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剿匪

雪地濕滑, 車馬緩行。

前方有厚雪堆積擋住了去路,沈家車馬暫且停歇在原地,幾個侍衛清理積雪。

行路人寂寥的官道上四處靜谧, 只有寒鴉偶爾掠過枝頭發出怪異的鳴叫聲。

沈熙洛坐在車馬中,翻動搭在裙裳膝蓋上的書籍。

一路上,沈熙洛認真地看書, 與她同車馬的若菱起初驚訝, 漸漸的, 越發憐惜沈熙洛, 想來, 姑娘是因為要到侯府, 所以憂慮,開始多看起了書。

若菱打開食盒蓋子,露出裏面熱騰騰的飯食和一碟散發着酥軟芳香的荷花酥,心疼地說, “姑娘,晌午都過了, 用些膳食吧。”

沈熙洛微頓,她撩起春水潋滟的眸子, 視線從收藏已久的泛黃書頁上挪開,瞥了眼食盒。

寒風吹動車馬小簾子, 響聲婆娑。

少女心思輕輕輾轉。

不知道鳳至離開後,今日有沒有用膳。

她還沒來得及為他支付月錢。

他身上有銀兩嗎?

他失憶着, 到底怎麽才能好好地吃上飯食。

沈熙洛心中略微空落。

她輕聲,“我還不餓, 再看一會兒。”

打開的食盒再次被扣上蓋子,食物的香氣消散在空氣中。

沈熙洛翻書的動作幽靜。

若菱看着沈熙洛, 總覺得姑娘似乎有些變化,不過,眉是眉眼是眼,依然漂亮,就是多了些柔媚的氣質。

沈熙洛将手中的《尚書》放下,抽出了《論語》。

陽光透出微掀的簾子落在沈熙洛的烏黑發絲上,肩上,以及她凝白雙手間的一本《論語》上。

沈熙洛輕輕掀開《論語》。

因為她為少年所起的名字出自《論語》,怕見到《論語》覺得失落,所以最後才翻開了這本《論語》。

書皮掀開,露出《論語》的首頁,映入眼簾的并非孔夫子的話語,而是用墨筆大字勾勒的潇灑草書,狂放淩厲。

沈熙洛一怔,她的睫羽顫了顫,指尖摩挲着陌生的字跡。

“這是……”沈熙洛下意識出聲,語氣喃喃。

若菱問:“姑娘,怎麽了?”

沈熙洛的心砰砰跳動起來,她抿唇,怕被發現地遮掩說,“沒什麽,只是看到了不懂的東西。”

沈熙洛的手擋了下若菱的視線,她悄悄望着《論語》首頁上的草書,眼底有亮光浮動,但有疑惑,嬌美的臉蛋上微微蹙眉。

她記得,為鳳至起名時,這本《論語》上并無這樣的字。

是……鳳至留下的?

可他不是不識字嗎?怎麽還會留下一筆潇灑的行草。

蘭硯留下的字過于肆意,筆走龍蛇,沈熙洛難以辨認到底寫了什麽。

雖然不确定是不是少年留下的,也奇怪于不識字的少年為何能留下字,但沈熙洛心底浮現了希冀。

萬一是他呢?

也許,他在這上面告訴了她,他去了何處。

也許,是他對她的告別。

總歸,那俊俏的少年與她之間,不是不辭而別。

沈熙洛摩挲着《論語》首頁上的字,她忽然起身,纖細指尖撩了下裙擺,走向車馬外。

“姑娘?去哪裏?”若菱一下子睜大眼睛。

“我去拿阿兄給我的字帖。”沈熙洛耳尖微紅,溫和說。

她的字是溫婉隽秀的小字,也習慣于看齊整的字體。平日不怎麽用功讀書,過于潇灑的行草,她有些認不出。

但沈子骞為她放置的書籍字帖中,有草書一類,她可以進行比較,從而知道《論語》首頁上留下的灑脫字句到底是何意。

若菱匆忙跟上沈熙洛,說,“這樣的事怎能勞煩姑娘,姑娘與我說一聲,我幫姑娘拿。”

“不用,我自己找。”沈熙洛匆忙道,避開了若菱,她獨自走到安置箱子的車馬中。

若菱疑惑于沈熙洛的反應,但少女只是要找字帖,并沒有做什麽奇怪的事情。

沈熙洛翻找着檀木大箱子中的書籍字帖,剛找到草書的字帖,珍惜地抱在懷中,正要離開專門盛放行李的車馬,忽然感覺外面格外寂靜。

沈熙洛微頓,心頭莫名慌張顫抖,她蹙眉,趕緊抱着字帖走出車馬。

無雪之日。

道路凄清。

侍衛們還在鏟除着積累的厚雪,見到沈熙洛,他們不自在了一會兒,低下頭,有禮道,“小姐!”

