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離別

“你讓我傳的消息還沒傳出去,”雲格瓊緩緩道,“術七來的時候帶來的消息,白卿淮病重的消息是假,人失蹤了是真。”

葉鳶沒說話。不用雲格瓊再把話說的明白些,葉鳶也聽明白了。

阿歲就是白明爍白将軍的公子,自己師父白明酌的侄子,白卿淮。

怪不得他長了一雙和白明酌那樣相似的眼睛。何家在朝堂上最恨的無外乎是白家這一家子武将,這樣說來,阿歲能被下這樣惡毒的藥,被扔到榆城,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阿歲怎麽會是白卿淮呢?葉鳶心中升起了一種無端的憋悶與沮喪,她甚至開始為了這種無力感開始生氣,卻也不知道生的哪門子氣。

雲格瓊拍了拍葉鳶。明明榆城還是快要入秋的燥熱時節,可風吹在葉鳶身上尚未幹透的水漬上,只讓葉鳶覺得發冷。若是其他的世家小公子,葉鳶還能說服自己,若是阿歲喜歡就留下,或是未來自己去找他,這都是好的。具體去找他做什麽葉鳶還尚未來得及細想,只是心裏朦朦胧胧有這樣一個念頭。可是這樣的未來裏,阿歲一定不能是白卿淮。

白卿淮是鎮南大将軍白明爍的兒子,十四歲就已經當上了校尉,前途一片光明。現在是皇上用人之際,白家是皇上最得用的臣子,他根本不怕白家做大,他只怕白家手中的權柄和力量還不夠大,也許用不了幾年白卿淮就會立上些戰功,皇上會對他封賞,執掌兵權。就算皇上不會對白卿淮進行封賞,白明爍将軍只有兩個兒子,白卿淮已經出落得相當優秀,而他的二弟尚且年幼,白明酌已年近不惑,仍未娶妻生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沒什麽意外的話,白家下一任掌權的人就是白卿淮了。

不合适啊,自己本就不該和白卿淮有太多糾纏。他的将來只要足夠優秀,像他的父親一樣鎮守邊關,手持軍權就是對那些狼子野心之徒的震懾,而不是和自己有任何牽扯,一腳踏入黨争的旋渦。

葉鳶幾近暴躁地揉了揉自己身上披裹的外袍的一角。自己在短短的時間裏已經想出了太多利害關系,說到底也不過都是自己和白卿淮相交的壞處罷了。思緒百轉,即使心裏還難以接受,可嘴上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就讓七哥護送他回南境。已經過了快兩個月,前一陣子是謝風臨剿匪的事牽住了何甘平的精力,現在緩過神來,我摸不準何甘平會不會做出什麽瘋事。白大将軍脾氣爆,何甘平若是帶着白卿淮死了的消息到白家軍,軍心動搖事小,大将軍若是受到影響那便是遂了何甘平的意了。”

雲格瓊有些擔憂的看着葉鳶,“什麽時候送他走?”

葉鳶沉思了一下:“明晚。送他出發後我便回軍營。”

雲格瓊嘆了口氣,還是把擔憂宣之于口:“你……舍得嗎?”

葉鳶苦笑了一下,下意識把身上裹着的外袍又拉緊了些。“由不得我不舍得。”

“你今夜派人傳消息到京城,讓我師父找個辦法從太醫院脫身。”葉鳶的眼中戾氣橫生,似是發洩心中無處釋放的憋悶,“都兩個月了,應西匪患領兵定了謝風臨,怕是這會兒剿匪都已經快結束了,太後這老妖婆把白明酌牽制在太醫院對她有什麽好處。”

“是要白小将軍去南境嗎?”

“嗯,”葉鳶揉了揉眉心,“阿歲所中之毒還需慢慢調養,別的大夫怕是解不了。阿歲是他親侄子,肯定是白明酌親自上陣穩妥些。”

該交代的交代好,葉鳶這才緩下繃緊的心神。鋪天蓋地的憋悶與委屈從頭頂壓下。葉鳶恍惚的想,為什麽會委屈呢?師父告訴自己身世的時候自己沒覺得委屈,自己要擔起責任的時候沒覺得委屈,沒日沒夜的研究怎麽開好居安樓的時候沒有,孤身一人來到榆城也沒有。或許是從撿回阿歲的那一刻開始,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體驗。自己是被需要的。不是為了被保護要被送進深山的葉鳶,不是和父親母親從未見過的葉鳶,不是只能和暗衛哥哥們習武練劍玩樂的葉鳶,而是完完全全被需要的葉鳶。

被需要是最容易産生滿足感的。自己被依賴,并成為一個人生命裏重要的部分,這是人生存在世上最難得的羁絆。但是現在要放手了。明日之後自己就真的是孤身一個人在榆城生活了。

葉鳶關上小院的門,轉過身來,便看到阿歲站在偏房的門邊看着自己這個方向。看來是剛才和雲格瓊的商議都被看到了。葉鳶不知道自己此刻該作何反應,下意識便對着阿歲扯出一個禮貌而又疏離的笑。

