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尋人

靈寶縣衙火勢兇猛,天光染成熾熱血色。

街道空曠無人,詭異的俊秀少年垂着烏黑漂亮的瞳眸,端詳手中的耳墜,略有糾結。

洛洛會喜歡哪一個?

蘭硯并非不能從別處得到更好的飾品,只是他行事随性,且外物在他眼中沒什麽區別,所以才有心思在路上的貨郎手中挑選飾品。

方才,他瞧見了這個賣飾品的貨郎,忽然覺得他要為洛洛買新的耳墜,因為他跟她撒謊說他弄丢了她的耳墜。

貨郎驚恐不安,臉上布滿冷汗,欲言又止,想催促少年快些,又不敢惹了他。

蘭硯修長指骨拎起不同的耳墜,在空氣中晃了晃,專注地比較着。

琳琅飾品在他雪白手中搖曳璀璨光輝。

少年沾染鮮血的外貌透出可怖又美麗的矛盾感。

貨郎瞥了眼逐漸排查街道的軍士,害怕被這身上染血的怪異少年連累而被當成可疑人物抓起來,貨郎勉強擠出笑,哆哆嗦嗦道,“少年郎,這些耳墜你都拿走吧。”

“不行。”蘭硯蹙眉,幽聲拒絕。

他撩眸,眼底寒涼。

貨郎害怕,以為這少年要挑事,卻聽他平淡說,“洛洛只有兩個耳朵,她戴不了這麽多。”

貨郎眼底畏懼,喉嚨吞咽,為保小命試探地問少年,“那位洛洛,莫非是您的娘子?”

蘭硯的睫羽勾了下。

他含糊其辭,音色飄忽,“唔。”

該不會是什麽被搶走的良家少女吧。

貨郎心中害怕,面上露出讨好的表情。

因常年售賣貨物,貨郎習慣性地說,“若您要為家中娘子買飾物,只買一件那哪成啊,來我這裏為心愛之人買飾品的男子大多會多買幾件飾品帶回去,這樣家中娘子才會高興。”

“原來是這樣麽?”蘭硯好奇地眨眼,無辜說,“這麽說,你很了解如何為家中娘子買飾品?”

貨郎卻絲毫不覺得少年無辜,只覺得他更加詭異。

為了趕緊遠離少年,貨郎飛快地說,“那是,要我說,都帶走最好,看到你為她買了那麽多耳墜,你家娘子肯定高興,哪個女人不喜歡首飾多一點。”

蘭硯眼睛微亮,勾起薄唇,“好,我都要了。”

見詭異少年收下了所有耳墜,貨郎慌忙挑起擔子,背上全是冷汗,準備溜走。

“慢着。”少年淡漠的話語響起。

貨郎心頭驚恐。

“你怎麽跑這麽快。”少年冷冽的聲音氤氲不滿。

貨郎想,吾命休矣。

下一刻,清脆的銀兩砸落聲響起,蘭硯将銀子随手扔到貨郎的挑擔裏。

“你還沒收錢。”少年狐疑提醒。

貨郎瞧見挑擔的蓋子被強大的力道砸出一個窟窿,平平無奇的臉上汗水濕透。

他飛快向前跑,卻有威武的軍士圍繞而來,氣場嚴肅磅礴,如山傾倒,地動山搖,貨郎驚恐,“官老爺們,抓那個少年,我什麽都沒做……”

軍士們看也沒看他,徑直從貨郎身旁走過去,一個頭領在前,陣仗極大。

接着,貨郎聽到軍士中的頭領中氣十足地喚,“皇上,末将救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

貨郎登時腿軟跪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還活着。

皇上?!

那個瘋子皇帝?

雖不是傳言中修羅夜叉的模樣,但果然嗜血可怖,讓人心生恐懼。

“……”

軍士們的頭領正四品上輕車都尉洪回半跪在蘭硯面前,恭敬道,“皇上,反賊都統公孫察已被斬殺。”

公孫察的頭顱被丢出來,滾到蘭硯身旁。

此番剿滅叛賊中,上輕車都尉洪回接了朱翰采的口谕連夜從靈寶附近的郡縣調兵護駕。

洪回在京附近是為了面聖述職,他常年駐守在邊疆。

見到靈寶縣衙中的慘狀時,饒是經常在戰場上厮殺的洪回,都感到觸目驚心,洪回身後的士兵中傳出惡心作嘔的聲音。

然洪回暗暗震驚的是,皇上殺人的痕跡他有些熟悉,很像邊疆一位少年将軍。

那位少年将軍稱自己面容有損,與人相見戴着鬼面。

他出身低微,武功高強,很快從小小兵吏升到了軍中副将的職務,在擊退蠻族人入侵的戰場上屢戰屢勝,受邊疆百姓敬仰。

那少年将軍的身量與皇上蘭硯相似。

可皇上久居皇宮,地位尊貴,除非南巡,一般不會離開長安,怎會是那位少年将軍?

洪回心中的疑慮轉瞬消散。

“皇上,在捉拿靈寶縣衙中逃出的人時,臣等抓到了一個可疑人物,他稱自己被關在地牢中。”洪回恭敬道。

一個衣衫褴褛戴束幞頭的男人被帶上來。

男人清瘦,面容病弱。

見到蘭硯大跪下來,“草民崔承宣叩見皇上。”

洪回臉上劃過詫異。

崔承宣是清河崔家五公子。

士族崔氏的公子怎會在靈寶縣衙的地牢中?