許是多心了。

沈熙洛微微松口氣,她彎了彎眉,溫婉地對侍衛們道,“若累了,暫且休息一會兒。”

少女身段袅娜風流,肩披鶴氅,身着绫羅綢緞,烏黑的發絲束着美麗的發髻,嬌麗的眼眸盛着靈動溫和,站在薄雪中,仿若神仙。

侍衛們看的癡癡然。

“小姐,我們不累!”侍衛有人領頭,緊接着齊聲道。

沈熙洛笑笑,轉身正要回到與若菱一起的車馬。

忽然,道路兩側的林木中傳出寒鴉劇烈的鳴叫,一支鋒利的箭矢毫無憐惜地刺穿沈熙洛面前的車馬。

“姑娘!”若菱驚叫,惶恐逃出來。

又一支箭矢,刺入若菱面前的地面,阻擋若菱靠近沈熙洛,帶着挑釁。

“有賊寇!保護小姐!”侍衛們拔刀,保護在沈熙洛周圍。

沈熙洛的指尖顫抖,嬌嫩細膩的臉蛋氤氲蒼白色,她咬緊唇瓣向後看過去。

烏壓壓的賊寇從山林中湧灌而出,他們兇神惡煞,貪婪地望着沈熙洛一行人。

靈寶附近的賊寇背後有金氏暗暗撐腰,行事猖狂,即便是官道,也敢劫。

沈家車馬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車馬,賊寇跟了一路,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将財貨偷走,這會兒沈熙洛出來,賊寇中有人看到沈熙洛的外貌,驚為天人,他們一番商量,打算直接将整隊人馬抓回山寨。

財物要,車馬要,女人也要。

“把這些肥羊抓起來!”賊寇中領袖的人高喊,他坐在高馬上,身材高大,肌肉結實,皮膚蜜黑,帶着強烈的雄性氣息,臉上有密密麻麻的疤痕,眯起鷹隼一樣的眼,濃濃的觊觎,盯向沈熙洛。

沈熙洛臉上慘白,身體一顫。

沈家請來的侍衛們即便有能耐,也無法抵得過這般多的賊寇,很快被捆綁起來。

在偏遠幽州的沈家難以預料到,京華長安附近,賊寇竟然如此猖狂。

賊寇哄搶而上,沈家的行李被搬空,車馬傾覆,擺在軟榻上的四書五經和食盒颠倒散亂,書冊被食物染髒,精致的荷花酥碎開。

沈熙洛懷中緊抱的草書字帖落在地面。

薄雪地面上,腳印混亂,泥濘重重。

“……”

沈熙洛一行人被抓到山上寨中。

中途,侍衛們想反抗帶沈熙洛走,但被賊寇們抓住,狠狠地打了一頓,沈熙洛出聲阻止,賊寇們才饒了侍衛們的性命,将他們關在鐵籠中。

沈熙洛、若菱、莊嬷嬷被賊寇們帶着往山寨深處走。

“老身不是沈家人!放開老身!老身是宮裏的人!”莊嬷嬷試圖逃跑。

莊嬷嬷心中後悔來這一趟。

沈熙洛被山賊抓走,以後不管有沒有發生什麽,沈熙洛的名聲都會受損。

莊嬷嬷惱怒地想,她一輩子将女子管教森嚴,可這沈娘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連累她,現在又讓她陷入性命危機。

