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京城中尚還寂靜。
一切猶未蘇醒。萬物陷入輕緩的睡夢裏。
但願好夢。
但謝紫卻一早被人擾了清夢。
家中下人禀報的消息讓他一愣,忙穿戴好衣物,來到府門,卻看見了蓉娘。
這位美人的風情素來藏毒,謝紫平日裏對着她都是萬分小心。
而近日,蓉娘卻是一身素衣,未施脂粉的憔悴模樣。天邊薄暮,趁着這美人素淨面龐,竟如落花般娴雅。
“蓉娘?”謝紫看着清晨一早的雨,天青色朦胧染了天地,忙撐開傘替蓉娘遮住,“下了雨怎麽也不帶傘?”
蓉娘擡眼看他,眼中煙波浩渺清冷,竟藏了幾分哀絕:“謝紫,你,當真不知道麽?”
“什麽?”謝紫有些疑惑,心下卻隐隐有不詳之感。
“主子他……”蓉娘微微垂眸,扯出個自嘲的笑,“昨夜忽然下令,說要散了暗門。”
謝紫當下怔在那:“你,再說一遍?”
蓉娘目光近乎悲絕:“他要散了暗門,就相當于痛失一臂,若日後那小皇帝找到什麽機會,主子該如何!”
“蓉娘,師兄應當不會這麽沒有章法地做事,我去問問他。你,安心等我消息。”
謝紫快馬加鞭趕到長樂王府前,卻被人攔住了。
“王爺吩咐,今日不見任何人。”守門的侍衛也十分為難,若是旁人,在這糾纏打出去便是。偏生謝紫卻是動不得。
謝紫素來對人寬和,今日卻露出幾分銳氣來,眼鋒一轉冷如刀光:“如若我偏要闖,你們又能奈我何?”
侍衛微有些瑟縮。
這王爺的小師弟的武功他們也是知道的。
“謝公子,這……”
侍衛當下左右為難,卻被一柄劍抵在了喉間。
這柄劍不同于聞青的秀麗工巧,而是簡約素淨的,雪色劍身,無雕刻無劍墜,卻削鐵如泥。
珍珑。
這柄劍的名字。
謝紫的面稱着劍光,笑起來帶了點冷,更多的是一種要人性命的豔,眼波透過劍光遞過來,卻是冷酷與漠然的:“想清楚再說話。”
總有很多人,以為他謝紫好說話。
“小紫,你何苦和侍衛們鬧脾氣。”君歸閑自門內步出,看着謝紫此刻冷厲殺伐的模樣,也知這師弟是動了怒。
利落收劍,謝紫擡眼看他,眉宇間壓也壓不住的凜冽:“師兄,你為什麽要散了暗門?!”
君歸閑微微扯出個苦笑:“你随我入主屋再說。”
待謝紫落座,君歸閑才緩緩端起茶盅:“暗門之事,我也是思慮了一番的。近幾日我動了不少中飽私囊的貪官污吏,若有人心存不滿,将暗門之事捅出來,你們也沒法好好收場。畢竟……”
“畢竟死在我們手上的人不少,是不是?”
謝紫勾出個冷笑。
君歸閑有些無奈:“小紫。”
“我知道你素來自在慣了,也許當年我不該讓你下明月山助我。”
“但人既然生而為人,便會有不得不違背心意的一日。”
君歸閑平靜地看着他:“而小紫,終有一日,你也不得不明白這件事。”
屋內昏暗,從謝紫這廂看過去,君歸閑蒼白的面色,如鬼魅一般。
就像是已黯淡了華光的流年。
另一廂。
蓉娘立在謝府外,撐着那柄謝紫給她的傘,靜靜看這個塵世落了天青淡墨。
她還記得,六年前,第一次見到攝政王。
她驚訝于這個權傾朝野的人竟然是個少年。
那時,他尚還一身白衣,言笑令人如沐春風。
六年前,長安道上。
一個穿着素衣的女子,在街上爬行。
如蟲一般。
卑微,又醜陋。
“姑娘,你沒事吧?”一個家仆模樣的人來到她面前,面上雖有好奇,卻無嘲諷。
她擡眼,黑發散亂,眼中一片混沌。
“姑娘若有冤,大可告予主子,我們主子可是當朝王爺呢。”家仆好心地說道。
有冤?
她真想笑。
不,那不是冤。
是孽。
風吹起家仆身後辇轎的簾子,露出裏面一片白色衣袂,而裏頭端坐的人,恰如清風與明月。
後來,她被他救了回去。
待她傷好後,她沒有拿着君歸閑給她的銀子離開。
那一日也是這樣的大雨。
落了一地的殘紅。
杏花付流水,春多消瘦損,枉教,人斷腸。
她跪在門外,說道:“請王爺讓我跟随左右!”
門內,無人回聲。
于是她就在雨中跪着。
直到深夜。
夜雨闌珊,她跪了一夜。待到神志不清腦內混沌時,方才得門內一句:“好。”
從此,京中再不見循規蹈矩溫雅端秀的大家閨秀,
只有舍了清薇之名的蓉娘。
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
那一日,君歸閑看着她容色秀麗的面龐,說了這一句詩。
她對他并無非分之想,只是感激。
願以命相報,只因他一眼的青睐有加。
“從來這世間,就留不得赤子之心的人。”蓉娘回身,一回袖間容華盡散,忽然似有所感,如是低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