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裏逃生

趕緊跟上溫括,趙回聲也學起了他的樣子,背着手,像是四處巡查一般,挺直了腰杆,跟在自己家似的。心裏雖然慌得很,但面上不能露啊,露了可就——要了命了呀!

趙回聲不斷地點頭示意,連連稱贊這布花色、質地,樣樣俱佳,肯定能賣了好價錢。那邊的老阿婆倒是不看着他們了,不過這後生進去許久還未出來,倒是更讓兩人焦灼不已。

來回來去地轉圈圈,就是為了裝裝樣子,順便緩解一下心裏的恐慌,消磨點精神。

終于,又等了好久之後,侯鎮終于出來了,完好無損地出來了!

趙回聲扭過頭去,輕聲嘆息了一聲,還生怕讓人聽見了。

幸好你沒事,不然小爺我可就得跟着你一起命喪他鄉了!估計連個全屍都不會剩下!

“不用送了不用送了,還得麻煩你們,幫我們把貨,送到陀山去,我們掌櫃的才能派人來接呀。”

“不妨事不妨事,都是兄弟了!以後來陀山,一定記得上來找我們喝酒!”

“哎好好好,說定了啊,那——咱們就錢貨兩清了?”

“是是是,那就慢走,下次再來!”

他倆倒是歡聲笑語的,可給一直擔驚受怕的趙回聲他倆吓壞了,還以為會出什麽不好的事的,沒想到氣氛還挺融洽的。

“花了多少錢啊?”

趙回聲趕緊就湊到侯鎮身邊,打聽起了最為要緊的事。

“花光了。”

“啊?”

“別叫喚,顯得你掌櫃的身份——特別假!淡定,淡定!咱們要從容地走下山去,不能讓他們看了咱們的笑話。”

“笑你大爺!那是我的錢!我爹要是知道了,我這段時間如此揮霍,肯定會馬上趕到黔州來盯我的梢的!”

“那就找個人,裝成你娘子,就當騙騙老人家開心嘛。”

“你倒是開心了!那麽多錢,就換了些這?到底打聽到什麽了,要是沒什麽有用的消息,我扒了你的皮!”

那狂怒的爪子,已經伸到侯鎮的脖頸處去了,要是看後頭還有人跟着,他非得在這就跟他打一架不可!

“是啊,有什麽消息,你又跟我們說一下吧,畢竟——大為的錢,可是都被你給花光了。”

連溫括這樣嚴肅的人,都忍不住想笑話他兩句了。

“下去再說。”

侯鎮不想讓這幫人看出了什麽,所以一直憋着,但在路過村口那片裸露的紅土的時候,侯鎮還是駐足多看了一會兒。

下了山,快到陀山,還沒進城的時候,侯鎮就直接叫他們把貨放下了,說是待會就有人來取。臨走前,又掏了掏自己的兜,給了幾位運貨的大哥們,一些酒錢。

“你倒是大方哈!”

“應該的應該的,大頭的錢都花了,還差這點?”

“切!大頭可是我出的,你當然不心疼了!還有啊,貨放在這兒,你預備怎麽弄走啊?不會是想讓我和溫司馬,我們倆幫你搬回去吧?”

“不用!你去前頭那個書攤兒,幫我借點紙筆來,我寫點東西。”

“裝神弄鬼的,看你能寫出什麽來。”

侯鎮繼續擺弄着那些貨,甚至連外面包着布匹的水布,他都給全部扯開了。

“紀紳,這樣把東西放在這兒,先不說會不會被盜吧,這···黔州的天氣變化莫測,要是淋了雨,大為可就真要跟你急了。”

“放心吧,這些貨啊,今晚就能到黔州。”

溫括雖然不懂,他為何如此自信,不過看他滿臉挂着的笑,倒也不像是在自誇,說不定是他真有辦法。

“來了,紙墨筆,沒有硯臺啊!”

被人支使來支使去的,還得自己掏腰包,趙回聲現在是怎麽看他,怎麽看不順眼。

“寫的什麽啊?”