莊嬷嬷竭力撇清與沈熙洛的關系,想要抛下沈熙洛逃跑,賊寇們不予理會,但在莊嬷嬷搶了刀刃時,被莊嬷嬷激怒,他們殺了莊嬷嬷。

若菱發出尖叫,沈熙洛迅速擡手,捂住若菱的嘴。

沈熙洛發絲淩亂,身上的紅色鶴氅松垮,指尖顫抖着,心底害怕,卻沒發出尖叫。

“若敢反抗,你們的下場跟她一樣。”山寨的首領董淩厲聲恐吓沈熙洛道。

沈熙洛臉色更加蒼白,肩膀輕顫,她死死咬緊唇瓣,垂下眼睛,人比花嬌。

董淩看着小娘子愈發柔弱可憐的樣子,眼中的觊觎意更強烈。

男人的目光落在沈熙洛身上,引起沈熙洛強烈的不适。

“好美的小娘子。”董淩調笑道。

董淩身後的賊寇發出起哄的聲音,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沈熙洛緩緩松開咬住的唇瓣,按耐心中恐慌,擡首說,“我等要去長安德安侯府,我是德安侯府家的表小姐,侯府知道我們車馬途徑何處,若我們被劫,侯府很快就會發現。”

董淩布滿疤痕的臉陰沉看着沈熙洛,“小美人,你是在威脅我?”

沈熙洛的肩膀顫了顫,她抿唇,說,“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董淩冷笑,“德安侯周家,确實不是好惹的。”

金氏與周氏之間互有牽扯。

若直接得罪了周氏,于金氏那裏不好交代。

董淩現在不能沒有金氏的支持。

不過……這樣漂亮的美人,只要不傷及性命,就無礙吧。

董淩看向沈熙洛,眼中帶着看獵物般的勢在必得意。

一個表小姐,似乎并不是很重要。

剛才那老太婆也不願與這表小姐有瓜葛,想來對于德安侯府來講,她無足輕重。

“竟然差點騙了老子。”董淩突然冷哼,“一個表小姐而已,又不是德安侯的千金。”

“小美人,你以為被老子抓過來三言兩語就能安然無恙地離開?老子董淩又不是什麽善人。”

沈熙洛的臉色蒼白,她頓了頓,盡量平靜說,“不管怎樣,德安侯府知道我要過去,你抓了我,德安侯府遲遲等不到人,必會派人查,雖然他們不在意我,但他們若查到賊寇的事,于情于理,都會奏請朝廷來剿匪。”

董淩布滿疤痕的臉盯着沈熙洛,他陷入思考。

這時,有信使模樣的人進入山寨,對董淩一番耳語。

董淩大笑,“天助我也。”

他充滿觊觎的眼神再次落到沈熙洛身上。

“德安侯府算什麽?過不了多久,老子踏平整個長安,小美人,你就乖乖地從了我吧!”

信使見有外人在場,壓低了聲音說話。

沈熙洛未能聽清信使與賊寇首領交談了什麽,但從賊寇首領的話語中猜出,這些賊寇突然擁有了更強大的仰仗。

沈熙洛心驚肉跳,她被董淩派人關押起來。

雖然是一個難得的美人,但董淩并不急躁,他認為這美人被他抓進了山寨就是再無出逃之日,他可以慢慢地玩弄她。

沈熙洛和若菱關在一起。

賊寇們為沈熙洛提供的卧房幹淨齊整,物件應有俱全,并不簡陋。

但越是如此,越代表沈熙洛難以逃脫。

“姑娘……”若菱害怕,她勉強定了定心神,慘白着臉對沈熙洛顫抖道,“若她們對姑娘下手,我代替姑娘,姑娘想辦法逃走。”

“不行。”沈熙洛蹙眉,緩緩說,“若菱,我不能讓你替我受罪,而且,我想這樣只會激怒他們,他們似乎不是一般的賊寇。”

沈熙洛握緊若菱的手,垂眸道,“先靜觀其變,不要打草驚蛇。”

若菱身體哆嗦,望着沈熙洛,“可是,姑娘你……”

沈熙洛緊緊攥緊袖角,眼睫發顫,不得不在心中做好最壞的打算,她小聲,“性命重要,阿兄若發現我命喪于此,他該多難受?”

“我不能白白地受了罪,丢了命,若之後有機會離開才能讨回公道,但一定要先活着。”

沒過多久,山賊中有人來請沈熙洛前去參加宴席。

“只有她一人,你不許同行。”賊寇惡狠狠地攔下若菱。

“姑娘……”若菱慌張地看沈熙洛。

沈熙洛緊咬唇瓣,被迫獨自前往賊寇們的宴席。

濃烈的酒味彌漫在席間,山寨的主堂上擺滿了大魚大肉,賊寇們大聲哄笑,沈熙洛緊繃肩膀,走進宴席。

董淩看到沈熙洛,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缭繞。

“小美人,來老子身邊。”董淩對沈熙洛道。

四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賊寇們不懷好意地看着沈熙洛,就像看着待宰的肥羊進入了狼窩,發出刺耳的調笑聲。

