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的把戲

這一夜倒是平靜,街上也無事發生,預想中的官府布防也沒有來,不知道是不是他住的太遠的緣故,所以才什麽的沒聽見。

這個幸好的事,昨天還好自己忍住了,不然現在肯定都沒臉再見溫括一眼了。

看着那邊還沒開門的院子,侯鎮深呼一口氣,算是渡過一劫了,就是不知道接下來,黔州還會有怎樣的風雨,跟自己又會有多大的關系了。

“大哥,你可一定要活着回來呀!”

站在院子裏,見四下無人,侯鎮便向着上天,禱告起來。

“別拜了,來喝粥,待會去城門口看南诏祭神。”

沒想到溫括竟然在竈房裏,還早早地生火燒好了飯菜。

“你···這是你做的?”

侯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這輩子還能吃上溫括給自己準備的飯菜。

“會一點,家裏人多,叔父時常編書修律回不了家,所以我和叔母就得忙着多照顧照顧家裏人。”

一邊跟他解釋,一邊招呼他趕緊坐下嘗嘗。

“粥不錯,挺稠的,小菜也很可口,司···你倒是挺心靈手巧的嘛。”

一到早上,侯鎮便又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了,昨天的那一點點放縱,到了今日,早已不知道被壓在哪塊枕頭底下去了。

“好吃的話以後常來我家,我給你做。”

“對了,剛剛你說去看南诏祭神,是什麽啊?”

“沒聽說嗎?哦,也對,最近你家裏事多,忙得很,不知道也正常。就是南诏王要求,每到一處城池,都要讓他們的祭司跳神舞,驅邪祝禱。按阿史那将軍的意思,陛下已經同意了,估計應該就是今天了吧,南诏王就要入城了。”

“還挺隆重的,南诏那邊說了,這個驅邪的儀式,有什麽講究嗎?”

溫括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沒有親眼見過,所以才起得如此之早,就是想早點趕過去看個熱鬧。

“安戟沒說要防備些什麽嗎?”

見他又開始疑神疑鬼,溫括便趕緊寬慰他道:“都跟你說了,天塌下來,有上面的人頂着,你不要老是給自己那麽多的壓力,把什麽事都看得那麽危險嘛。只是個祭神儀式罷了,更何況還是他們自己人辦的,咱們就看熱鬧就行了。”

話是這樣說,但有之前撥曲娅之死的教訓,侯鎮還是不免在心裏對這種東西本能地多了個心眼。

南诏祭司,一向狡猾詭詐,這次深入黔州,還要去往我大唐腹地,絕不僅僅只是拜會新君那麽簡單的。

“走吧,去看看。”

說是沒什麽意思,可侯鎮的步子卻邁得比溫括快多了,以至于他倆趕到城門口的時候,最佳的觀賞位置上,都還沒站多少個人呢。

“時辰也不早了啊,怎麽沒什麽人呢?”

“估計是安戟派人清街了吧,好多人家都被關在了家裏,出不來,人不就少了嘛。”

侯鎮是知道安戟的辦事風格的,這種場合,更何況還有好幾位長安來的上官,他絕不會允許出任何差錯。

而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可能會出錯的人,給提前控制起來,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他确實是不敢動南诏的祭司和國王,但黔州的百姓還是得聽他調遣的。

“看,人來了。”

溫括順手一指,那邊浩浩蕩蕩的人群便赫然出現在了街尾,聽着就挺聲勢浩大的。

“嚯!安戟還真是夠給咱們這位小公爺面子的,這麽多人護送!”

“沒辦法,誰叫人家南诏不願意領情呢,那就留給自己人用吧,還得掙點人情,留點好印象。”

“也是,照我對安戟的了解啊,他待會還得再城門樓子上安排好些弓弩手呢。”

順着侯鎮說的看去,那邊城樓之上,确實是多出了一批人來。

“你說,待會真的會有刺客來嗎?”

侯鎮搖了搖頭,表示不知,但還是很期待的。

“你倒是挺會幸災樂禍的嘛,嫌這樣的熱鬧還不夠,還得再大一點?”