阿歲皺了皺眉,他看着葉鳶臉上露出的疲态眼中滿是心疼。葉鳶沒多說什麽,只是向洗澡用的房間走去。阿歲攔住葉鳶:“葉姐姐等一等。你剛才談話的時間長,水怕是已經冷了。”說話間阿歲已經拎出了一桶燒好的水,進到了沐浴的房間內。葉鳶只是怔愣在原地。葉鳶不合時宜的産生了一絲割裂感。阿歲真的是殺伐果決,年少成名骁勇善戰的白卿淮嗎?白卿淮在給自己打洗澡水啊。葉鳶整個人都處在麻木的狀态中,她甚至無力去思考要怎麽問阿歲是不是白明酌,怎麽和他講自己的安排。

葉鳶泡在溫暖的水中,卻找不回剛剛泡澡的那種舒暢感。葉鳶甚至不知道阿歲是在什麽時候又給她燒好了一桶水,只待她和雲格瓊談好事情就可以用。眼淚突然間蓄滿了眼眶,順着面頰落入水中,消失不見。怎麽會舍得啊。

沐浴之後的葉鳶也冷靜了下來。她穿好衣服收拾好皂莢和髒衣服,走出房門的時候發現阿歲在院落中的椅子上坐着,面色沉靜。葉鳶進去的時候面色就不太對勁,洗的時間又長,而葉鳶又不讓他在門口守着,只好在院子裏坐着。

葉鳶長嘆了一聲,逃避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葉鳶進屋取了紙筆,停頓了一下,手有些顫抖地寫道:“我的另一位親衛到榆城了。明晚我會讓他送你回南境。”

阿歲接過紙粗粗地掃了一眼,整個人呆愣住,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他難以置信地看着葉鳶,臉上的紅潤瞬間消退,他知曉葉鳶喜歡他的笑,又小心翼翼地扯出慘淡的一抹笑來:“葉姐姐你在說什麽啊?”

葉鳶怕他誤會,又在紙上寫:“我也是才知道你就是白将軍的公子。你放心,外面放出的消息是白卿淮犯了急病在靜養,沒有幾個人知道你失蹤的消息。”

阿歲,或是說白卿淮,面色已經接近蒼白,但是人卻依然非常鎮定。“葉姐姐想讓我走。”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肯定的在講述這個t事實。

葉鳶聽到白卿淮平靜的說出這句話,不知為什麽心裏有些愧疚。可這不是自己不想就能解決的問題,只得好言相勸:“你也明白,你盡快回到南境才能防止何家用你的死亡做什麽文章。”

“葉姐姐連是何家人對我下的毒都知道。”白卿淮嘴上說着好似責怪的話,但目光仍是溫柔的注視着葉鳶。奇怪的是,葉鳶居然在這一刻看懂了白卿淮的眼神。他想多看看葉鳶,他不舍得離開。

葉鳶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這一晚上一直在嘆氣。“我是猜的,這種下毒的高手不好找,何甘平恨極了你們白家,怎麽想都是他。”

白卿淮閉了閉眼。他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叫嚣着“我不走”,可偏偏理智撕扯着他,讓他無法不顧大局任性地賴在榆城,賴在葉鳶身邊。那句“葉姐姐要不要和我走”在喉間滾過來,又被自己咽了下去。沒有必要,也不該這樣。葉姐姐有自己的生活,自己受了人家的恩情,還想占領人家的生活,哪能這樣無恥。

“葉姐姐從何得知我是白卿淮的?”白卿淮問道。

葉鳶猶豫了下還是道:“我師從白明酌。”

若不是實在沒有心情,白卿淮聽到這句話怕是會笑出聲來,天底下怕是也只有自己二叔的徒弟會直呼自己師父的大名吧。“我倒是知曉二叔有一個徒弟,只是二叔行蹤不定,我們也從沒問過。”

葉鳶想到白明酌淡淡的笑了笑:“因為平日裏我們在山上。他确實行蹤不定。我已經給他傳了消息,他若是能脫身,應當會盡快到南境找你。”

那你呢?白卿淮想問。那你什麽時候會找到我。可是白卿淮不敢。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問葉鳶:“那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其實葉鳶也想知道。應該會見吧,只是不知下次相見是何年何月了。葉鳶點了點頭,權當寬慰。

葉鳶是那種學什麽都快的人,她本來提前學了打絡子,在軍營已經編了幾個晚上,本打算等送給阿歲的劍打好了,把絡子挂在上面,找個好時機再送給阿歲。可是絡子還沒編好,要送的人卻要離開了。

兩個人乘着月光坐在小院裏,誰也舍不得回屋休息。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有一雙和白明酌相似的眼睛。”

“我見到葉姐姐的時候葉姐姐似乎在發光。”

“一定會再見到的……”

這天夜裏兩個人誰也沒睡好。僅僅一夜之間,什麽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