侯鎮一個人将整張紙,檔得嚴嚴實實的,趙回聲他們就站在他身後,都什麽都看不見。

“好了!寫好了!”

侯鎮自信地亮出自己的“墨寶”,趙回聲他們卻看着忍不住地笑出了聲來。

“成南王府收?”趙回聲邊念就邊笑話起了他來,“王府有人搭理你嗎?還王府收,王府的誰來了?誰來了啊?我怎麽沒看到?”

看了一圈,官道上這個時候甚至連個鬼都沒有路過的。

“放心,待會就有人來送走了,咱們去吃個飯吧,一路上山下山的,我都餓了。”

“最好是餓死你!我現在哪兒還有錢啊!”

侯鎮也只能轉頭看向了溫括,剛剛他手裏的錢,也給人打賞掉了,只剩下溫括在跟獨苗,估計還有點存貨了。

“沒事,我請客!”

“謝謝。”

侯鎮一邊捂着肚子,一邊跟換了副嘴臉似的,在溫括面前,竟然露出了些嬌羞來。

“狐媚子樣兒,得意得你!吃什麽啊,我快餓死了。”

“都聽你的。”

趙回聲還以為侯鎮是在跟自己說話呢,沒想到轉過臉去,竟然又是在沖着溫括笑。

“我···真是不要臉,賤死了你!”

“走吧,待會真把咱們出錢又出力的趙大財主給餓暈過去了,咱們恐怕是賠不起的。”

陀山的館子本來就沒什麽吃食,侯鎮還非得要選城門口附近的,所以能吃的東西就更少了。

三個大男人,擠在一張小桌兒上,等着攤主上面條的樣子,還是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的。大多數都是指指點點,說他們是什麽的都有,什麽讓人搶了的商客呀,準備來劫道的山匪呀,反正都不是什麽好話。

“咱們是不是有點太紮眼了?”

溫括坐得最靠外,所以他聽得最清楚,心裏也最虛。

“不怕,先吃先吃,咱們還有正事呢。”

“還有?”

趙回聲是既驚又怕,生怕他再搞出些什麽事來。

“沒事,放心吧,後面的事兒不花錢了,我還能幫你撈回來一些呢。”

本來趙回聲是不信的,但沒過一會,城裏開始不斷有衙役,快速往城門外的官道上跑去,侯鎮還一臉得意的神情,趙回聲便立馬明白了,他就是在等這個呢!

“剛剛那些——”

趙回聲甚至連筷子都沒來得及放下,就指着他們出城的方向,問起了侯鎮:“你是在等他們嗎?”

“是啊。”

“不是,你怎麽知道,他們會找到城門口去,還會派人幫你把東西送到成南王府?”

“剛剛咱們到陀山的時候,不是在城裏打聽了嘛,縣衙就肯定會知道啊。”

“為什麽?”

趙回聲一邊刨,一邊露出兩只眼睛來問道。

“因為陀山,最重的,就是商貿了。如此邊遠之地,要不是因為這些年成了中原跟南诏交易往來的中間樞紐站,它估計還只是個窮困破落的邊陲之地呢。所以呀,縣衙的人,對商隊的人和貨,都是格外關注的。”

“那你憑什麽認定,人家不是把那些東西運到縣衙去獨吞了,反而還會幫你送到黔州?”

“這個就得謝謝前段時間在陀山鬧事的尉遲急北咯,他到處嚷嚷,說他是王府的人,沒過多久,王爺就派人來過陀山,興師問罪了。現在呀,他們寧願多跑一趟,也不會真的去冒得罪王爺的風險的。所以呀,這個累贅,咱們很輕松就解決了呀。”

“等等!”他的話裏,趙回聲再次發覺出了絲絲不對勁的苗頭來,“聽你這意思,咱們還有別的事要做?”

“對呀。”

一口夾斷面條,侯鎮顯得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我為什麽要留下來,跟你一起繼續在這裏受罪?”