侯鎮默不作聲,其實他不是想看熱鬧,他是想看看他大哥,他想知道,大哥究竟在哪一方勢力之中。那天在商會之外見到他,不是自己的錯覺,那他去那兒,就肯定是去見什麽人的。

今天要是能見到他的話,自己心裏的好些個憂慮和疑惑,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還沒等兩人再往前湊湊多看一會呢,那邊官府就來人要驅趕攤販了,連攤子上的最佳位置,也沒能留下。

“我終于知道為什麽底下沒人了。”

“為什麽?”

溫括邊躲邊看向他。

“都在樓上茶館呢,你看。”

他手一指,溫括便看見了正在對面跟他們打招呼的趙回聲。

“還是咱們趙大爺有錢吶,咱們就只知道傻呵呵的站在街上看,人家就直接上樓包一層,慢慢看。”

“走吧,大為在叫咱們呢。”

穿過即将被封鎖的街道,他們來到了對面的酒樓裏。

“菜都點好了啊,怎麽就你一個人?”

“放心,你那兩個崽,在家裏好好呆着呢,這裏人多,不方便帶着他們出來。倒是你呀,春宵一刻值千金了吧?”

“不許胡說!”

連着幾步跑上去,侯鎮就沖到了趙回聲跟前來。

“切!你們兩個沒良心的!我給你帶孩子,你竟然在···”

“我什麽都沒幹!”

侯鎮一把握住趙回聲準備譴責自己的手,趕緊寬慰起來。

“小小年紀不學好,天天往溫柔鄉裏鑽,可是會壞了根本的哦。”

“叫你閉嘴呀!別陰陽怪氣的了,我們真是清白的!”

趙回聲那股子醋勁兒上來了,沒個一時半刻,上消減不下去的了。

“哎,你說這開路祭神,和他們在安河村的那個祭神,會有什麽不一樣的嗎?”

溫括見他抽不開身,便給他遞了話出去。

“不知道,安河的祭神儀式咱們也沒看完過啊,就是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來,已經等着這麽多人了,要是不來,豈不是掃興。”

“喲,你倒是還興致高漲嘛!”

趙回聲的酸話再次應聲響起,這回侯鎮可就不打算慣着他了,追着死不松口的趙回聲就在屋裏轉了起來。

“叫你閉嘴啊!”

“就不!你是不是心虛了,啊?是不是怕我知道,你小子寵妾滅妻!”

“什麽妻,什麽妾!你給閉嘴呀!”

氣急了的侯鎮,不管使多大的勁兒,就是打不着他。

“哎哎哎,我現在也是有點輕功在身上的了,你打不着!”

還在嘚瑟呢,溫括就看到了城門上的士兵們舉起了長矛和弩箭來,看着像是準備迎戰了一樣。

“哎!別鬧了,熱鬧來了,快來看!”

本來就不是真打,所以溫括一開口,兩人就又屁颠屁颠地一起跑到了窗臺邊來看戲來了。

“喲,這是怎麽個事兒啊?我怎麽看着就一個人吶?”

确實是只有一個人,趙回聲眼神倒是不錯。

“看着還挺寒酸的,這些南诏人是不知道他們要去的是什麽地方嗎?那可是京師長安吶!這麽點家夥事,他們也敢拿出來現眼?”

侯鎮也忍不住地跟着嫌棄起來。

“不對,你們聽,草叢裏邊有響聲。”

溫括側過耳朵去一聽,覺得那邊還有些別的細微動靜,正在彙聚到一起來呢。

“是嗎,我也來聽聽看。”

架着溫括的胳膊,趙回聲就伸出了半個身子出去。

“哎,你小心些!”

“哎呀,還是咱們侯黑蟲子知道心疼人·吶,不錯不錯,我沒事的,放心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壓着司馬的手了。”

“嘿!我——”

揚手就要打,不過好在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打不過他,也就只能看着他,幹瞪兩眼了。

“見色忘義的狗東西!這些年,我跟你算是認識錯了!”

