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湧的暗潮
祝饒一路沒再說一句話，到家以後徑直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
劉阿姨留了盞燈，人在客廳看報紙，一直等着倆人回來。
剛迎到門口，祝饒就跟她擦身而過，大步上樓了。她看兩人之間明顯氣氛不對，錯愕：“這是怎麽了？……大好的日子。”
項雲海不知道祝饒為什麽不高興，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情緒也如此消沉。
他在門口換下皮鞋，把剛才在商業街買的零碎放到一邊，淡淡道：“不知道——什麽大好日子？我怎麽沒看出今天是什麽大好日子。”
“項先生你這是最近太忙，日子都過糊塗了吧。”劉阿姨接下項雲海手裏的西裝外套，“自己生日怎麽都忘了？”
“……今天我生日？”
別墅客廳特意開了最柔和溫馨的暖橘色光，窗外一片黑沉，玻璃映出來的橘色有點像星星點點的燭光，劉阿姨很有心。
項雲海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日期，确實是6月28日，他生日。
他完全把這碼事給忘了個幹淨。
他本來也不是什麽很有儀式感的人，各種節日紀念日，都得等到別人給她發微信祝福的時候才能反應過來。
因為母親節想不起來給黃心蓮送祝福買花這事，被他媽诟病了不知道多少年。她說她的，反正項雲海不改。
相較之下，忘記自己的生日起碼不會有人追在屁股後頭煩他。
“你是從小就忘性大，但小饒應該不會忘的啊。”劉阿姨撇嘴，“別看小饒平時不愛表達，其實他心裏很惦記你的。”
“……是麽。”項雲海有些提不起勁，看了一眼樓上祝饒房間的方向，苦笑了一下。
他随手從袋子裏掏出一盒在商業街買的中式糕點，給了劉阿姨——祝饒逛街的時候看到什麽都新鮮、都想買，買回來也不見得能想起來吃。
“劉阿姨，您也早點睡吧。以後不用特意等我們。”
囑咐完劉阿姨，項雲海就順着旋轉樓梯上去，劉阿姨在下面問了句：“項先生，你生日打算怎麽過？是要出去，還是我帶着小林他們幾個張羅一頓，你跟小饒好好一起吃個飯？”
項雲海下意識地張口想選後者，話到嘴邊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兒。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日程安排：
【6.28-黃女士的家長見面局】
“……”
行，當真是一個屋檐底下養不出兩樣人。
黃女士也把自己兒子的生日忘了個底兒掉。
“劉阿姨，不用忙了，我今晚有局。”項雲海道，“至于小饒什麽安排……你問他吧。他也是個成年人了，我不好什麽事都過問。”
“哎，行。”劉阿姨拿了糕點禮盒笑呵呵回房間了，沒注意到項雲海神色的複雜。
今晚過得只能用跌宕起伏來形容。
項雲海陷入了一種精神上的疲憊，比身體上的累更叫人倦怠，偏偏人累着，沖了澡躺上床又翻來覆去睡不着。
放在往常，祝饒鬧別扭他多半會去哄一哄，但今天他有點懶得了。
在床上躺了一會睡不着，他幹脆拿了筆記本，坐到落地窗前，給自己泡了壺正山小種，把積壓了一天的郵件回了。
秘書晚上給他發了這幾天的行程安排——他過幾天得去歐洲出個差。項雲海一邊回郵件，一邊想着也不錯，正好趁出差出去透透風。
按下發送鍵以後，聽着那“咻”的一聲音效，項雲海向後仰倒在轉椅上，忍不住在心裏幻想了一下祝饒領着個男人回家，笑眯眯讓人叫哥的場景。
“……”手裏的正山小種都不香了，一股黴味。
時鐘邁向淩晨兩點，另一邊的祝饒同樣睡不着。
晚上買的其他東西他都裝在了一個袋子裏，項雲海拿着。唯獨那張“財源滾滾符”和路人小姑娘拍的拍立得，祝饒自己揣回屋了。
他捏着拍立得左看右看，照片裏的他跟項雲海真的很像一對夜晚一起逛廟會的普通情侶。
影像也會騙人啊，或者是他這個當事人過度解讀了。
祝饒把照片放下，時不時看一眼手機，微信置頂始終空空蕩蕩，沒有新的消息提示。
反倒是別的亂七八糟的消息不少。
首音看來有不少夜貓子，學校的各種群大半夜的還在活躍。祝饒對除項雲海外的所有人事物一概漠不關心，他又休學過一年，還不住宿舍，認識的同學屬實是屈指可數。
盡管如此，他人高冷，名氣倒不小，在他沒注意的時候還是被拉進了大大小小的群。
這會兒憋了一肚子郁悶，左右睡不着，他就順着微信列表挨個看下去。
【首音鋼伴找搭子群】
【2023級鋼表小夥伴互助群】
【AAA私活推薦：尋優秀鋼琴老師】
【首音ROCK&ROLL！一起搖滾！】
