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夜十時

綠川光剛結束了一晚上的駐唱,在前路未蔔的情況下,音樂某種意義上似乎變成了一種心靈寄托。

在臺上彈響貝斯的那一刻,他不再是蘇格蘭,也不再是諸伏景光,他只是綠川光,一個落魄的自由音樂者。他享受音樂,也熱愛音樂。

組織那邊依舊沒有消息,這幾天他的日常便成了演唱——撸貓——整理資料。

貓貓的未來早已安排好,到時候公安那邊會接走它,如果落在組織手裏,zero也會想辦法照顧。

在卧底組織的兩年中他也算接觸了不少內部成員,這幾天他陸陸續續地整理出了一些有用的資料,等他死後會自動發給公安。

組織在醫學方面高額的投入也很讓他在意,嘗試發展Sherry和她的姐姐成為公安的線人或者提供證人保護計劃都被寫入了給公安的建議。當然,這裏面還有他小小的私心,那個天才一般的少女不應該被埋沒在組織肮髒腐朽的淤泥裏。

還有野澤森,那個他第一次無比想珍藏起來、保護起來的女孩。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朦胧模糊的情愫,因此跟她劃清關系就是對她最好的安排。

年少時的喜歡多是淺薄而短暫,沒有他的插足和縱容,這份情愫會如水中月、鏡中花一般輕輕消散,幾個星期,幾個月,亦或是幾年後,她或許會忘記他,又或許他會變成她回憶裏扁平褪色、不堪提及的過往。

在他死後,所有來路合法、組織不知道的錢都會被留給萩和松田,那兩個同期會找到合适的理由把錢交給她。有了這筆錢,她不用再打工,不用再壓榨自己的時間,她可以恣意享受美好熾熱的青春,擁有一份轟轟烈烈、可以袒露在陽光下的愛戀。

他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卻唯獨忘記了自己。或者說,他對自己的安排,就是沉默地死在黑暗裏。

背後的貝斯包壓的他肩膀生疼,每走一步都感覺足底嵌血。明明包裏只有貝斯,但卻重得他無法喘息。

他站在燈光照亮不到的陰暗角落裏,看着便利店裏站着的姑娘。

這是她在這個便利店兼職的最後一天了——這是她在發給他的郵件裏寫着的。雖然他不會回,可她依舊在發,發她生活中細小瑣碎的幸福,發她對他的擔心。

“綠川君,今天學校的冬櫻花開了,很香,很好看。你想來看嗎?”

“綠川君,今天在上學路上看到一只特別像kinako的貓貓,我沒忍住跑去超市買了點東西喂它,導致上學遲到了QAQ 以後還是要随身帶點吃的。”

“綠川君,聽舍友說她家貓小時候特別淘氣,kinako乖不乖呀,有沒有拆家。”

……

他撫摸着乖乖躺在手邊的kinako,沉默地看完所有消息,認真地寫下每一封回複,然後把它們永遠留在不為人所知的草稿箱裏。

如果要說有什麽遺憾的話,可能只剩沒有給她彈一次貝斯。

「如果有機會,我可以為你演奏。」當初的他曾這樣保證。

但大抵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吧。

如果有來世,或者在另一個時空,他一定要為她演奏一曲,然後手把手地教她每一個音符。最好在見她的第一面就為她彈奏,不留任何遺憾。

他忍不住幻想那一幕,卻又覺得心髒抽疼,攥着肩帶的手無聲握緊。

他躲藏在黑暗裏,隐匿在路燈照不到的角落,沉默地、近乎貪婪地凝望着站在光裏的姑娘。

看着她笑着送走每一位進入便利店的客人,看着她趁着沒客人時偷偷取出電腦開始敲敲打打。

她好像發現了他,她的目光驟然鎖定在他隐藏的位置,臉上露出憤怒和震驚。

他沒有勇氣再繼續凝視,也不敢回頭看她的表情,他恐懼從她的臉上看出嫌惡。

他火燒一般立即扭過身,落荒而逃。

轉過身的綠川光也就沒看見,在黑夜中,那位站在光裏的姑娘,扔下了便利店,扔下了仍亮着屏幕的電腦,毅然追了出來。

她奔向他,從光裏奔向黑暗。

她看見了一位躲躲藏藏的騎士,她不想要王子,甩掉了腳上的高跟鞋,毅然決然地奔向她的騎士。

——————

野澤森快步跑到他站立的位置時,綠川光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巷子盡頭。

她朝着黑暗中追去,幾個分叉後再見不到任何人影、聽不到任何聲音,孤寂深邃的黑暗仿佛吞噬了一切。

她只好原路返回。在重新折返回綠川光站立的位置時,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把鑰匙,就像十二點的鐘聲一敲響,灰姑娘倉皇離去時遺落的高跟鞋。