“別吵了,嘴臭!擋住我看熱鬧了!”

一把按住趙回聲的腦袋,侯鎮就直接整個身子壓在了他身上,使勁蛄蛹着往外探出身子。

從一旁的溫括那個角度看過去,他倆這樣——還真是挺奇怪的!

“那個···紀紳,你來我這兒吧,別把大為壓壞了。”

“你看看人家司馬,多好啊!”

溫括心虛,也只能抿着嘴笑笑點點頭,根本不敢看他倆的眼睛,生怕讓人知道了自己那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

“哎!看!”

侯鎮的一聲驚叫,将溫括飄飛的思緒又給拉了回來。

“那是什麽?”

趙回聲一臉嫌棄,看着遠去逐漸越揚越高的煙塵,頓時渾身發麻起來。

“那是靈蛇嗎?”

溫括倒是懂行,只是在夾縫中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了。

“對,我也想起來了,南诏以蛇為圖騰,祭司更是要整日與蛇為伍,所以他們說的開道祭神,應該就是讓靈蛇走過一遍,驅趕附近的其他蛇類和小蟲子吧。”

“這個看來,這個南诏王,還挺受重視的嘛,不像是個傀儡呀。”

“也不一定,說不定是做給咱們這些外人看的,出門在外,家務是事可不能帶出去讓人瞧見了。”

“也對,照咱們之前見過的那個祭司的脾氣來看的話,她也是個好強争勝的性子,應該不會輕易退讓這一步的,也就是要去長安了,估計她才有所妥協吧。”

他倆倒是一唱一和的,說得那叫一個真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南诏祭司和國王呢!

“切!誰不知道啊!”

“你知道個屁!”

一掌打下去,趙回聲疼得直叫喚,他倆又差點靠着欄杆就接着開戰了。

“哎呀!真是兩個活祖宗啊!消停會兒行嗎?”

溫括的嘶吼打斷了兩人,雖然看起來有些不太體面,但好在,能唬住他們,至少現在不會再鬧了。

“看戲看戲,司馬都生氣了。”

“是是是,看戲吧,哎老趙你還沒見過皇帝國王這種人呢吧,今天正好看看。”

“是是是,我還挺幸運的,得好好看看。”

兩人一邊掂量着溫括的神色,一邊相互搭腔來緩解尴尬。

“看我!看那邊吶!”

“哦哦哦,好好好!”

兩人被突然發火的溫括給鎮住了,愣是連臉都不敢回過去。

誰會知道,自己一個人躲在角落裏的溫括,都已經憋不住地笑了呢。

還挺好玩的,兩個小東西,我還鎮不住你們了?

“哎,人多起來,那邊,你看!”

還真是,跟在前頭那個人身後的,像是一支隊伍一樣,浩浩蕩蕩的,而且穿的衣服也都十分奇怪。

“老趙,這是不是跟咱們在安河的時候,見到那些人很像啊?”

“是嗎?安河?咱們見到過這些人嗎?我怎麽沒什麽印象了?”

“哎呀,就是那個班離裝神弄鬼那次,不是冒出來一幫子人,對着她又是叩又是拜的,看着陣仗可吓唬人了呢!”

“哦哦,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麽一出,當時咱們都被·逼到那個祭壇下面去了,外頭還有那麽多的辟火螣,也不知道這幫人是怎麽闖進來的。”

邊擠在一起,假模假樣地回憶着,兩人還一邊探查起了溫括的狀況,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生氣了。

“看我做什麽?好看吶!”

溫括沒想到,他倆竟然連鬧騰,都如此有默契,自己剛剛那一出,看起來真是跟傻子無異了。

“好看!咱們司馬最好看了是吧黑蟲?”

“對對對,好看好看,整個黔州,哪有像你一樣水靈靈的人吶!”

連拍馬屁都如此有默契!

溫括心裏頓時生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來,他總覺得,侯鎮跟趙回聲的關系,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樣,如此幹淨純粹,只是平時打鬧一番而已。

就在幾人閑聊的時候,那邊開始沖出來一隊官兵,開始護衛在街道兩側,甚至連州府衙門的人,也一點沒有放在眼裏的意思。

“嚯!看着像是要打起來了呢,這誰呀?”

