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上啊

趙回聲的話成功調回了溫括的心緒,确實是這樣,現在不管是他們,還是安戟,都被架在火堆上,馬上就要禍臨己身了。南诏王一入城,所有的牛鬼蛇神全都會冒出頭來。到時候的場面,可就不是哭喪兩句就能解決的了。

“紀紳去找過安戟了吧,他們怎麽說的?”

“既來之,則安之。”

“不管了啊?”

“這話說的,那也得看背後主謀是誰呀,咱們算哪根蔥啊,敢管這件事嗎?成南王的城府你是知道的吧,最近這兩天,本來應該活動頻繁的,他現在也在家憋貓了,不出門了!他也知道怕啊,他都怕了,咱們還跑得了嗎?所以呀,與其跟天鬥,不如看人猜。”

“猜?”趙回聲的話倒是有些讓人回味的,“這局面就是,就算你猜得到,也做不了什麽。人人都知道,變局的關鍵在幾點,可就是沒人敢做。看來侯家這場葬禮,倒是來得挺是時候啊。”

“三娘一向機敏,出長安到黔州,一家子老小能平平安安到達這裏,就已經算是她的本事了。如今身死,也是她自己的選擇,侯家曾經有過什麽恩恩怨怨的,那都是他們自家事了,跟咱們沒關系,咱們只需要知道,這次侯鎮說不定可以借這個機會,躲過一災就是了。”

“但願吧,天子将怒,誰又能真的逃得了呢?長安看似平安,實際上就是個虎狼窩,誰都想在裏面插一腳,但卻不是誰都能在裏面拔得出來的。”

“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啊。”

沒想到趙回聲還能有如此深刻的理解,溫括倒是有些吃驚的,原先以為他出身商賈之家,又習仵作之術,對長安的朝局,應該是沒什麽了解和理解的,今日一聞,倒是耳目清奇,讓人甚覺眼前一亮啊。

“這麽看我作甚?”

趙回聲知道這種眼神意味着什麽,所以一察覺到溫括流露出這種對自己的驚嘆之情時,他便顯得極其不自在。

“你真厲害!”

“什麽?”

這是在誇我嗎?我沒聽錯吧?

趙回聲還有些不敢相信呢,他溫括也知道誇人了?

“富商之家,卻習得了一身的仵作本領,身在黔州,卻關心朝堂。趙公子不像傳聞中的那樣散漫懶垮嘛,倒是頗有些世家公子的風雅氣度在呢。”

“是嗎!哈哈哈哈哈!”

溫括一般不誇人,誇人就一定能誇到點子上,三兩句話下去,愣是把趙回聲逗得,樂得都合不攏嘴了。

“要是我的話,”溫括突然設想起來,一旁的趙回聲也立馬禁聲看向了他,“知道有人想要我的命,還想拿着我的命大做文章的話,我一定會還擊的。”

“那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還擊呢?”

趙回聲趕緊應聲接茬道。

“請君入甕,将計就計!”

“哦?怎麽個将計就計法?”

“這就要看我有多大的本事,手裏還有多少底牌咯。”

“這底牌,可以在自己手裏,也可以在盟友手裏,就看你怎麽用了。與其咱們在這兒操心,不如想想,到時候看戲了,該選哪個位置看得更仔細些。”

兩人相視一笑,瞞着侯鎮就去了班離的住處。

“司馬,你一個朝廷命官,跟着我一起偷窺人家,讓人知道了,不好吧?”

“你一個仵作,在人家大門外頭四處打眼,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頭出事了呢。”

“嘶!咱們這樣瞞着侯鎮,不好吧?”

趙回聲也就是這樣一說,沒真想着顧慮侯鎮,可沒想到他倆身後卻突然冒出了一個跟風的聲音來:“你們倆幹壞事了?”

“啊!親娘啊!”

趙回聲沒什麽功夫,所以當那陣聲音在他頭頂響起的時候,可給他吓了好大一跳。

“你怎麽出來了,不是在睡覺嗎?酒醒了沒有?”

“醒了,你忘了我說過的,我酒量特別好。”

溫括有些心虛越看越覺得,侯鎮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暗示些什麽,剛剛他的話,也是意有所指的。

“醒了就別閑着了,過來一起看吧,剛剛我跟司馬打賭了,今晚之前,這處宅邸必出問題!”

“喲,咱大為聰明了哈,都知道蹲點看守了,有長進哈!”

“別摸我!跟摸狗似的!看門!”

“看門的那不就是狗嗎?”

侯鎮故意打趣他道,弄得咱們趙大人打他也不是,罵他也不是,生怕讓人發現了,只能原地跺了他一腳,疼得他也說不出話來。

“你!”

“你個屁!忍着吧你!”