沈熙洛垂眼,緩慢向前走。

路上,有酒水灑在她的腳邊,沈熙洛心中害怕。

沈熙洛腦海中忽然浮現雪夜中重傷少年的模樣,靡麗的少年,如夢影一般。

他醒來後,對武器運用熟練,有着強大的輕功。

也許,只有那般不可思議的少年,才能在這種情況下救她。

一下子,她想起了鳳至的許多樣子。

他誤以為自己是她的姘頭時的誘人模樣,與她在同一個被子裏的幽暗神情,避開她洗澡時的調皮動作,催她睡覺的慵懶樣子,種種模樣,他竟是如此鮮活。

沈熙洛垂眸。

若《論語》上的那行草是鳳至留下的,不知道,他到底對她說了什麽。

沈熙洛走到賊寇首領身旁,她袖中的指尖緊攥。

可能,她以後沒有機會見到她撿的那個少年了。

董淩瞥她一眼,少女膚若細雪,鬓發如雲,脖頸纖細軟白,身段勾人,衣襟處鼓鼓囊囊。

若抱在懷中,不知道有多消魂。

董淩喝了一大碗酒,烈酒入肚,他對着座下的賊寇們激動道,“兄弟們,時候到了!今夜,随老子出發,一路暢快搶奪,闖入長安,燒了皇宮!”

沈熙洛瘦削的肩膀顫了顫,耳畔碎發滑落,細碎顫抖。

這夥人,竟然是反賊。

董淩眯眼看沈熙洛,他喜歡看小美人害怕的樣子,可憐柔弱,等她被摧毀了所有心理防線,就能将她徹徹底底地拆之入腹。

董淩撕了一大口肉,布滿疤痕的臉上浮現兇狠的野心,喊道,“瘋子都能當皇帝,這天下之位老子董淩也坐得起,狗屁金氏以為給了那些小恩小惠就能打發老子,放他娘的屁!等老子進了長安,老子讓他們當狗!跪下來從老子腿中間爬過去!”

金氏士族的人以為用金銀財帛和一些權勢上便利與山賊們交易就夠了,甚至是屬于給予了他們天大的恩惠。山賊們見到金氏士族使者的誠惶誠恐表現也讓金氏士族認為這些粗鄙之人可控制,不過是一群只知道燒殺搶掠的畜生,等利用完了就會丢棄。

但金氏士族沒有想到山賊的野心竟然如此大,妄想得到皇位,反過來隐藏自己的真實目的,将金氏當成是利用的物件。

賊寇們一陣叫好,熱血沸騰。

大堂內哄鬧如妖魔聚集,沈熙洛的耳朵嗡鳴,心口一陣難受。

“大王的酒喝完了,還不敬酒?”董淩身旁的賊寇催促沈熙洛。

董淩的目光落在沈熙洛身上,他往後一靠,拍了拍大腿,笑看沈熙洛,帶着暗示。

沈熙洛抿緊被咬破的唇,細微的刺痛在唇瓣上翻轉,她垂首,順從地拿起桌上的酒壺,将酒倒入空蕩的碗中。

酒水覆滿,沈熙洛松開酒壺,輕聲,“大王,好了。”

“敬酒。”董淩壓迫的聲音道,“知道什麽是敬酒嗎?”

沈熙洛指腹顫了顫,她纖細嬌嫩的手指在威脅恐吓的目光下緩慢觸及酒碗。

“擡頭,看老子。”董淩道。

沈熙洛的身體哆嗦了一下,她捏緊酒碗,酒水晃動,幾乎要灑在她的胳膊上。

她擡眼,看到賊寇首領布滿疤痕的可怖面容。

沈熙洛強忍害怕,平靜說,“我給大王敬酒,請大王不要傷害我的人。”

董淩帶着惡意,“你的人?哪些?老子怎麽不知道?”

沈熙洛抿緊嘴唇,低着蒼白的面容,不再說話。

董淩向沈熙洛伸出手,調戲道,“小美人,留在老子身邊,日後封你做寵妃,讓你快活!”

潮濕寒冷的氣息浮動。

突然,一柄泛着寒芒的匕首從沈熙洛的袖旁刺破空氣而來,帶着濃重的內力襲向董淩,狠戾無比。

殺意近在咫尺,董淩臉色大變,慌忙躲避。

匕首雖然沒有穿透董淩的身體,但上面的內力震的董淩吐出一口血。

“大王!”

