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睡前目睹了一場槍擊案,野澤森又做夢了。
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父母曾帶他去過米花町東邊的一座購物中心。
14年未去過,商場的名字和位置她都已經記不清了。
明明對于任何小孩來說,逛商場都是一件趣事,但夢中的她卻死死拽着父母的衣角,試圖說服他們改變主意。
夢中的父母笑着對她說,“不行哦~”
她哭喊,吵鬧,甚至試圖逃跑,但父母的臉上始終挂着弧度不變的微笑,仿佛被設定好的程序,他們一遍又一遍重複,“不行哦~”
她最終還是踏入了那個商場。
夢中的商場,在曾經的位置,她又看到了那一幕,還有那個男孩。
她試圖阻止,試圖報警,但她連吶喊都做不到,夢中的她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她眼睜睜地看着父親倒在她面前,母親死死擁抱着渾身顫抖的她。她的鼻尖能聞到刺鼻血腥味。
但下一刻,父母都站起身來,周圍的場景逐漸模糊,她只能看清楚父母。
父母還是挂着一成不變的笑容逐漸靠近,他們一遍遍重複着,“你不夠勇敢…”
明明是無比恐怖的場景,但野澤森卻只感覺到濃濃的難過,還有後悔。她有哭嗎,或許有吧…..
野澤森想捂住耳朵,但聲音還是不可控制的傳遞到她的腦海中。
你不夠勇敢….
緊接着,畫面一轉。
她重新出現在了今天的宴會現場。
她高聲叫喊着有狙擊手,但人群笑着嚷着,唯獨沒有一個人看向她;她想關燈,但目之所及都是燈火輝煌。
然後,熟悉的場景又一次複現,崗坂日川的屍體重重地倒在地板上,他的唇邊也挂着微笑,“你沒救我,你害了我…”他的唇開合,沒有發出聲音,但野澤森卻能看懂他的話。
她猛地往窗外看去,透過沉沉夜色她本不應看見任何東西,但她卻看到了綠川光。他站在樓頂的邊緣,溫和地沖着她笑。
她已經隐約意識到是在做夢,但卻無法從這夢境中掙脫。
後來還夢到了什麽…
她的腦海裏只殘留了零散的片段,有黑羽一家充滿愧疚的目光;有小時候第一次看到黑色和紅色倒計時的出現;還有綠川君倒在天臺的場景,他的身影化成點點光芒,最後逐漸消失…
然後野澤森就醒了…
留在腦海中的最後一幕是父母的臉,他們臉上僵硬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失望….
冰冷的空氣一點點被吸進肺葉,獨自呆坐了許久,她才從泥沼一樣的夢境裏掙紮地爬出。
窗邊撒下的月光照亮了貼在牆上的半張海報,海報邊緣卷起和褪色的痕跡顯示它已經貼了一段年頭。月光下蜘蛛俠的形象清晰可見,底部的一行字隐藏在晦暗陰影之中——
With great poweres great responsibility。
等她的情緒完全平複下來,床頭擺放的鬧鐘才告訴她,現在已經快五點了。
發生案件後她去了趟警局做筆錄,因為提前喊出了“狙擊手”,她被留下盤問了好久。
事實上,在事情發生的前幾秒為止,她一直以為崗坂日川的死因會是毒發身亡,因此她時刻注意着崗坂日川入口的食物,背包裏也早早塞進了幾種常見毒藥的緩解劑。
直到倒計時結束的前幾秒,崗坂日川看起來還沒有絲毫異樣,她才意識到不對。毒發身亡也需要時間,不可能直到此刻還沒有表現。
短短的幾秒中,她飛速地推斷出死亡的威脅要麽來自門口,要麽來自窗外。
但門口沒有傳來絲毫騷動異響,并且身邊只有一人的頭上明晃晃地墜着倒計時,唯一的可能便只剩窗外——遠程狙擊。
她的倒計時只能看到跳動着的時間,卻無法精确判斷死亡原因。無數次失敗的嘗試中她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生命在她眼前流逝。
如果能提前知曉崗坂日川死亡的原因是遠程狙擊,她有無數種不引人注目的方法來替他逃離死亡。
在逼仄的審訊室裏,她無法說出眼中時刻跳動着的倒計時,對警方的解釋自然也就顯得蒼白無力,最後還是那位毛利偵探替她擔保,加上這影響惡劣的槍擊案遠不可能是一個學生能做到的,她才不至于被當做嫌疑人扣押在警局。
回到家時就已經三點多了。這也就是說,在短短一個多小時的睡眠時間裏,她居然做了這麽多光怪陸離的夢。
她很少做夢。在前二十年的人生裏,她只做過四次夢,但沒有一次夢境是在無的放矢。
第一次,她預見了那座購物中心裏暗藏的危險,但彼時的她尚沒有意識到夢的含義,自然也就沒有阻止父母帶她前去。
第二次的夢她醒來後便忘記了,但也正是從那一天開始,她擁有了看清他人生命倒計時的特殊能力。