“還能有誰,肯定是王爺咯。”

“哎,你這麽久沒見他了,他沒來找你啊?”

“找我做什麽?”

“你說呢!”

趙回聲那一臉奸笑的樣子,可給侯鎮惡心壞了,抱着雙臂就趕緊閃到一邊去了。

“照理說,王爺不應該避着些嗎,現在站出來,容易落人口實啊。”

溫括也貼着欄杆,有些不解地發問道。

“躲着才更容易讓人鑽空子,現在這樣站到人前來,反而顯得他坦坦蕩蕩的。就是不知道待會他會做些什麽了,跑這麽跑遠過來,總不能就只是來看人演戲吧。”

“你怎麽知道他會有所動作?”

看着侯鎮那胸有成竹的模樣,溫括倒是挺好奇他的底氣來自于那裏的。

“有人想看他跟南诏勾結的戲碼,要是直接擺出證據來,就太生硬了,哪有在這種場合下,光明正大的接觸,更讓人印象深刻嘛。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出奇招,做點咱們意想不到的事。”

“比如呢?”

“比如殺一殺那個老巫婆的威風,漲一漲咱們大唐的威勢!他一個親王,說話肯定還是比安戟管用的。”

侯鎮的語氣裏,滿是期待,似乎對待會即将發生的事,已經窺探到一二了。

“來了,那兒呢!”

聽着那邊嘶鳴的馬兒叫聲,侯鎮便明白了,他待會要幹什麽。

這邊來人了,那邊的熱鬧也不減。只見那個祭司停住了腳,開始帶着一群人在城門下又轉又跳起來,嘴裏就叫喊聲也跟着更清晰了些。

“幹嘛呀這是,轉圈圈吶?他們在轉什麽啊?”

使勁夠着腦袋出去,趙回聲也依舊什麽都沒看着。

“轉蛇,這是南诏習俗,一則用來震懾民衆和周圍部落,二則,這蛇也不太一樣,你們看見了嗎?”

侯鎮随手一指過去,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

“真是的哎,這···這看着怎麽···那麽恐怖啊!”

趙回聲不由得縮回了脖子,甚至覺得渾身都發癢起來,難受得不行。

“那個應該就是南诏選拔少祭司的時候,用的黃尾環蛇了。這種蛇是劇毒,不過我猜,能引來辟火螣的那種黃色藤條,應該會是它的解藥。”

“這是什麽環環相扣嗎?南诏人不會跟這種蛇還有那個辟火螣打一輩子交道吧?”

“應該不是,除了祭司少祭司,沒有人需要天天與蛇為伍的。這是選拔條件,也是震懾工具,只有能夠馴服這種蛇的人,才能進入密林,去尋找辟火螣。”

“哼哼!人找蛇,蛇找窩,窩裏有藤條,外有辟火螣。而這辟火螣呢,又能帶着他們找到礦石礦脈,一本萬利,還一勞永逸!我要是那些南诏人吶,我也轉臉就相信祭司去了,誰還拜什麽王啊!”

“閉嘴!再讓人聽見了!”

本來就人多眼雜的,那邊的王府衛隊還越來越近了,再不讓他閉嘴,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麽事呢。

“看,王爺來了。”

溫括站定在一旁,看着那邊氣勢洶洶的隊伍。

“還挺意氣風發的,以前怎麽沒覺得王爺還有這麽英武的時候啊。”

侯鎮打眼看過去的樣子,真真是眼珠子都快要看出來了,恨不得現在就下樓,趴在人家的馬背上細看一下人家的得意風采呢。

“是啊,那可是王爺!能不好看嘛。”

眼瞧着自己說錯了話,侯鎮再瞟眼一看,那臉色,簡直跟要吃人一樣了。

“我就是覺得,在黔州這麽多年,也沒見到過像王爺一樣英姿飒爽的人了,有些驚訝,有些好奇罷了。”

但顯然,溫括的那聲冷笑,說明他并不買賬侯鎮的這個解釋。

“那我呢,我就不威風嗎?”

