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裏,大雪驟降,點點棉絮點綴空氣中刺骨寒氣,簌簌而落的斑白帶有鋪天蓋地的冰冷綿延侵襲,僅僅一夜之間,大地上覆着一片令人刺痛人的白色,冬日裏殘存的冷氣讓人不禁喜歡縮着脖子。

依如宮的內室裏,炭火正燒的紅旺,放置在案旁的博山香爐裏騰出絲絲袅袅的霧氣,鼻息間撲朔而來的是一股淡雅幽香的芳氣,在附近久久徘徊,聞之甘甜,宛轉不散。

康樂掀開簾子,朗聲道:“娘娘,廖婕妤來了。”他一停,忍不住笑意,眉飛色舞的道:“外頭冷,奴才也沒為她奉茶,她也不敢有半分不滿,只是不停的搓手,應該是凍壞了,看到她那倒黴的樣子奴才就高興,真是大快人心!”

顧惠懿斜卧在軟榻上,捏了捏額角:“你就說本宮才醒,讓她在等半柱香。”

康樂喜不自禁:“是,奴才這就去回了她!”

“她有沒有把畫眉鳥帶來?”

“那是自然!娘娘的話她敢不聽麽?”

“恩,如此到最好了!”以南扶着顧惠懿懶怠的坐了起來,她一笑:“去把畫眉拿進來,那樣金貴的鳥,可別在外面凍壞了。”

康樂領命而去,以南當下就忍不住掩唇笑了起來:“這下廖婕妤的鼻子都得氣歪了!”

“這有什麽,那兩只畫眉鳥她不也愛的緊麽!”顧惠懿轉頭向窗外看到外面屋檐上厚厚的積雪,兀自想到廖婕妤一副泫然欲泣的臉,心底一陣暢快:“聽說她前半年還頗受寵愛的時候,縱容下人打了佟佳曉暢,可惜後來皇上就在沒傳過她侍寝,也終于會學着夾着尾巴做人了。”

以南不以為意:“不過是只經不起吓的紙老虎,好在還知道收斂。”

“說起佟佳曉暢,本宮有日子沒見過她了。”

提起她,以南輕嘆道:“現在她那裏和冷宮沒什麽區別了,瞎了一只眼睛不說,內務府發下的份例還都是最不好的,聽說常良媛原先嫉恨她成了小儀嫉恨了好一段時間,現在佟佳曉暢落魄了,麗妃也不管她,常良媛幾乎有事無事都會羞辱她,好在最後小容偷偷溜出去找到了芙嫔,要不然屋裏一直用着濕炭,人都要被凍死了。”

雖然佟佳曉暢的下場這樣凄慘顧惠懿也算是推手之一,然而這後宮裏的女人可憐的又何其多,她稍作想想,便無心理會,這時康樂提着鳥籠子進來:“娘娘。”

赫然見到籠子裏竟然有兩只大約六寸的鳥互相嬉鬧,它們的背部大致都是褐色的,光亮順滑的有如羽鍛一般,顧惠懿走近一瞧,微微詫異:“說起來,本宮是第一次見這種鳥,沒想身形如此碩長。”

康樂笑道:“這鳥養起來全看喜不喜愛,如娘娘這般喜靜,它要是不停的啼叫,娘娘肯定讨厭。”

以南對那兩只鳥毫無興趣,只拽了拽康樂的衣服,笑嘻嘻的問道:“怎麽樣,廖婕妤什麽反應?”

“反正是笑的挺尴尬的。但也什麽都不敢說。”

顧惠懿用着小拇指的護甲伸進去逗弄了一番,她的神情專注全被兩只畫眉鳥吸引了過去,只聽她頭也不擡的道:“讓她在那繼續反省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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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婕妤獨坐在外殿內凍的連腳趾都僵硬了,她不斷的搓着雙手,奈何雙手也凍得有些發紅的幹裂了,她心底覺得屈辱,時間也過的異常漫長,正等着何時能結束這種酷刑,賢妃終于肯讓她進去了。

內室有着與外面天壤之別的溫度,此時顧惠懿正坐在上座百無聊賴的逗弄着她的鳥,她臉色一沉,笑容是挂不住了,她屈了屈膝,戚戚道:“賢妃娘娘金安。”顧惠懿聞言不深不淺的看了她一眼:“婕妤站在那做什麽,快過來坐。”

廖婕妤尴尬之色漸濃:“臣妾不敢,敢問娘娘今日……”

“難不成是婕妤怪本宮讓婕妤等的時間長了。”顧惠懿無聲的笑了笑:“也對,換作是本宮,本宮也會生氣的。”她不在逗弄畫眉,目光定定的看着廖婕妤,喊道:“以南,去把本宮的琺琅花彩瓷瓶拿來,權當給婕妤賠罪。”

剛收了麗妃的龍園勝雪,如何在收下顧惠懿的東西?廖婕妤一時犯難,被盯的渾身不自在,但看她目光殷切,回絕是絕不可能了。

以南雙手呈給廖婕妤,笑的無邪:“這瓷瓶娘娘平日很是鐘愛,婕妤有福了。”

廖婕妤無奈只得接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臣妾多謝娘娘了。”

“怎麽看婕妤好像不大甘願似的?”顧惠懿含着愉悅的笑意,贊賞道:“婕妤這鳥養的真好,叫聲也很是好聽,難怪平日裏這麽疼愛她們,以前本宮還孤陋寡聞沒見過畫眉呢。”

廖婕妤也跟着賠笑:“臣妾不得娘娘盛寵,所以無聊,打發些時間玩兒的。”

“娘娘——”這時康樂禀報道:“吉嫔小主來了。”

顧惠懿眼眸一亮,登時道:“還愣着做什麽,吉嫔有孕在身,還不快請進來!”