野澤森彎腰撿起地上的鑰匙,指節用力到發白,指甲無知覺地刺入掌心,泛起的疼痛終于讓她清醒,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就在剛剛,她無意中扭頭的時候,看到了巷子中的綠川光,還有他頭上跳動着的——

紅色倒計時和黑色倒計時。

如果不是紅色倒計時醒目又刺眼,她或許很難注意到漆黑的角落還隐藏着一個人。

紅色的倒計時和黑色的倒計時同步跳動,也就是說,她的腦袋有些遲鈍的想,綠川君即将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她的血液幾乎凝固,自腳底泛起的冷意像把她抛進了無邊的冰冷深海。

她發瘋似地奔出便利店,想抓住那個藏在角落的不聽話的小貓。

但炸毛的小貓跑得很快,幾乎一眨眼就消失在黑暗裏,只留下地上的一個鑰匙。

“來得及,來得及,不要急…”她不斷呢喃,一遍遍告訴自己。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松田前輩的話又一次浮現在耳邊。

她強迫自己開始計算時間。

最後一眼看到綠川光頭頂倒計時的時間是54分鐘40秒,剛剛追擊耽誤的時間最多一分鐘,也就是說,她現在還有大約53分鐘的時間。她的裝備在便利店的倉庫裏都放好了。那麽此刻她唯一需要做的便是——

找到那個倉皇離開的笨蛋騎士。

天臺!!

她猛然間想起七天前的夢境。

附近的高樓并不算多,再加上夢境中看到的天臺,找到的難度應該不大。

她握了握手裏的鑰匙。還有這份鑰匙,也能當做線索。

雖然不知道他自殺的原因是什麽,但是她絕對絕對不會放任他這麽終結寶貴的生命。

他出現在便利店門口或許是想尋求她的幫助,但為什麽最後卻又倉皇離開,甚至連與她說一句話都不肯。

等找到他,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頓。

此時的野澤森突然有點理解當初松田前輩見到死裏逃生的萩原前輩後,第一個冒出的不是淚水而是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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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川光狼狽地穿過幾條巷子,直到确認身後再沒有任何動靜,方才停下腳步。

他倚靠着牆微喘着氣,心髒劇烈的跳動着。他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或者說,他本能地抗拒回想剛剛發生的一切。

維持着倚牆姿勢一段時間後,他才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支配權。

明明只是想看一眼她,最後卻弄得這麽狼狽,在她心裏,他或許成為了一個變态跟蹤狂,亦或是一個怪人。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不會再去想他了吧。

他苦笑一聲,扶着牆站直身子。有些艱難地重新邁開腳步。

在迷宮般的小巷熟練地穿梭,綠川光最終在一個巷口出現,走進了一棟公寓。

他進入電梯,按下了數字5的按鈕,電梯門合攏前,他聽到了短信的提示音。

看到短信的內容後他的瞳孔微縮,握着手機的手不自覺捏緊。

“快跑,組織發了追殺令,那些家夥去抓你了!等我,我馬上到!”這是幼馴染發來的短信。

他很快又發來第二條,“黑麥威士忌已經到你住的樓下了,你給我撐住。”

雖然早都料到會有這一刻,但卻沒料到這一刻來的如此快。

他想再去看一眼那個少女,再聽聽kinako奇怪的叫聲,還想再抱抱哥哥。

電梯一點點上升,數字也随之變動,1、2、3、4,落到5的時候他的插在兜裏的指尖微微顫抖卻沒有邁出電梯。

他不清楚諸星大會不會濫殺無辜,他不想因為自己的暴露波及別人。

6、7…電梯還在上升,但他的臉龐越來越冰冷,眼神如刀,情感也随之一點一點抽離,他在變成蘇格蘭。

天臺,是終結這一切最好的地點。

他指尖滑動,給幼馴染發去最後一條消息。

“別來,波本。”是波本,而不是zero。

“你這個混蛋!”

……

幼馴染或許還發了別的消息,但綠川光都看不見了。他的指尖微點,把幼馴染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今夜,他将以蘇格蘭的身份死在這裏的天臺上,而「諸伏景光」,應該被塵封在檔案裏、被珍藏在回憶裏,但唯獨不應該出現在天臺上。

沉默地死去,不留下姓名,這是他能為哥哥、為公安、為那個女孩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吧。

“滴——”又一聲短信的消息。

“啧,日本公安的老鼠,老實交代你知道的東西或許還能掙得活命的機會。”這是琴酒發來的消息。

「公安的…」他盯着話語中奇怪的稱呼,心中的怪異感更為明顯…

自己就算暴露,gin也只能确認自己是卧底。

但為什麽,能這麽篤定地說出“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