“嗯···司馬穿官服的時候,還是很威風的,只不過你不喜歡穿官服,所以就···都好看都好看的,氣質這個東西嘛,是與生俱來的,不需要打扮,是吧大為?”

“啊?哦,嗯!”

趙回聲也機靈了,你倆打架,關我屁事啊,自己玩兒去吧,小爺我還要看熱鬧呢。

“哎哎哎,停了啊,你說待會兒還有什麽花樣不?”

聊着天的時候,那邊的儀式似乎就已經結束了,一幫人開始圍着那個祭司振臂高呼起來。趙回聲也使勁夠着腦袋往外看去,全然不知下面已經有人注意到這邊樓上的人了。

“你們幹什麽的!”

熱鬧還沒等到,護衛倒是等來了不少,而且個個手持長槍,看着就兇神惡煞的。

“見過諸位,我是本州司馬,不知道你們這是——”

“原來是溫司馬啊,見諒見諒,王爺出行,需要保證安全,這個地方太過紮眼,很容易對王爺造成威脅,所以,還請諸位換個地方,到別處去看去。”

“哎!別處哪有地方看···”

溫括倒是好脾氣的,可趙回聲就顯得暴躁多了,也不管人家人多人少,直接就是悶頭往前沖,嘴上也不留情。

“你誰呀!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我···”

溫括知道,這不是在罵他,這是在警告自己。轉臉瞧了一眼趙回聲那委屈巴巴的樣子之後,溫括便帶着他們倆下樓去了,連局客套話都沒有。

“就這樣走了?”

他還有些不服氣呢,看那架勢,還頗有些要上去跟人理論理論的意思呢。

“那要不就請趙大爺上去,跟王爺的護衛們切磋切磋吧?”

“你滾!關鍵時候就是指望不上你!”

本以為下了樓,他們就能尋個好地方站着了,可還是人潮洶湧的,除了離大街特別近,要跟官兵面對面的地方沒什麽人站着以外,其他的地方都是人潮洶湧的。

“看吧,下來之後就只能看人頭了,哪裏還看得到熱鬧啊。”

趙回聲越想越不服氣,對着侯鎮就是一頓白眼直翻。

“又不能怪我,你還真是!”

“不怪你怪誰,剛剛不出手,現在還不饒人!”

“好了好了,”溫括趕緊又阻止兩人道,“王爺來了。”

正說着,周圍的百姓紛紛開始跪地叩拜起來,趙回聲還準備探着腦袋再看兩眼呢,被侯鎮一張大手就給按了下去。咣當一下,膝蓋砸地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啊!侯黑蟲子!我要殺了你!”

趙回聲低聲哀嚎道,但又不敢在這個時候有什麽動作,只能雙手墊着膝蓋,幾乎将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侯鎮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剛要開口道歉,頭頂便傳來了一個呼喚他的聲音:“紀紳?你怎麽也來看熱鬧了?”

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人支棱了他一下,叫他起來回話。

“是,我···我在上面來着,這不···”

侯鎮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何開始,只能指了指他們剛剛站定的地方,給李侗看。

“你們,下來!把地方還給人家!”

李侗指了指上頭正得意洋洋地看熱鬧的幾人,厲聲呵斥道。

“上去吧,待會我來找你。”

對着侯鎮,又是一陣溫柔的話語,給他羞的呀,連擡頭看人都不敢了。以至于趙回聲拽上他往樓上去的時候,侯鎮連着幾次差點撞到了樓梯。

“哎呀,我還是第一次覺得,你小子這麽有用呢。你看看你看看,剛剛王爺對你多溫柔啊,還說要來找你呢!要不你就再犧牲犧牲,讓我們也混進今晚的宴席,讓我們跟着去開開眼?”

“我不用,刺史叫我去了的。”

溫括倒是反應平平,沒什麽波瀾的樣子。

“你們不能這樣啊!自己快活了,就忘了我了啊!我還什麽都沒撈着呢,這種場合,一輩子能參加幾次啊!”