“因為多留兩天,我就可以把你失去的錢袋子,給你找回來啊。”

“真的?”趙回聲驚喜地趴上桌,死死盯着侯鎮,“你不會是又想整我吧?”

“不會,我說到做到!”

“好!我信你這一回!要是再敢耍弄我,看我怎麽對付你!”

吃完飯,幾人找了一間臨街的客棧,當然了,也是溫括付錢。

“對不起啊,我竟然還讓你破費,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我跟你,不分這些的。就是大為的那些錢,你真能找回來啊?我倒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幫他心疼那些錢,就是覺得有些可惜了,咱們畢竟什麽有用的消息都沒拿到,還害的大為如此破財。要是真像他說的那樣,他爹因此找了過來的話,那你豈不是——耽誤他下半輩子?”

“啊?哈哈哈哈哈!不會的,他爹忙得很,哪兒會真的有時間來黔州啊。再說了,我說過會幫他找回錢袋子,就一定會找回來的。再說了,陀山這個地方,如此詭秘,而且很多信息的交彙點,就在此處,我不可能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無功而返的。現在王爺的狀況不太樂觀,我猜應該是朝中以長孫大人為首的老臣們,正在給陛下施壓,所以王爺在黔州的局勢應對,就變得極其重要了。我得幫他,也是在幫我自己。找到南诏人,或者是朝中心懷不軌之人的錯漏之處,我才能有機會改變局勢。現在時機正好,長安需要我在黔州有所作為,王爺也需要我,我不能輕易放過這個可以改變我人生軌跡的機會!”

侯鎮說到激動處,甚至差點把面前的桌子都給掀翻了。

“你有把握嗎?”

“沒有。”

溫括沒想到,他連如此沒有底氣的事,都說得如此坦坦蕩蕩的,倒像是心裏完全沒揣着這件事似的。

“為何沒有把握,你卻還如此積極地去做?”

“就是因為沒有把握,所以我才更加拼命,我希望有一天,陛下改變心意的時候,會念及一點點我的苦勞,我也就多了些能夠回到長安的機會了。我當然知道,這一切全憑陛下的心意,可要是到了連陛下的意思都左右不了朝局的時候,那我就更得站出來了。縮頭是死,不如伸着脖子出去,使勁讓人看見自己呢。我要是真能做成這件事的話,日後,我必定會成為大理寺的刑獄官的!”

這還是侯鎮頭一回當着他的面,如此肆意地說出自己的野心呢,他很開心,溫括也就跟着他一起開心。

“你不笑話我癡心妄想?白日做夢?”

“為什麽是癡心妄想?我覺得你就是行!将來有一天你要是回了長安,真能進大理寺供職的話,我···”

“你怎麽?”

侯鎮有些期待地看向了他,沒想到溫括卻遲疑了,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給憋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已經來了黔州了,你回去長安,我就只能留在這裏了。”

“誰說的!”侯鎮站起身來,維護他道,“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樣!”

“好!那我就信我自己一回!以水代酒,敬咱們的——共同理想!”

侯鎮看着他,慢慢抿下了那碗茶水。

嘴唇不斷翻動間,侯鎮的心也跟着躁動起來,其實——有些事,有沒有那麽可怕的,對吧?更何況還是跟元回哥哥,那不就···

“侯鎮?”

見他一個人癡傻地抿嘴笑了起來,溫括其實就已經心裏有數了,只是秉承着他不說,自己也得忍住了的原則,溫括才只是在他身前一丈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并沒有繼續靠近他。

“啊?哦,我···嗆到了,憋了口氣準備把它咽下去呢。”

“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回不去,你該當如何?”

溫括明白,這樣問或許有些殘忍了,但這也是現在更大可能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他之所以如此自信,只是因為他做了許多許多的事,或是幫助自己,或是麻痹自己。溫括就是想問問,他還有沒有別的退路,而在他的退路裏,他···他還有沒有給自己留下一個位置。

“生死不論,都是我的命數,不過就算是要死,我也要死在長安城!”

“這對你真的很重要嗎?”