此番侮辱在明顯不過,饒是廖婕妤在會逢場作戲此刻也怒火中燒,只恨得新仇舊恨一并發作了!

吉嫔掀開簾子,美目顧盼,一聲碧色的衣裳清涼的可人,她的發梢上還粘連了濕潤的水氣,想是被落雪浸濕了,吉嫔見到廖婕妤很是表情很是驚喜,剛要拜見,顧惠懿卻快一步的扶住了她:“有身子的人,還鬧什麽虛禮?”

吉嫔的小腹已經隆起的很明顯了,廖婕妤帶了一絲妒色,目光落在吉嫔的肚子上:“妹妹的月份大了,可要當心注意些。”

吉嫔愛憐之色越發濃重,她眸中無一不是暖意,手掌覆上小腹動作輕柔舒緩,摸着未出世的孩子,她笑的幸福不禁令人動容,顧惠懿把這情緒收盡眼底,心裏有一絲空洞,但更多的驚訝于吉嫔能在人面前僞裝的如此沒有破綻,果不其然廖婕妤已然別過眼臉,幾乎是要忍不住惡言相對了。

吉嫔只作不曉,驚喜的看着籠中的兩只畫眉;“這是婕妤姐姐的吧。”她顯得雀躍:“臣妾幼時也想養兩只鳥來着,但是奈何家父管的嚴便不了了之了。”

說起畫眉,廖婕妤的表情才能稍微有點轉寰:“這兩只鳥臣妾養了有些日子了,很通人性呢!”

吉嫔有了興致:“臣妾聽聞有些鳥養的時候長了,可以站在主人的手指上,怎麽趕也趕不走。婕妤姐姐是否也能做到呢?”

“這鳥畢竟沒有人的思想,不好控制。”顧惠懿又淡接着淡道:“何況鳥會飛,要是真的飛走了,就找不回來了。”

廖婕妤眉間頗得自傲之色:“娘娘這可就說錯了。”

“哎呀,真是。”吉嫔乍聽此言更顯雀躍歡欣:“如此一來,臣妾可真的開了眼界了!”

顧惠懿搖了搖頭:“妹妹你有孕在身,萬事可要小心的好!”

廖婕妤猶然不服:“娘娘不相信臣妾麽?”

“罷了罷了,婕妤既然這樣說,那就一同也給本宮開開眼吧。”

廖婕妤的手很小心的伸進籠子裏,那兩只畫眉鳥跳了跳,但沒有任何反應,任由廖婕妤抓住它的身軀,吉嫔喜不自勝,連連叫道:“果然是個通靈性的小家夥!今日還真是謝謝婕妤了,知道臣妾喜歡鳥,特意拿來。”

廖婕妤微怔——這不是賢妃讓她拿來的麽?她沒來得及細想,又專注的看着手上的畫眉鳥。畫眉鳥性格溫順,模樣很是乖巧可愛,只聽畫眉鳥叫了兩聲,便主動跳到了廖婕妤的一根手指上,用它的尖喙輕輕琢了琢。

顧惠懿也笑:“看來本宮多慮了。”

吉嫔一回身,不巧正碰到了放在身後的籠子,籠子‘哐’的一聲摔了下來,而裏面還有的一只畫眉鳥顯然受到了驚吓,撲楞着翅膀飛了出來,跳到了廖婕妤的肩頭。

吉嫔尴尬笑笑:“對不住了廖姐姐。”

“沒事。”廖婕妤心覺異樣,臉色有些難堪:“算了,倒也……”

這話還沒說完,其中一只畫眉鳥突然大聲的哀嚎起來,廖婕妤臉色微變,不知何故,本想把它抓回到籠子裏,另一只也突然變得不安分,像發了瘋一樣。廖婕妤剛一碰它,它爪子一勾立刻勾破了廖婕妤的手背,廖婕妤怒不可遏,氣的臉色發漲,一時只知原地跺腳卻不知做些什麽。

這時殿外有人聽到聲音,沖進來好幾個人,康樂見狀也大驚失色忙去找東西想把兩只橫沖直撞的鳥打下來。

屋子裏的人一多起來難免就會磕磕碰碰,顧惠懿與吉嫔剛準備出去遠離這地方,一只鳥就直沖沖的沖着吉嫔的人撞過來,那鳥體态碩長,哀嚎的聲音驚悚凄厲,吉嫔只覺得那鳥不斷放大要琢他的眼睛,她被吓的懵然無措,只知道退後的兩步緊緊捂着小腹,眼見畫眉鳥要撞了過來,顧惠懿見勢不好上前一步一把摟住吉嫔向旁翻去。

吉嫔重重的一跌壓在了顧惠懿的身上,顧惠懿失去了重心平衡好像大力的磕到了什麽地方,那一瞬間震的她發麻,随後腦袋裏像要有什麽東西要炸了開來,她勉強搖了搖頭想試圖清醒,想要看看吉嫔的情況。

紛亂之中,她好像聽到有人叫她……

但是顧惠懿此時只覺得有一股疼痛猶如撕扯般的遍布漫及,她話還未能說的出口,只見眼前一黑,便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