“等你到了長安,年年有月月有,看都看不完。”

“是嗎!”

跟着他來到了欄杆邊,趙回聲也緊跟着靠到了他身邊去。看着他悵然若失的樣子,趙回聲就明白了,他這是有落差,心裏難受了。

“別想了,長安再好,那不也沒有我——們嗎?有我們在,你還有什麽不夠的?”

“是啊,所以謝謝你了。”

“切,說好話啊?沒用!反正我今天得去宴會長長見識,你給我想辦法!”

“小爺我不賣身!上哪兒給你弄去!”

“說得好聽,你就是想留着給司馬用的!新的,好用,還勁兒大!”

“嘿!你那腦子整天在想什麽呢!”

揚手又準備打過去的時候,溫括卻出手攔住了他,指了指城門口,示意那邊有情況。

“哎哎哎!王爺怎麽沒出城,反而上了城樓啊?”

趙回聲開始驚呼起來。

看着手拿弓弩,站立在城牆之上的李侗,侯鎮倒是沒什麽意外的。

他是該這樣做的,他也必須這樣做!

場面頓時陷入了寂靜,城裏看熱鬧的百姓也不說話了,外頭神神鬼鬼的祭司也不動彈了,兩人隔着老遠,一上一下,就開始眼神對峙起來。

突然一下子,那邊祭司身下的祭壇竟然着了火,而她卻一點不害怕,反而站在火中開始起舞,身旁的人群也像是解開了封印一般,跟着又轉起了圈圈來。

“爾等——勿動!”

李侗站在城牆之上,看着那邊舞動的人群,張弓搭箭,已經瞄準了他們。

“王爺不可啊!那可是南诏祭司,奉命要去往長安的!”

安戟一行人,趕緊爬上城牆,勸阻他道。

但李侗僅僅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吓得安戟跪地不敢擡頭。他自己則又轉臉看向了底下的祭司,很是張狂地正擡眼看着自己呢。

“此乃大唐疆土,爾等邊蠻異族,竟敢裝神弄鬼,蠱惑人心!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趕緊滾進城來!”

見她不動,似乎還有些輕蔑自己的意味,李侗幹脆直接将弓張滿了,對準了她。

“見過王爺。”

“不必見過,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話音剛落,李侗便直接将箭射出,正好射中了祭司的兩腳之間,看得城樓之上的官兵官員們,無一不是驚奇高呼的。

不過她自己倒是淡定,即便剛剛差點讓人一劍穿喉,走下祭壇的時候,看着也依舊是神情自若的樣子。

“王爺這是想幹什麽呀?”

“殺殺他們的威風,順便吶,洗清自己通敵的嫌疑。”

“就射一箭就···就洗清了?”

連趙回聲都看出來了,這根本不可能!

可即便是這樣,李侗還是做了,他知道這會讓自己鶴立雞群,成為衆人目光的焦點,但似乎,他也沒什麽別的選擇了。

“王爺要給長安一個交代,傳達出自己一定會跟南诏撕破臉的态度,這種場合,幹這種事,就最合适不過了。”

還是溫括要看得更深遠些的。

“長安需要什麽交代?王爺成為衆矢之的,成為南诏人痛恨的活靶子嗎?”

趙回聲仍舊心有疑慮。

“他們要王爺成為孤家寡人,斷絕一切可用的資源。他身在黔州,最有可能的盟友,那不就是南诏了嘛。”

“也是哈,南诏人整天裝神弄鬼的,那麽會蠱惑人心,換誰他也不可能安心吶。”

“而且你們沒看到嗎,安戟就上去假模假樣地勸了兩句,就連個屁都不放了。他也在等着王爺出手呢,他一個下州刺史,自然是不敢得罪南诏的了,不過王爺就不一樣了。所以呀,大家都看戲,越看越有意思。”

“那那個南诏王,被這麽一吓,還會進城嗎?”

“儀式都擺了,不來豈不是太丢人了?況且人家還揚言,要一路祭神祭到長安去呢,現在就不來了,臉還往哪兒放啊!”