“大王!”賊寇大叫。

“你是刺客?!”董淩不可置信地看沈熙洛。

“錯了。”少年冷冽的聲音響起。

“洛洛才不是刺客。”

沈熙洛怔然,下一瞬,她被少年有力勁瘦的胳膊摟住纖柔腰肢,他身上帶着潮濕寒霜,冰涼的溫度讓沈熙洛輕輕顫了顫。

少年失而複返。

沈熙洛驚喜擡眸,眼中潋滟亮色如明媚春日光輝。

“鳳至……”沈熙洛輕聲喚道。

“嗯。”蘭硯的下巴抵在沈熙洛的發上,他冷冷地拔出刺進賊寇首領金色王椅的匕首,漆黑桃花眸布滿陰鸷殺意,幽冷睥睨董淩。

董淩抓起巨大雙錘,粗糙的手擦掉嘴角的血,啐了一口唾沫,看着蘭硯和沈熙洛,冷笑,“原來是一對苦命鴛鴦。”

董淩抄起雙錘,襲向蘭硯。

蘭硯換匕首為薄劍,護着沈熙洛迎向董淩的襲擊。

沈熙洛手中的酒碗在蘭硯到來時灑落,酒水盡濕少年衣衫。

他身上,因此沾染了濃烈的烈酒氣息。

沈熙洛靠在少年懷中,鼻尖盈滿酒的氣息,思緒細微朦胧,帶了些醉。

她仰眸,看到少年熟悉的俊俏臉龐,高挺的鼻梁,薄而紅的唇,多情的桃花眸,白皙的肌膚。

他身上多了她不熟悉的東西,是極其強烈而陰沉的殺意,仿佛地獄修羅。

重達數百斤的雙錘被擊飛砸落在宴席上,直接壓死了幾個來不及躲閃的賊寇。

董淩武器脫手的瞬間,被少年一劍刺穿了心髒,蘭硯黝黑桃花眸陰冷薄涼。

沈熙洛的心咚咚跳。

她意識到,她救的這個江湖少年,似乎……不是一般的強。

“大王……”

“大王死了?”賊寇們震驚。

董淩從未失手,憑借神力成了賊寇們的頭領,何況他此次的敵手只是一個心急救小美人的稚嫩少年,看上去弱不禁風,可沒想到,那少年竟然這麽快就殺死了董淩。

賊寇們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董淩在武器脫手前一直沒有講話,并不是他勝券在握不需要求助,而是被少年的內力震懾到難以有力氣發出多餘的話語。

“他殺了大王……”賊寇們恐慌。

有賊寇咬牙,警醒道,“快,一起殺了他!”

賊寇們手拿武器,帶着殺意湧向蘭硯。

“鳳至,我們快逃。”沈熙洛揪了揪蘭硯的衣襟,俏麗眼眸氤氲着關懷,柔婉的嗓音擔心地說。

這般多人的圍攻,他怎能敵得過。

“洛洛,閉眼。”少年低啞道。

沈熙洛怔愣,下意識閉上眼睛。

她心中害怕不安已久,在少年懷中,多了安心。

蘭硯垂眸,少女濃密卷翹的睫毛像小扇子,在眼睑上落下陰影,輕輕顫抖,她的臉色很蒼白,身體不住地發顫,甚至,無意識加大了依偎他的力度。

蘭硯眼底幽深暗意翻湧。

若洛洛親眼看到他殺死這麽多人,會更害怕。

蘭硯冰涼擡目,淡漠森冷地掃視過賊寇們。

山賊的首領突然被刺殺,山寨的所有賊寇都戒備森嚴,要将他這個闖入的刺殺者殺死。

正好,他也要殺死他們,剿匪。

沈熙洛被蘭硯摟緊,少年的胸膛結實有力,他似乎在與不同人厮殺,沈熙洛耳畔不斷傳來不同的刀劍铮鳴聲,風聲,厮殺聲,東西砸地的聲音,一片混亂,少年的身上多了細密的汗水,在寒風中潮濕冰冷,他的呼吸灼熱,落在她的發絲上。

沈熙洛抿了抿唇,她聽少年的話,緊緊閉眼。

她心中紛亂。

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出現。

也不知道他之前去了何處。

他出現在這裏,是巧合嗎?