沒想到這一問,竟然還激起了他來,侯鎮凝神向他走來,就停在了他眼跟前,雙眸有神,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小時候我跟我娘說過,說我喜歡一個人,他長得可好看了,說話也溫柔,做事也細致。每次看着他,我就感覺自己像是來到了仙境一樣,我甚至想一輩子都跟在他屁股後頭。我娘告訴我,說我還小,不懂這些,也不會有這樣的定性的。可後來的三年,我幾乎每天的去他家,我可以每天都看到他,要是沒有後來的事,我會跟他一起···我還會陪着他長大。”

“胡說,明明就是你年紀小些,怎麽能叫你陪我長大呢?”

“在我心裏,你和長安一樣重要。應該代表了我的心意,一個——則代表了我将要獲得的榮耀,我要在那裏娶你。溫括,我喜歡你,你就等等我,好嗎?”

話已至此,溫括才知道剛剛自己的疑惑,對他來說,其實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他肯定覺得,是自己不信任他,不願意給他過多的期許,他才會着急地想要向自己證明。

“娶···娶——我?你剛剛說···”

“我就是這樣說的!我娶你!”

溫括笑了,但不是嘲笑,他只是覺得,侯鎮在如此天真爛漫的年紀,就有這樣的心思,還···他還跟堂而皇之地說出口?這樣的妄念,別說是在長安城了,就是在黔州這種地方,沒什麽顯貴聚集的地方,都會讓人恥笑的。

“你不相信我嗎?我已經做了很多了,我馬上···你是不是在長安還有別的心上人啊?沒事的,我···我願意等的。”

“等什麽?等那個人出現嗎?”

溫括湊上前去,幫他拂去了眼角泛雜的淚花,他沒想到,侯鎮除了平時看着性子烈點之外,整個人還是挺柔情的嘛,對自己也是一往情深。

手指還停留在侯鎮的臉龐上,溫括本想挑弄挑弄他,就趕緊收回來,可沒想到,這時候的侯鎮,卻逐漸展現出了他野性的一面。

他一把拽住懸在空中的手,湊到鼻子下,仔細地輕嗅起來,邊散發出自己溫熱的氣息,邊看向溫括,眼中迸發出了無限的熱情。

溫括感受到了那股濕熱的氣息,不斷從指尖傳來,加速燃燒着自己的心,還有···

侯鎮竟然敢上手了?

溫括回過神來時,他竟然已經将自己怼到了窗臺邊上了,即便是外面有晚風吹來,也依舊澆不滅兩人已經按捺不住的·心。

“紀紳!”

侯鎮的頭已經伸下去了,溫括卻在此時叫停了他。

侯鎮也很是尴尬,趕緊爬起來,像個剛犯了錯的孩子似的,站定在溫括面前,甚至連頭都不敢擡一下。

“對···對不起,是我冒犯了。”

系上衣扣,侯鎮便想着要趕緊逃出去,剛準備去地上撿起自己的外衣和腰帶,溫括就俯身下來,從後面抱住了他。

“我也想要的,只不過···”

“為什麽?你是不是——不太相信我啊?你放心!我看過···”說到這裏,他也羞德低下了頭去,“西域有不少書,我在老趙家裏看過的,我會!”

“會什麽?”

溫括卻像是不嫌事大一樣,還要接着問。

“你別怕,我會輕點的。”

“我不是怕,我只是覺得,這樣你會分心。我不想做罪人,我要等你到了長安之後,再來找我,你可以做到嗎?”

“當然!我···到時候我可以···”

他最後說的那幾個字,聲音實在是太小了,以至于他都已經貼到侯鎮耳根前去了,都還沒聽清楚他在嘀咕些什麽。

“我想多要幾次。”

侯鎮拽住自己的衣裳,跑到門口之後,又折返回來,湊到溫括面前,跟他說道。

可他還沒來得及應下呢,侯鎮就扭頭就跑了,臉上還一陣的羞紅,打開的嘴角也再沒放下去過。

“呼!差點差點!”