兩人差點沒憋住,直接就放聲大笑起來。

“別樂了,真來了。”

“啊?”

齊齊回頭望去,還真是,那邊的官道已經出現了大隊人馬了。可人家這祭神儀式沒完成,這進黔州的路,也怕是不好走吧。

“聽說南诏王年紀不大,而且身體不太好呢!”

趙回聲倒是對這種事情,門兒清!

“今天倒是沒看見班離哈,我還以為她會偷偷摸摸躲在哪個犄角旮旯裏,跟着看會兒呢。”

“他倆可是親兄妹呀,我猜這個南诏王,搞這麽大的陣仗進城,就是為了給他這個失蹤多年的妹妹撐腰的。”

“撐腰?你沒看見王爺還張着弓呢,命都快沒了。”

侯鎮順手一指,還真是這樣,城門之上,李侗似乎還是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王爺,不可啊!”

安戟這時候倒是慌了,畢竟他是黔州刺史,李侗剛剛羞辱人家祭司一番也就算了,還敢拿箭對着人家的王!要是真射死了,他不會有事,但自己一定在劫難逃。

“怎麽,安刺史剛剛不是還在看好戲嗎,現在倒是上心了?難不成這個南诏王,跟你有什麽關系?”

“王爺折煞下官了,下官就算是有···下官絕沒有這樣的心思啊!王爺,這可是國事!要是陛下知道了您在黔州肆意妄為,這恐怕···恐怕會惹人非議呀!”

“我身上的非議還少嗎!”李侗突然聲嘶力竭道,“不過既然安刺史都開口了,那我就放他一馬。本來想一命換一命的,想試試看,南诏人敢不敢跟咱們開戰的,現在我又覺得,不該如此咄咄逼人,讓人抓住了把柄,還是回去吧。”

“是,恭送王爺!那晚上的宴會,您···”

“讓侯鎮去,坐我邊上。”

“是,下官即刻去安排。”

他走了,安戟也算是熬過一劫了。

“主人,為什麽他要搞這一出?”

安七七說着蹩腳的官話,聲調也不低,在人還沒走遠的時候就開始問起來了,可給安戟吓得呀,剛平靜下來的心又跟着咚咚咚地直跳!

“哎呀,低聲些!人還在呢!”

“哦,他···真的如此張狂嗎?長安來的那幾個雖然沒有現身,但肯定也派人來看着呢,他要是出格了,會連累主人的。”

“不算連累,他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通知黔州軍,護衛即将入城的南诏王,就說是怕他出事,他自己應該會明白的。”

“主人用心良苦啊。”

“苦個屁呀!他們在前頭裝模作樣的,我就得跟在後頭擦屁股!一邊是成南王,一邊是南诏王,誰死在我這兒了我都吃不了兜着走!還是好生伺候着吧,官大一級壓死人吶!”

“主人,他們倆···沒比你官大吧?”

安戟頓時就翻了他一個白眼,直接一掌打過去,不耐煩道:“我說的是他嗎?是長安那些!蠢貨啊,跟我下去接人!還有啊,派人去叫侯鎮,讓他務必參見今晚的晚宴,他要是不來···上次的錢就別結給他了!”

“是,馬上派人去找。”

兩頭奔忙,在城門樓子上看了一會之後眼見着人越來越近了,安戟也趕緊收拾了一下自己,笑着臉就迎到了城門口去。

“主人,按規矩,他是不是得步行進城啊?”

“你懂什麽,要是我開口的話,得罪人的可就是我了!反正下不下在于他自己,咱們這兒還這麽多長安來的貴客呢,他要是不下來,自然會有人禀報回長安,參他一個對天可汗不敬的罪名的。咱們呢,看戲就好了,大人物們都沒出場,咱們跟着湊什麽熱鬧啊。”

“對對對!還得是主人顧慮周全吶,我明白了,現在就去叫人把鼓樂這些備齊了。”

安戟一向是狡猾的,當出頭鳥這種事,他又怎麽可能蠢到真的去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