還是他……來救她。

沈熙洛的心顫了顫。

他不斷地殺人,她能夠感受到他的動作。

肌膚、身體、衣衫,緊緊貼在一起。

天地間,生死一線,少年護着她。

她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跳聲。

賊寇們漸漸發現闖入的少年如怪物一般,殺招狠毒,視人命為無物,功力極其強大。

慘死的兄弟越來越多,賊寇中有人不敢靠近少年。

可他不僅殺死了大王還殺了這麽多兄弟!怎能放他走?!

眼見士氣低落,有賊寇聲嘶力竭喊道,“攻擊他懷中的女人!”

賊寇頓時有了方向,襲向蘭硯懷中的沈熙洛。

一支箭矢刺向少女,蘭硯倉促旋身,護住沈熙洛,他背部中箭,鮮血洇濕少年漂亮的脊背。

沈熙洛聽到鳳至的悶哼聲。

他受傷了。

沈熙洛緊閉的睫羽顫抖,她心底焦急,小聲,“不要帶着我了,我、我自己躲起來。”

她意識到,若是鳳至一直寸步不離地護着她,她可能會讓他受更多的傷。

“不可以。”蘭硯平靜道。

“我是洛洛的貼身侍衛,我不能放開洛洛。”

他寒冷潮濕的衣衫染着醉人烈酒,在灼熱的吐息中低聲道。

沈熙洛聞到少年背上腥熱的鮮血氣息。

她終是擡起眼睛,望向少年。

蘭硯俊美的臉龐帶着薄汗,喉結滾動,他發絲染血,餘光察覺到沈熙洛的動作,他的桃花眸微微晃動異樣。

他反手殺了一個襲擊的賊寇,淡聲,“找死。”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少女輕聲,她語氣傷心。

蘭硯不覺得連累。

他聲線幹淨,說,“可我是洛洛的侍衛,保護洛洛,是我應當做的。”

沈熙洛心尖輕顫,她給少年侍衛的名義,只是想讓他有個理由留下。

蘭硯抱着沈熙洛,跳到高處,賊寇們不敢靠近他。

風中交雜着混沌。

沈熙洛抿緊柔軟嬌嫩的唇瓣。

蘭硯的桃花眸無辜地瞧着沈熙洛的眼睛,“洛洛,沒關系的,你不要傷心,我都能殺死。”

真的嗎?

沈熙洛的心晃了晃,蹙眉看着少年。

“但是……”他欲言又止,低聲含混。

“怎麽了?”沈熙洛擔憂焦急,怕他過于勉強自己。

“洛洛,可不可以不看我。”少年的眸子多情,有些羞赧。

“繼續閉着眼睛。”

要不然,吓到她,她就要害怕他了。

沈熙洛不明白為什麽,如果她也看着不是能幫他注意賊寇的襲擊麽?

可能,現實中的江湖人士與話本中不同。

沈熙洛還是閉上了眼睛。

她垂着睫羽,指骨緊緊攥着蘭硯的衣衫。

少女柔軟的身體在懷,蘭硯感覺心口和身體有古怪的感覺,他遮掩下去。

過了許久。

厮殺了結。

沈熙洛感覺自己被少年抱着,到了另外的地方,濃重的血腥味和油膩的大魚大肉味消失不見。

“好了,洛洛,可以睜眼了。”蘭硯輕輕翹起唇瓣,溫聲無害。

沈熙洛睜開眼睛,見面前是連綿山脈,覆蓋冬日白雪,堆瓊積玉。

天空幹淨,風中氣息澄澈。

方才發生的一切仿若不存在的噩夢。

沈熙洛眼底浮現疑惘。

“這裏是山寨的後面。”蘭硯道,他放下沈熙洛,對沈熙洛撩動鴉黑睫羽,眼波漂亮,“洛洛,喜歡嗎?”

沈熙洛愣了下。

她勉強将注意力放在雪山上。

認真看來,心曠神怡,自然喜歡。

但……他從賊寇的襲擊中全身而退,被那麽多人圍攻,竟然一點也不疲憊或者有什麽低落的情緒嗎?

沈熙洛察覺少年似乎是真心想知道她喜不喜歡,而不是什麽刻意隐瞞心情的話語。

沈熙洛心神松下,唇角勾了勾,看着他,輕聲,“喜歡。”

蘭硯在沈熙洛的眼睛中看到自己,他忽然別開臉,仿佛不開心了一樣。

沈熙洛心顫,以為自己說錯話了,“你怎麽了?”