見人真的走了,溫括這才終于松了口氣下去,剛剛要真是沒忍住,那侯鎮肯定就已經知道自己是什麽德行了。怎麽都滿足不了,會把他吓壞的吧?

孩子呀,有些事,可不是看書就能看明白的,以後還是我教你吧。

不過這樣也好,留着點念想,将來真到了那個時候——想想都覺得刺激!

溫括這輩子的定力,就全都用在防備他的身上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齊聚,趙回聲一眼就看出了他倆的不對勁,那小眼神,躲又躲不開,粘又不敢粘上的感覺,分明就是在調情嘛。

“哎呀,我也是不想說了,有些人吶,還真是會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說什麽來查案子,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就是為了找個偏僻的地方跟人幹這種事!”

“你陰陽怪氣什麽呢!”侯鎮當然知道,他是在說自己了,“我問心無愧!”

“什麽叫問心無愧?我是你了嗎?花我的錢,你還睡別人!”

“你···你別這麽無理取鬧行不行啊!我跟···不對吧?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麽呀?我有病吧!”

争論了兩句之後,侯鎮才發覺了這些話的不對勁,趕緊放下碗筷就出門去了。

趙回聲見在他身上打探不出什麽消息,便又将目光聚焦在了溫括身上。

“怎麽了,想知道什麽嗎?”

溫括倒是大方,一點不收着。

“你們倆是不是——一整晚?”

“什···什麽一整晚啊?我就是跟他說了點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再說了,我們來,不是來辦正事嗎?”

“你們還記得正事啊,我還以為春宵一刻,你們早把正事抛諸腦後呢。”

“沒有,有的話也會告訴你的。”

溫括的話讓趙回聲有些不明白了,自己是裝模作樣地拈酸吃醋,可他又為什麽要跟自己說這樣的話呢?

“你——不生氣?”

“生什麽氣呀?”

溫括一臉的笑意,看着還真不像是憋着火氣在心裏的樣子。

“我跟老侯啊,我這麽逗他,你不介意?”

趙回聲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只是這些年,侯鎮一直在自己身邊,現在突然來了一個人跟自己搶他,他一時間還有些适應不過來罷了。

“你是一個比他還要好的人,我知道,你跟他一樣,都是小孩子,這些年相互扶持,相互慰藉,一起攜手走到了今天。我知道,不管是你沒有侯鎮,還是侯鎮沒有你,你們都不會過得像現在這樣,如此肆意開心。我是明白人,現在,我也是真的喜歡上他了,我會理解這種患難見真情的情誼的。大為,謝謝你沒有介意我的貿然加入。”

趙回聲有些愣住了,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如此用心地對待自己,他看自己那樣,滿眼真誠,毫無欺瞞。他在誇獎,他在欣賞,就是全無妒忌,只有欣喜。

“司馬···我···”

“你之前叫過我——溫大哥?其實你也可以叫我元回。我跟你不太一樣,我是靠着家裏僅剩的一點威望,德不配位,來了這黔州,做了這司馬,但你是憑着自己的真本事,在黔州立足的。以後人後就別叫我司馬了,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聽。”

“元——回?那什麽,我這個人呢,嘴巴大得很,很多時候也是口無遮攔的,沒什麽顧忌,有時候得罪了人,我自己都還不知道呢。也就是你——和侯鎮,不在意這些了,對我還掏心掏肺的。我跟他呀,平時是打得厲害,可要是真到了關鍵時候,我趙回聲,還是很講義氣的!這麽多年了,我也沒什麽朋友,上次還差點讓一個老女人給···幸好侯鎮及時趕到,救下了我。你別看他整天神神叨叨的,我也老是看不慣他,還罵他,其實他真的很努力的,為了心裏那點支撐他活下去的念想,真的是兢兢業業、克勤克己地走到了今天。他現在也算是看到希望了,所以激動得很,我呢,沒什麽本事,但只要他開口了,我就願意跟着他來,因為我知道,跟他來,只能算是冒險,不算是玩兒命,他是不會讓我身陷險境的。”

“你這麽相信他?”