“皇上,可要處置他?”洪回沉聲詢問。

蘭硯涼薄瞥了眼崔承宣。

崔承宣後背發涼。

少年皇帝烏黑的桃花眼帶着靜谧幽深,仿佛能看透一切。

崔承宣低頭,生怕暴露,暗暗咬緊牙關。

“既然是金氏之人的仇人,何不留下。”蘭硯勾了勾唇,他似笑非笑,眸色透出惡劣。

崔承宣總覺得這位少年皇帝看出了什麽,可蘭硯并未表現出對他的懷疑。

聽說這位皇帝性情瘋魔,做事追随心意,嗜血無比,若蘭硯看透了他的目的,那應當會立刻殺死他,而不會留下他的性命。

崔承宣與蘭硯慌張彙報,說靈寶附近的大片山寇與靈寶縣衙勾結,他們一呼百應,當靈寶縣衙出事,那些賊寇就會借着民心慌慌入侵長安一帶郡縣,燒殺搶奪,并打出替天行道,誅殺昏聩暴君的名號。

若不及時阻止,金氏一族甚至會故意讓他們侵入長安。

聞言,洪回心中駭然。

此事若不及時阻止,朝政有颠覆的危機。

“皇上,臣即刻領兵前去剿匪。”洪回拱手請纓道。

“不必。”蘭硯指骨摩挲掌心一對耳墜,少年容色華美,他平靜吩咐,“爾等回長安捉拿叛賊,務必一網打盡,朕去剿匪,一人足矣。”

“皇上?!”洪回詫異,“使不得!”

崔承宣震驚,不可置信地看向蘭硯。

這位皇帝,果真是瘋子。

*

陽謀陰謀。

蘭硯一并會用。

他心機頗深。

所以,他獨自剿匪反倒比朝廷興師動衆地出兵剿匪更要迅捷。

在剿匪前,身上染血的少年出現在了靈寶驿站旁側的林野中。

他褪掉滿是鮮血的兔絨大氅,擦了擦臉,用破開的冰水洗了下滴血的發絲,然後把兔絨大氅留在原地,打算晚會兒來取。

蘭硯想着如何解釋剿匪的事情。

大不了,就跟洛洛說,他還有仇人沒有解決。

高挑俊美的少年敲了敲客舍窗牖,裏面沒有反應,他垂眼,睫羽濃密纖長,又敲了敲。

“什麽聲音?”屋內傳出陌生的男子話語。

蘭硯眯眼,他身影悄無聲息,忽然消失在原地。

二樓窗牖推開,裏面的男子奇怪地看了看,他身後傳出女人嗓音,“郎君,怎麽了?”

“無礙,估計是什麽鳥獸。”男子關上窗牖,回頭抱住女人。

蘭硯站在古樹下,目色幽涼,漆黑的發絲帶着潮濕寒意。

洛洛沒有等他麽。

蘭硯從懷中掏出用布巾包起來的耳墜,他展開,神情微怔。

貨郎販賣的耳墜工藝簡陋,不比皇宮用物,在蘭硯懷中壓來壓去,竟大多歪損了。

蘭硯眼底陰鸷,指骨用力,捏碎了耳墜。

片刻後,蘭硯踏進驿站,淡淡打量驿站中的客人。

這位少年雖然模樣美麗勾人,但身上帶着難言的陰冷幽暗,

寒雪冬日竟然穿着單薄,發上滴着寒濕的水,太過奇怪。

無人敢靠近,紛紛暗覺少年是個不好惹的危險人物。

小二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迎上來,小心問蘭硯,“客官,是來尋沈家娘子的嗎?”

蘭硯心底掠動幽暗,頓了頓,帶着最後一絲怪異的情緒,平靜說,“她在哪裏?換客舍了嗎?”

小二搖搖頭,“客官,沈娘子已經走了。”

蘭硯的臉頓時恹恹的。

小二心道,這沈娘子要留意的少年似乎很在意沈娘子啊。

啧啧,背後不知道有多少風流韻事。

小二熱心腸地告訴蘭硯,沈娘子去長安了,讓他去德安侯府找她,因見蘭硯失魂落魄,小二還添油加醋地說沈娘子急切盼着他去找她,再續良緣。

聽完,俊美旖麗的少突兀笑了一下,眼眸幽黑。

少年容顏白皙,唇紅齒白,桃花眸多情,笑起來應當是醉人的。

但小二無端覺得瘆人,他有點害怕了,提議道,“客官若是要尋沈娘子,可要趕緊了,從官道上追,興許能在沈娘子到達長安前追上她。”

驿舍小二話音剛落,俊俏詭異的少年不見蹤跡。

蘭硯身形高挑,穿着不帶絨暖夾層的單薄侍衛衣衫,行在雪中。

寒風,白雪,吹刮在他高挑的身上。

他氣息無恙,毫不寒冷。

道路兩旁的幽深樹林搖曳碎霜。

洛洛有給他留下話,所以,她不是不要他了。

蘭硯心底了然地想。

她走了,沒什麽,他尋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