侯鎮也是費力不讨好,熱臉貼了冷屁股,本來以為是安戟找了他們出去,所以才緊趕慢趕地出門來追上他們,現在倒好,人追上了,臉丢光了!

“看出門道來了?我之前來過的,沒人來找她。”

“你不懂,就是要這種千鈞一發的時機,才配得上咱們阿托公主這樣的神之後手出招啊。”

“你倒是挺懂的?”

“本來不懂啊,三娘死了,我就懂了。”

聽他這樣一說,溫括趕緊拿胳膊肘支了支他,想叫他忍着些,別說錯了話了。

“沒事的,讓他說吧,我不介意這個。”

侯鎮拽回了溫括,支開了他和趙回聲,硬是擠進了兩人中間。

“三娘一死,你不就有了躲事的理由了嗎?再說了,你小子在葬禮是哭得那樣撕心裂肺,就單純只是傷心不為別的?”

趙回聲還是滑頭的,一眼就看出了侯鎮心裏那點小心思。

“班離可不是個一般人,那批箭镞不管是有人監守自盜,送到了成南王府去,還是被這個班離給派人劫走的,他們可都不是善茬。反正都是沖着王爺去了,就看誰來找她了,誰來找她,那就說明,箭镞在誰手裏。”

“在誰手裏?你的意思是···”溫括也有些沒想到,自己竟然是最後一個領悟到這件事其中的深意的,“你們的意思是,要是來找她的,是她自己的手下,那就說明,是她劫走的貨。要是是那位來找她的話,那就說明——”

“有人想跟她合作了。”

侯鎮緊跟着補充道。

“借着南诏王在黔州遇刺身亡之事,大做文章,将矛頭最準王爺,構陷他勾結南诏,企圖自立?”

溫括還是有些不太敢相信。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最後将班離也拖下水,幹脆讓南诏越發地亂起來,這樣一來,王爺可收,南诏可平。”

趙回聲也緊跟着分析道。

但這時候,侯鎮卻有了些自己的猜想,自己之前竟然給忘得一幹二淨的了,看來陛下的安排,确實是比較迷惑人心吶。

他砸吧兩聲嘴,卻不接着說話,可給他倆急壞了。

“你倒是接着說啊,剛剛咿咿呀呀半天,結果一句話都沒有。”

趙回聲就是個急脾氣,忍不得的。

“我在想——還有一個人,或許咱們漏掉他了,又或許,他才是那條魚,咱們要看戲,還真是找錯地方了。”

“不是班離?還能有誰啊?”

溫括也緊跟着湊攏過去,好奇起來。

“這個人前不久被安排來了黔州,他一直都在,只是咱們自己找錯了方向而已。”

“錯哪兒了?”

趙回聲還有些不服氣呢。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魚餌魚兒,是同一個人。”

“等會!什麽魚啊魚啊的,說人話!”

“褚世安!”

侯鎮也很是直接,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他?他是魚餌嗎?還是什麽——魚兒?”

“褚世安,他其實才是上面的真正目标,至于阿史那彼幹為什麽一起來了,我想應該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不想叫目标過于明顯。”

“他有何價值成為魚餌,又為什麽是魚兒呢?”

趙回聲繼續喋喋不休地追問道。

“因為他是宰相兼先帝托孤大臣,長孫無忌最大臂助——褚遂良之子,他倒,則褚家倒,褚家倒,則障礙清!陛下這叫隔山打牛,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所以——變局不在這兒,也不在王府,而是在褚世安那兒?”

趙回聲一陣驚奇,差點就要歡呼着站起來了,自己還是頭一次見識到如此刺激的大場面呢,想想就讓人興奮!

“咱們被誤導,被牽着鼻子走,一直以為是沖着王爺來了,所以咱們忘了之前的線索和分析,轉進了這個死胡同裏。而至于到底是誰把咱們引進來的,又是誰在策劃這場看似是針對成南王的圍獵···咱們的刺史應該會告訴咱們答案的。”

“安戟?”

兩人異口同聲地驚訝道。

“戲演的好,話更是說得圓滑,我這樣的小喽啰,怎麽可能是這個老狐貍的對手嘛。适時地放出我哥已死的消息,來分散我的注意力,他是覺得我會被長孫無忌收買,還是跟褚大人是一夥的呢?我爹都死了這麽多年了,這些人也真是夠不遺餘力的呀。”

“那咱們現在怎麽辦,去找那個褚世安?”

侯鎮直愣愣地瞪了趙回聲一樣,把他的話給嗆了回去。

“你敢去找他?壞了上頭的事,你小子有幾條命啊?看個熱鬧還把家底都給看進去了,活膩了啊!”

