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原諒

試鏡的結果,比起慘敗,還算好一點。

第四位試鏡的Samuel Sherwood(塞缪爾)幾乎是以驚豔全場的演技博得了在場評委的認同。因而當清光出場的時候,松島澤的眼裏已然有了玩味的色彩。

試鏡的結果并沒有馬上發布。

清光出來的時候,塞缪爾還在外面的座椅上,在等她。

她并沒有理睬,徑直路過。

“不像以前一樣,和我說說話嗎?”

塞缪爾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顯得很幹淨。眉眼疏朗,雲淡風輕。連語氣都是溫和且充滿善意的。若不是經過了之前的事情,清光也許會以為他是恰巧來到這個地方遇見她的。

“不必了,我們不是‘初次見面’嗎?”清光沒有停下腳步,臉色發白。

“是嗎?”塞缪爾頓了頓,顧自一笑,而後沉下眸子,道,“清光,這只不過是一個開始,我想你應該知道。”

聽到這句話,清光猛地停下腳步,一雙眼裏急急地閃過各種情緒,詫異、驚慌、憤怒。

“……謝謝你的提醒。”良久,她才開口,“我沒有想到她竟然還記得我。”

那個人,明明見面的次數寥寥,她連她的樣子都已忘卻,卻偏偏要在這樣的時刻幹預她的生活。

想起那個人,清光就覺得荒謬。

——那個女人,究竟是要她怎麽樣?

從前她不喜歡她,把她丢在朋友家顧自遠走高飛,她認了;而現在,她又為了她,布下了這樣一個不堪的陷阱,來玩弄她的感情。

這個……就是被稱作母親的存在麽?

她寄人籬下地生活,而後無端神隐,經歷了更加凜冽的腥風血雨,神隐歸來,她想更加自由地生活,于是好不容易作下選擇,脫離過去的自我,也抛棄了舊日的好友。

她找到了鈴木武人,這個男人真的像是父親一樣,百依百順地照顧她,讓她受寵若驚。但是這個男人,他有着自己的幸福,喜歡着不二由美子的他在她的鼓勵下正在追求由美子,最近也曾問過她是否應該向她求婚。而如果這兩人最終決定在一起,那麽她的存在無疑是他們之間的羁絆。多餘的,如同眼中沙一樣的存在。她是必須離開的,在某一個時刻。

清醒的時候,她能忍受自己的痛苦,但她還是每晚做噩夢,夢見血腥的過去,自己的決絕冷血和死在自己手下的人的眼神,有時不得不靠安眠藥來緩解痛苦。難得的那一次感冒,她看到為她煮粥的手塚。手中的碗傳遞舒心安定的溫暖,她的心一時不受控制便冒失地向他告白,還不知廉恥地逼他答應下來。

後來她才發覺哪怕她再小心經營,感情的事不可勉強。為了不讓自己有絲毫的遲疑,也不再有藕斷絲連的無聊牽絆,她選擇了最壞最沒有退路的方式——傷害他的朋友來分手。

這段時間裏,唯一使她感覺到輕松自在的,就是在拍攝的時候,在攝像頭下扮演着別人,感受着他人的生活,或是徹底忘記自己,或是傳達一種隐秘的感情,或是為了了結自己的心願。

在演藝圈跨出的第一步,或許只是因為她對朋友的護短,但此後,在與其他演員如三浦春馬、京子和敦賀蓮的合作裏,她愈來愈發現演戲的樂趣。

倘若失去了一切也沒有關系,至少還可以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她有時候會這麽想。

然而現在她才發現現實又和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為了向阿燈小姐贖罪,為了阿燈的願望,她無論如何也想演繹夏目貴志這一角色。為此,她不惜帶着和手塚分手後所受的傷害,踏上尋覓愛與溫暖的旅途。

在中國拉薩,她遇到夏木,而後和他一起乘火車到格爾木,到雲南,再到杭州、蘇州和南京,最後到北京。

開始她不說話,然而夏木卻很熱心,他在語言上很有天賦,又善于和人溝通,便俨然成了翻譯和向導。一路上,他總是指着窗外跟她解釋這個地方著名的景點和歷史,或者是自己的感想。他眼角總是帶着恬靜的笑意,而他的嗓音溫柔,擁有獨特的磁性,哪怕她不想聽,最後也總跟着他的思維漫游。

漸漸地,清光開始回答,雖然語氣裏總有不耐煩的意思。

他是虔誠的基督徒,總是和她講一些聖經故事,奇怪的是故事一經他的口,就并不顯得很無聊。他給人的印象是舉止優雅,教養良好,恬淡樂觀,又熱愛生活,讓人不由自主想要接近。

甚至偶爾在列車上遇見失意的人,他還會就地充當知心哥哥。

他說起理想,希望能像主一樣能愛一切人,希望世人都能夠獲得幸福的生活。

這個理想很搞笑。但清光卻并沒有笑。這個理想從他嘴裏說出,就好像确實會有了實現的日期一般。

她問他,是否相信世上還有另外的世界,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會不小心到達另一個世界。