“當然!侯鎮哎!你看看他在黔州這麽多年,即便是家裏落魄至此了,也沒有一個官差去找過他的麻煩的。這小子有原則,又會辦事,大家心裏都領他的情,所以也就都對他客客氣氣的。”

“我來了黔州也一個多月了,我倒是真覺得,他說話,有時候比我這個司馬,甚至是刺史還管用呢。”

兩人談論着侯鎮的時候,倒是一點尴尬的氣氛都沒有,像是真的在聊家常話一樣。不過對侯鎮嘛,倒是誇得多,罵的少,不像真的在背後嚼人舌根的樣子。

“幹什麽呢,還沒吃完?”

當事人不知何時站到了門口來,吓得心虛的兩人連忙終止了話題,紛紛垂下頭去,不敢看他。

“在說我?”

侯鎮看出來了,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說你好話呢,別想多了。”

溫括趕緊站出來解釋道,昨天就已經夠尴尬的了,現在要是再不安撫安撫,孩子心裏肯定別提多難受了。

“真的?”

侯鎮一來是想确認一下,二來,也是想跟溫括再來點···

“真的!看你那死樣,還怕我們背後紮你小人不成?”

趙回聲這個煞風景的,真是煩死個人了!

“走吧,出發了,今天辦完正事,咱們還得趕回去呢。”

“去哪兒啊,我還沒吃呢!”

趙回聲趕緊端起碗,再扒拉了兩口,剛剛淨顧着跟溫括說話了,面早就已經坨了。

“再去那個村子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看一回花光了我的錢,再看一回,是不是就要把我這條命壓在哪兒了!”

“壓我的吧,你——太便宜了,人家不能要。”

“嘿!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在陀山這段,他們還能打打鬧鬧地前行,到了山腳下的時候,大家就都不約而同地禁聲了,絲毫不敢驚動了山上的弓弩手。

那南诏響箭,可是用來射殺猛獸的,殺他們幾個毫無防備的人,簡直是輕輕松松。

“走這邊!”

趙回聲港澳邁步,侯鎮就拽着他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你認識路?”

“不認識。”

沒底氣的話,侯鎮都說得如此坦蕩。

“那你叫我們來?”

趙回聲一把揪住他,将他拽了回來,就差直接把拳頭伸到他面前去了。

“有人帶路。”

“啊?哪兒啊?誰呀?你行啊,現在都有差(chai)頭幫你辦事了!”

一掌下去,直直地打向了侯鎮的胸口,本來還擰着眉毛噘着嘴的趙回聲,頓時就放下心來。

“什麽是差頭啊?”

溫括剛來,也沒怎麽正兒八經得辦過案子,所以不知道這些行話。

“就是黑轉白,給咱們衙門辦事的內鬼,俗稱差頭。”

“不是我的人,是班離的人。”

他倆一陣樂呵還沒結束呢,侯鎮又語出驚人,吓呆了他倆。

“誰?班離?是我耳朵有問題,還是你腦子有問題啊?她的人你也敢信,也敢用?在哪兒呢,我定要好好瞧瞧,是不是南诏···”

正說着呢,趙回聲一個回頭,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後的人,一張熟悉的面孔,就這樣映進了他的眼中。

“你不是···不是那個···那個什麽來着?”

“客棧,掌櫃。”

那人介紹自己的時候,極其明了利索,看着倒真像是個辦事牢靠的人。

“對對對!你不是那個殺了撥曲娅的幫兇嗎?你怎麽會在這兒?”

趙回聲邊問邊往回退,直到退到了侯鎮身後,他才躬着身子躲了起來。

“我沒有殺她,是我把她帶回去的。”

“什麽?”

他話一說完,衆人皆驚異,原來當初在小醉花樓發現撥曲娅的屍體,竟然是因為他?

“我們怎麽知道,是不是你跟你們那個祭司下的手,然後再來這裏,騙我們入局!”