第三次的夢無比短暫,也無比清晰,夢中的是一個地點,神谷鎮一號街13號巷。她在那條巷子中挽救了一位正直警員的生命,也收獲了兩段寶貴的友誼。
這是她的第四次夢,無比混亂,也無比漫長。
野澤森盤着腿,坐在靠窗的地板上,她的腿上放着一本大大的素描本。因為長久未使用,素描本的邊緣已經積了一層薄灰。
野澤森翻開素描本,開始回憶夢中的片段。她竭力摒棄情感的幹擾和回憶的片段,努力從複雜紛亂的畫面中,提取出真正有着暗示含義的內容。
鉛筆摩擦筆尖發出沙沙的聲響,潔白的紙上出現了一座天臺。
她煩躁地翻過一頁,重新落筆,這次畫下的說綠川光含笑的面容。
小時候學過的素描已經很久沒有練習過了,今天突然撿起來後畫出的效果并不理想。
她盯着紙上匆忙間畫出的綠川光的面容,陷入了深思。
這次的夢如果也有指向性的話,那事件的主角一定是綠川光,發生事件的地址或許是天臺,因為夢境裏他兩次出現都是在天臺邊緣,一次他沖着自己笑,一次倒在血泊裏。
但為什麽又會夢到父母呢?父母口中的不夠勇敢是什麽意思
還有崗坂日川倒下時她為什麽也會看到綠川光
野澤森煩躁地咬着筆頭,腦中的思緒如同一團纏繞扭曲的毛線團子,她嘗試了半天試圖從毛線團子中揪出隐藏着的線頭,最終卻無功而返。
她的指尖撫在素描紙中青年的眼尾處,上上下下地摩挲着,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青年眼睛。
灰藍色,漂亮的,明亮的。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後,野澤森霍然松開手,紙上鉛筆的痕跡被暈染的模糊起來,就仿佛眼尾氤氲的淚光。
或許應該先去見見綠川光了,野澤森低下頭,沉默地看着指腹上殘留下鉛筆暗黑色的痕跡。
野澤森已經快半個月沒有見過綠川光了。
「綠川君,你最近忙嗎?如果可以的話我能去看看kinako嗎,順便跟你聊聊。」野澤森猶豫着敲出這條信息,指尖輕點,最後把發送時間定在了上午九點。
翻看着發信箱,果然,四天前自己給綠川君發送的上條消息還沒有回複。
再往前翻,自從十一月初醫院見面後,綠川君跟他聊天的頻率驟降,就連便利店值夜班時都許久未見過他了,仿佛是在跟她
——刻意保持疏遠。
明明在那之前綠川君隔幾天還會給她發送幾張貓貓的照片,順便彙報kinako的表現。
她的心底隐隐浮現出一絲不安,呼吸的頻率無意識加快。
“叮~叮~”早上的鬧鐘響起,提示着已經六點了,也打斷了她各種可怕的胡思亂想。天邊半輪月亮已經不知不覺消失在天際。晚秋的早上抵達得太遲,太陽還沒徹底升起,窗外仍是沉沉的夜色,仿佛一張吞噬人的大嘴。
她胡亂洗漱幾把,背上電腦往導師的實驗室趕去。
“森,你怎麽來了昨天不是告訴過你讓你好好休息嗎”野澤森的導師星野由紀詫異地看着趕來的少女。
野澤森抿着嘴沖她笑笑,“沒事,我呆在家裏也沒有事,來學校之後待會還可以順便去問問昨天案件的調查進度。”
看着少女仿佛一夜未睡的疲憊神情,星野由紀輕輕嘆口氣,“你是在愧疚吧…”她的這位學生,什麽都好,唯獨愛把一些不該她負責的事歸咎在自己身上。
「不是愧疚,只是在遺憾自己沒有做得更好。」野澤森不會為這種事愧疚,就算愧疚,也應該是殺人兇手去愧疚。她只是遺憾自己沒有做得更好,她本可以更快地反應過來,更好地應對。
但她終究是什麽都沒說出口,似乎是在默認星野由紀的話。
星野由紀猶豫一瞬,似乎是在衡量什麽,最終把野澤森喊到了自己辦公室。
“這件事本不應該告訴你,但我覺得,告訴你你可能會好受一點。”她輕輕把電腦推過去,電腦上是一份長長的資料,資料裏挪列了崗坂日川的各種罪行。
“這是!”野澤森這回真的驚訝了,“這是真的嗎?”
“這是昨晚學校郵箱裏收到的舉報信,根據裏面資料的細致程度,大概率是真的。”這份資料甚至細致到了某個項目的某次實驗,他私吞了多少錢。
“暫時不要外傳,學校可能還要調查,所以你不要多想了。”
野澤森有些步履虛浮地走出辦公室。
所以昨天晚上的刺殺,或許算是“懲奸除惡”她不确定地想。
可既然已經有了這麽詳細的資料,直接舉報就可以,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去殺人
雖然內心仍有困惑,但她的心情不可否認地好了一些,連帶着臉上也浮現出些許輕松。
沒救下一個好人,與沒救下一個壞人相比,後者确實少了許多太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