夏木略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微笑着說他相信。

這個人善良得就像天使一樣,讓清光咋舌他是否是真實的人。

現在她終于知道了。他不過是研究了她的弱點,而後投她所好,很有針對性地在欺騙她而已。

而這一切,正是她的母親的陰謀。她不希望她跨入演藝圈。

而如果她想在這條路上走得更深入,正如夏木所說,這只是一個開始。她的母親一定會用更激烈的方式來阻止。

這個女人給了她生命,但……不能原諒!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顯示是空知英南。

清光按下接聽鍵,英南卻沒有回應。

幾秒鐘後,才傳來一個沉重的男中音:

“清光,請你立刻來東京綜合病院。”

這是空知英秋的聲音。

英南出事了。

夏夜,草葉散發着清甜的香味,不知名的蟲兒歌唱,磨平心裏的毛躁感。

草地小徑上,人來人往,笑語盈盈。

一個帶着草帽背着大包的旅行者也在文化中心門外駐足,而後走了進去。

這原本不過是文化中心一次普通的夏日文化晚會,然而鋼琴大師安德魯的到來使得這次的晚會變得萬衆矚目。

據說他此番來訪并沒有其他的目的,只不過是在旅行途中,希望能夠順道聽聽一些音樂。然而誰都知道,這是一個向大師展示,獲得指點的絕好的機會。

都內地學校大多數都有學生參與,青學的藤原雪也在其中。

此刻她正在後臺的便攜式鋼琴上練習。

“真是緊張死了。”她嘟囔一句,又起身倒了杯水,剛拿起水準備喝,又像是想到什麽,懊惱地咒了一句,就往衛生間走去。

回來的路上,她突然悶哼一聲,嘴已經被捂住。

一把木刀赫然已經夾在她的脖子上。

“不要出聲,不然你應該能猜到結果。”

身後的黑影拿刀尖推開了離兩人最近的門,将藤原雪也推了進去,回頭鎖上了門。

“鈴木清光?你在幹什麽?”藤原雪一轉身,便看到了搶了她角色的讨人厭的鈴木清光。

“我?”清光拿起木刀在藤原雪的臉上比劃了一下,眼裏滿是危險,威脅道,“綁架你。”

“你?!我要上場了!”藤原雪自然不依,她是大小姐,何時被人這樣對待過?

她擡腳就往門邊沖。

清光急速地出手,抓住了她的雙手,拿起一邊的繩索綁了起來。順手拿起一旁的毛巾堵住了她的嘴巴。藤原雪一眨眼便落下兩顆淚珠,頗是楚楚動人,若是遇到憐香惜玉的男人,也許還會起同情之心,但她遇到的恰好是清光。

“你最好不要大聲講話,不然現在的我可什麽都幹得出來。”

清光的話語裏沒有絲毫的感情,她看向藤原雪的眼神讓她不由得全身一寒。

那幾乎是能殺人的目光。

嗚嗚嗚,她又沒和她結過仇!藤原雪又害怕又怨憤,被毛巾塞住的嘴卻只覺得酸楚,講不出話。

似乎是從藤原雪的眼神中看到了質詢,清光突然開口了:

“唯有這次,必須讓英南上場。在鋼琴上,她并不比差,這一點你應該是知道的。”

嗚嗚!這一點她确實心知肚明。而且,她确實讨厭清光,又因此間接讨厭英南,為此還略施小計搶走了英南喜歡的不二。但那又怎麽樣?藤原雪覺得委屈,這一件事上她可沒做什麽,雖然她向老師要求過,也情有可原。而這次演出的最終決定者還是老師。安德魯大師在場,自然需要謹慎選人,而她的演出經驗也确實比英南要豐富。鈴木清光這樣做,也太無理取鬧了!

藤原雪悶哼着表達自己的委屈。

清光随意坐在一張桌子上,眼底隐藏着失落。她道:“你盡管恨我好了。但是這一次的演出,我沒有退路。”

空知英秋是為了妹妹空知英南而決定這樣做的,本來是讓兔美來負責,但清光接下了任務。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才知道空知英秋創辦“暗夜行”,一小部分是為了他自己,而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為了他的妹妹。

大學的時候,他曾愛過一個同級的女生,但這個女生因為遺傳的原因,患有輕度的精神分裂症。這樣的女生當然不能為空知家所接受。因為全家人的一致的意見,空知英秋也退縮了。

分手後不久,那個女生就自|殺了。精神分裂症患者自|殺事件是屢見不鮮的,加上日本超高的自|殺率,她的死也沒有引起過大的轟動。

然而空知英秋卻在一個月後才在女生的朋友那裏了解到,她為了他,一直在堅持治療,一個月前康複了。他提出分手的那一天,或許就是她準備來告訴他喜訊的日子。

妹妹空知英南,是家裏唯一一個支持他和她在一起的人。那時她不過小學五年級。

他也是從那時候才知道,她有了喜歡的人。她也知道這個人也不會被迂腐的空知家接受,所以她并沒有聲張。

他一直以為是她和之前的他一樣缺乏勇氣,不希望她重蹈他的覆轍,所以辦起了“給所有想做什麽而沒有勇氣去做的人一個機會”的俱樂部。

然而後來英秋才明白,他的妹妹是一個溫柔的女生,但也是堅強的,有自己的主見的人。

她和全家人作對,只為了改學鋼琴。

她沒日沒夜地練習,只為了填補自己的空白期。

她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地靠近心裏的那個人。

陰險狡詐的媽媽啊,你終于出現了~

但是爸爸啊,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