……
祝饒無聊地一個個滑下去，半夜還在水群的人不少。這些年輕活潑、朝氣蓬勃的同齡人講話夾雜大量的網絡用語，對祝饒這種很少上網的人來說無異于摩斯密碼。
他看不明白，也不感興趣。
祝饒小時候成長環境特殊，後來身邊又只有項雲海一個人，跟年齡大些的人他姑且還能相處，和同齡人之間的鴻溝就太大了，幾乎要有生殖隔離。
這些群裏偶爾會有人@他，想拜托他伴奏，或者是請求別的事，語氣都小心翼翼，好像他是什麽吃人的怪獸。但這些人多慮了，最早@祝饒的可以追溯到去年，他一個都沒回複過，後來也就沒人再圈他了。
祝饒再往下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群。
【首音彩虹社丨全校的基佬聯合起來！】
祝饒：“……”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被拉進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群，點進去居然也有人锲而不舍地在@他。
小灰帽：【@祝饒男神，我永遠的男神，高嶺之花我的愛prprprpr】
底下還有不少人接龍一般示愛。
【祝饒學長是我們大家的男神，你小子別想獨占】
【我是祝饒學弟座下忠貞不渝的修勾~】
【滾蛋，我才是祝饒寶貝的愛犬！】
【@祝饒我叫一聲老婆你敢應嗎（色眯眯）】
【呵，你們敢這麽色膽包天無非是仗着祝學弟從來不看群不回複罷了，慫比】
【寧不慫，寧來←A←】
【弱弱問一句，我們首音的基佬都喜歡祝饒這種類型的嗎？你們不喜歡更man一點荷爾蒙更濃郁一點的嗎……大家口味是不是有點過于前衛了……】
【呵，廁品。美貌即是正義】
這些人這會兒還聊得熱火朝天，祝饒慢吞吞打了一行字：【這是個什麽群？】
世界安靜了。
三分鐘後，這個群裏開始熱水壺燒開一般爆鳴。
祝饒懶得看，關了手機。
他翻了個身，抱住小時候項雲海送他的鴨子公仔。這公仔洗了很多次，再好的質量也難免起了毛邊。項雲海之前說給他扔了再買個新的，祝饒不讓。
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雨聲沙沙，拉成一片溫和的白噪音。什剎海的蜻蜓比人更守信。
祝饒喃喃自語：“看，老項，喜歡我的人其實真的還挺多的。
“你要是再這樣，我可就不等你了。”
祝饒一直熬到別墅外面的雨停了，鳥吱吱喳喳叫才迷糊睡着，還沒睡幾個小時就被手機震醒了。他皮膚特別白，就顯得眼底下的青灰尤其明顯。他把手機從床頭櫃上摸過來，打了個哈欠。
“您好——”
會給祝饒打電話的熟人太少，因此他習慣性認為是陌生電話，語氣禮貌卻冷冰冰，帶着被打擾了睡眠的不爽。
對面卻熱情洋溢，性急地打斷了祝饒拖長的尾音。
“喂？小饒啊！哎喲好久沒見你了，有沒想嫲嫲啊？嫲嫲可想死你了！”
黃心蓮的嗓音很有特點，風風火火，高亢而微微尖銳，熟悉她的知道這位是個和丈夫一起白手起家的女強人富婆，不知道的，聽聲音也能聽出是個精力旺盛、極其強幹的中年女性。
不過她強勢不可理喻的一面通通都傾倒給了項雲海，面對祝饒這個“別人家的孩子”，黃心蓮在項雲海那兒幹涸的母愛就全回來了。
祝饒一聽黃心蓮的聲音也一愣，從床上坐了起來。
“黃阿姨？”
黃心蓮在電話那頭姨母笑，咯咯咯咯的，又逗祝饒：“你還沒說呢，想不想嫲嫲？”
祝饒的語調都溫和乖巧下來：“想。好久沒見您了，黃阿姨，我過兩天有個音樂會，這幾天有點忙，等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去看您。”
“啊。”黃心蓮道，“有音樂會哪？也是，我們小饒現在也有自己的事業了。那你今天是不是沒空咯？”
“今天……”
今天自然是有空的，項雲海今天過生日，雖然倆人這一周來都間歇性地處在鬧別扭跟半冷戰的狀态，但祝饒還是特地把今天空了下來。
現在來看，這個空檔留的倒也沒什麽必要。
“有事？”黃心蓮追問。
“呃……今天沒什麽事，不過……”祝饒有點懷疑黃心蓮是不是把項雲海生日給忘了。
“沒事那最好，今天咱們家庭聚餐，一起吃個飯，你項伯伯已經訂好酒店了，你也跟項雲海一道來呗。”
祝饒松了一口氣。
會在這個時候忽然家庭聚餐，他覺得黃心蓮應該是沒忘記項雲海的生日。
他跟項雲海現在鬧得不上不下不尴不尬，他不願跟項雲海低頭，項雲海也難得地不主動哄他，這生日只徒增尴尬憋屈，有黃阿姨跟項伯伯一起……至少不那麽尴尬。
“好的，我去，那晚上見噢，黃阿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