趙回聲邊躲邊問,雖然沒露頭,但聲音倒是無比響亮。

“撥曲娅是我姐姐。”

他面無表情,卻講出了一個令大家再次震驚的秘密。

“你···你這人?竟然是——撥曲娅的弟弟?我看你那樣,倒是無比的猥瑣,無比的惡心!你竟然是她的弟弟?”

趙回聲不再害怕,站了出去,厲聲質問起了他來。

可他卻兩眼一閉,像是下足了很大的勇氣似的,半晌才開口辯解道:“我心痛,我想救她,可我沒那個能力。而且我知道,當年安河的事,是段家搞的鬼,他們在黔州收買了幾個官員,劫走了我的姐姐,還有幾個替補的少祭司。我找了她很多年,我知道她沒有死,所以我來了黔州,四處打聽。後來聽一個江南貨商說起過,黔州有一個小醉花樓,新來了些姑娘,是南诏人。我當時就知道,肯定是我姐姐,于是我借機混了進去,見到了她。我想帶她走,可她卻不肯,還說要是她走了,公主就完蛋了!”

“阿托公主?那個人還真是班離?”

“先王唯一的女兒,就因為他想讓自己的女兒做祭司,觸動了段家的利益,所以他們不僅開始培養屬于自己的祭司力量,還聯合黔州官員,弄出了當年安河的事情來。先王抱病,公主不知下落,我姐姐也被擄走,整個南诏,就全在段家的掌控之下了。”

雖然他聲淚俱下,但侯鎮卻并沒有被他感染,冷靜地像一塊寒冰一樣,繼續問道:“你既然是撥曲娅的弟弟,你又是怎麽逃出南诏的呢?”

“對呀,你姐姐還是少祭司呢,段家都能想盡辦法搞垮她,更何況是你!”

趙回聲也清醒過來,跟着應和道。

“是王上幫我離開南诏的。”

“班趨?”

“正是王上名諱,聽說你們已經見過面了?”

侯鎮倒是沒有急着回答他,轉而回過身去,跟身後的兩人商議了起來。

“我說,你是怎麽發現他的?”

趙回聲那嗓門,就算是故意夾着,聲音也斷然是小不了的。

溫括看出了侯鎮的不耐煩,趕緊就伸手出去,将他的大嘴給捂了起來。

“昨天下山的時候,給咱們擡東西的人裏面,就有他。”

“是嗎?”趙回聲又回過腦袋去看了他兩眼,也沒發現他跟昨天那群人有什麽相似地方啊,“我眼瞎了吧?我怎麽覺得——他瘦了些了?”

“易容術,昨天的他跟現在的,雖然有些不一樣,但有一點,你身為仵作應該看得出來吧?”

“什麽?”

“骨形,一個人的肉身可以改變,但骨形不會,他還是那個他,當初撥曲娅趕來陀山救咱們的時候,我眯着縫仔細看過他的,不會看錯的。”

趙回聲倒是順着他說的,又仔細看了一遍,好像還真是哎!這個人身量雖然小巧,但全身骨架寬大,只是身上沒什麽肉而已。昨天人群中有一個,身材肥大,還氣喘籲籲的男子,應該就是他假扮的。

不過比起什麽易容術,趙回聲更驚訝的,還是他竟然比自己這個仵作,更先發現了這點的不對勁之處。

“你眼睛還挺尖的嘛。”

“習慣了,跟在你這樣優秀的仵作身邊,我也該看會了呀。”

侯鎮笑着誇獎他道,只不過趙回聲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直到溫括支棱了他兩下,他才醒過神來,原來侯鎮是在-拍自己的馬屁!

“你···你小子竟然會說人話了?哎呀!就沖你這兩句話,我那點錢就沒白花!值了!”

他們倒是開心了,不過那個掌櫃的,卻面色愈發沉重起來。

“還未請教過您尊姓大名。”

知道他的來處之後,侯鎮對他也顯得客氣多了,那人也想是受寵若驚一般,連忙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