“洛洛,先不要碰我。”蘭硯悶聲說。

他擡起袖子,擦自己染血的臉,但他的衣上沾滿了血,越擦越髒。

沈熙洛看着少年懵懂的樣子,她撲哧一笑,擡手抓住蘭硯的腕骨。

指尖觸及肌膚,輕輕顫了顫。

酥麻感流轉。

蘭硯的桃花眸微晃,他深深看向沈熙洛。

“我幫你擦。”沈熙洛說,她擡起幹淨的裙裳袖角,示意少年低頭。

蘭硯不想讓沈熙洛看到他可怖的樣子,但她仰眸看着他,眸光美麗。

好像,這樣是好看的。

蘭硯想。

少年乖順垂首,睫毛半低,眼瞳深處的幽暗陰戾漸漸完美遮掩,再擡眸的時候,一片澄澈。

沈熙洛小心地擦拭少年臉上的血污,距離近,呼吸拂動,撩在面頰。

沈熙洛的耳根悄悄發紅,當鳳至的面容幹淨無暇時,她的袖上染了血。

“髒了。”蘭硯抿唇,不開心地說。

沈熙洛輕聲,“沒關系,我不介意。”

她有很多話想要與他說,比如《論語》上的字是不是他留的,他寫了什麽,會留下字是因為恢複了記憶嗎?還有他怎麽會獨自闖入山寨,以及他的傷怎麽樣了,有多難受,要不要趕緊上藥。

一樁樁,一件件。

要細細詢問。

沈熙洛出神。

“洛洛,你怎麽盯着我看?”蘭硯突然戳了戳沈熙洛的臉龐。

他指腹冰涼,沈熙洛的心發顫。

沈熙洛側開臉,睫毛抖動,啓唇,“你身上的傷……”

“沒事。”蘭硯徑直道。

沈熙洛被打斷擔憂的話,她抿唇,忽然蹙眉,凝望着蘭硯。

他在方才受了不少的傷,她都聽到了,也感受到了。

少女眸光潋滟,細細的眉蹙着,憐人嬌媚。

天光漸暗,星河流轉,危巅雪山與星辰倒映着明淨的光輝。

蘭硯的脊骨酥麻。

少年低下秀致如玉的臉,悶聲,“洛洛,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是、是什麽?”沈熙洛攥緊指尖。

沈熙洛的心思輾轉,難道他離開的時候做了什麽?還是他恢複了記憶?莫非……他與賊寇有關所以才如此巧合地出現在山寨中,可他這般無辜,一點也不像賊寇,而且賊寇不認識他,沈熙洛打消這個猜測。

她忐忑地等着少年的話語。

他卻伸手,忽然摸了摸她的耳朵,瘦長的指骨拂動敏感的纖薄肌膚。

沈熙洛的腰肢發軟,她下意識顫了氣息,尾音柔軟旖旎,臉頰氤氲緋麗的紅意。

蘭硯摩挲着沈熙洛的耳墜,垂眸,“洛洛,你換新的了。”

想起上個耳墜被他取走,沈熙洛臉紅,輕聲,“若我一直戴單只琉璃耳墜會被懷疑有蹊跷,晨起梳妝的時候就換了。”

蘭硯心想,洛洛這話好奇怪,他與她之間不正是有蹊跷嗎?

旁人知曉了又怎樣。

蘭硯微妙地察覺到,她不想被知道。

“哦。”蘭硯意味不明。

沈熙洛心慌羞澀,想快點揭過去耳墜的事。

少年瞥她,又別開視線,睫毛撩動,誘人卻清冷,莫名的有點置氣的意思。

沈熙洛不解。

她見鳳至望了會兒雪山,白雪光輝與星河燦爛裹挾着少年的身影,猶如靡麗夢境碎影。

沈熙洛看着他,眸色略有怔然。

他方才,毫不猶豫地護着她。

蘭硯想了會兒,最後覺得不被發現就不被發現吧。

他再度看向沈熙洛,眸色直勾勾,異樣黏人,語聲帶着不好意思,“洛洛,本來我要給你送新的耳墜,作為賠罪。”

“只是……我又弄丢了。”

少年容色無辜,黑眸清亮惑人,身上還帶着殘酒的醉人氣息。

他像誘惑人的妖精,啞聲道,“洛洛要是生氣,就懲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