陸一飛就跑了,忍住笑意持續加深這個吻,看陸一飛氣都喘不過來了,汪明誠才說:“寶貝記得呼吸。”
陸一飛兩只手抓着汪明誠的後背,開始為剛剛的決定後悔,媽的就不該這麽容易的答應他。
汪明誠把人按在懷裏親了又親,十分鐘過去了搞得陸一飛最後都有點煩了。
陸一飛不耐煩的按住他的大臉:“媽的,嘴上安了靈魂抓取器嗎,這麽能吸!”
汪明誠反應也很快,像被說了什麽下流話似的面紅耳熱的:“你快別說話,我興奮了。”
陸一飛愣住:我不說了,你收起來。
實在是沒想到汪明誠這麽悶騷,叫他汪醫生的時候還是一副世俗的欲望都沒有的禁欲樣子。
真是“衣冠禽獸”說的就是這個人吧。
接下來的一周,人類和蟲族雖然互有勝負,但是明顯感覺到蟲族有智慧的種群逐漸增加,數次遭遇戰,都有集聚智慧的蟲族在試圖指揮,再拖下去只怕人類指揮節節敗退,蟲族的力量在增強,而人類這邊力量雖然有部分普通人參與軍隊作戰,但是只要被異化,亦或是悄然被寄生,那就是巨大的預定傷亡。
情況越來越不利了。
大量的玩家身穿軍方提供的防化服,集中在靠近市區的一條蟲帶下面,雖然依然看不見那些散落的蟲媒,但是只要閉上眼睛,只用觸感能感覺到有東西遍布在周圍,明明睜開眼睛是空曠一片。
幾個玩家手裏握着東西,面面相觑。阿林能看到的只有對方透明面罩後面一臉菜色,想必自己也是同樣。
阿林:“真要吃?”
雲李:“不吃還能怎的,陸一飛他們都說了,不吃這個紅色蟲卵,根本看不見那些蟲族的繁殖模式,也看不見真正的蟲帶。”
阿林:“聽說要毀掉蟲帶,就只有混進去了。”
雲李:“我也不想吃啊,想到就惡心,又不是什麽嘎嘣脆雞肉味的蟲子,想到這個軟趴趴紅色的卵我就惡心。”
阿林:“要不還是看看別人吃沒。”
出乎他們意料,來的玩家一個個嘴上罵陸一飛罵得很,就跟殺父仇人似的什麽難聽話都說了,一根手指指天罵地說陸一飛是個人渣、是個大騙子,然後汪明誠和“亡淵”助纣為虐什麽的。
但是罵完嘆了口氣,雖然嫌棄這個大騙子還忽悠他們吃這麽惡心的東西,但其實一個個蟲卵吃的挺快,眼睛一閉,就算那個蟲卵卡在嗓子眼裏,也給拼命咽下去了。
阿林目見狀瞪口呆:“大家的身體好誠實啊。”
雲李:“那我們也吃吧,聽‘亡淵’說吃了這個,只有基礎智慧的蟲子就辨別不出你是不是同類了,只有那些成功寄生人類的高級蟲族能看出來。而且研究結果說,只要24個小時內都是安全的,也有辦法把這東西取出來。”
說話的人,轉過身一口悶了,咽下去之後心理上還有些不适宜打了幾次幹嘔,順便例行公事:“嘔……陸一飛這個臭人渣上次不說,估計早就知道了等着這坑我們呢。”
他的同伴看朋友吃了,自己也吞了下去,這個一米八八的壯漢流下了生理性淚水,然後大罵陸一飛。
陸一飛已經聽不到此起彼伏的罵聲了,因為他和汪明誠、孟朗、金平、嚴長海他們幾個組成了第一只探路小隊,已經走進了蟲帶裏。
蟲帶,既然可以輸送蟲卵,那麽到底能不能通過這條輸卵管重新再回到上面呢。
一開始,陸一飛就想到,這些個蟲子雖說分散作戰,但是明顯有系統和統一協調的指揮官在,那些東西不像是有接受另一種聲波的觸角,也有可能是因為人類本身沒有這樣的超聲波系統。
所以蟲子在寄生人類的時候,也只能靠着口耳相傳這樣的信息傳遞方式。
六條蟲帶之上就是懸在半空中的母巢,蟲族需要回歸母巢彙報工作。
這樣的情報收集方式,就需要他們通過蟲帶再次回到母巢。
他的計劃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