“哦對對對!我這豬腦子,真是壞事!那咱們還是回家去吧,他們神仙打架,咱們還是躲遠些,免得傷了咱們。”

說罷,趙回聲便要起頭趕回家去,這時候侯鎮卻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其實···咱們可以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那裏的熱鬧,應該也不少。”

“哪兒啊?”

“成南王府。”

趙回聲和溫括一度覺得他是腦子燒壞了,竟然想出了這麽個馊主意,當即就決定要回家去,不再聽他胡言亂語了。

“哎,等等嘛,我話還沒說完呢,走什麽呀!”

将兩人拽回,侯鎮便細說起了自己想要這樣做的目的。

“若目标真是褚世安的話,那就是阿史那彼幹領頭,安戟配合,成南王負責當假靶子觀望。到時候只等變數南诏王一入城,便可借機下手,這時候南诏的內應就可以出來接手了。”

“哎你等等,誰是內應啊?”

侯鎮給他指了指他們身後那處宅院,趙回聲便立馬明白過來。

“意思就是,引南诏王入局,以王爺為餌,做了這麽多陷害王爺的鋪墊,就是為了讓長安那些官員相信,陛下想除掉的是盤踞西南黔州的成南王?而不是他們自己?”

“正确!”

趙回聲像是獲得了無數珍寶一樣,眼露金光,這一刻的他,就像是全局掌控者一樣,正享受着操縱全局的快樂!

“哎,那這個班離,在裏面是一個什麽角色啊?不會是她去刺殺南诏王,然後再由她開口誣告這個褚世安吧?”

“我也不知道,這個人像是有些多餘,要是僅憑她公主的身份,長安倒是可能會禮遇她,至于像現在這樣,讓她參與進這件事,我實在是想不通。”

“想不通那就別想了,說不定人家壓根就沒摻和這件事呢,就是單純的害怕,想找個庇護所而已嘛。再說了,這麽重大的事,她一個異族之人摻和進來,變數也太大了,不太可能!”

趙回聲的話倒是有些道理,也可以講得通。

“咱們吶,尤其是咱們侯黑蟲,我知道你回長安心切,想借此機會,再登天子堂,可你也不能操之過急,看着誰都像救命稻草吧?慢慢來,事情不是咱們可以随便決定的,要是陛下知道了你在黔州的行徑,覺得你急功近利的話,那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趙回聲的話再次點醒了他,侯鎮也慢慢放下了心裏的症結,開始坦然視之。說不定就是自己太心急了,一來容易被人利用,二來就是容易過早暴露自己的野心,叫人不齒。

說好的靜心等待,反倒是自己沒做到了。

侯鎮冷笑一聲,直直地站起身來,叫上兩人,便回家去了。

“嘿,你倒是轉變得挺快嘛。”

“命只有一條,沒有多餘的時間為別人浪費。”

侯鎮回過身來笑着的樣子,倒是挺明媚的,看得溫括那叫一個入迷呀,差點走着走着就撞到了牆上。

“來。”

侯鎮伸出手去夠他那一下,溫括甚至覺得,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大男人了,還挺知道疼人的。

“切,我會走路,不需要人扶!”

雖然不服氣,但老趙好像也沒有之前吃醋時的那股子勁兒了。

南诏王即将入城,安戟特地加派了許多人手,連夜巡邏,連城裏的犄角旮旯也沒有放過,所以弄得他們一路上回家,愣是被盤問了好多次。

“您這個司馬,似乎也不太行啊?”

趙回聲看着還要被人搜身的溫括,頓時忍不住嘲諷起來。

“搜個身而已,小事,要是因此讓人抓住了把柄,說我私藏贓物,勾結刺客的話,到時候安戟一定會拿我開刀的。”

細想想,還真是這麽回事,看來是自己狹隘了。

“司馬勿怪,我只是有感而發而已,剛剛冒犯了。”

“趙公子是真性情,不怪不怪,是我自己以身作則,身先士卒,不畏艱難險阻罷了,都是小事,不妨事不妨事的。”

看着他倆陰陽怪氣一頓互吹之後,侯鎮倒是覺得松緩了不少,那些壓力,好像也被自己抛之腦後了一樣,煙消雲散了。

不知不覺的,他就走到了前頭去,嘴上甚至還挂着笑。

趙回聲和溫括很是默契地看向他,結束了相互吹捧的話題之後,齊齊看向了正笑着往前走的侯鎮。

“他有些不太對勁吧?”

“我也看出來了,三娘就算跟他關系淺了些,但他大哥不是也···他不會是受什麽刺激了,心裏憋着說不出來吧?”

溫括看向趙回聲,想向他求證一番。

“這···咱們是不是把他想得過于脆弱了?說不定這小子就是在想美事呢,所以笑得樂樂呵呵的。至于他大哥嘛···我倒是覺得,說不定是安戟騙了他呢,誰知道那個老狐貍,肚子裏藏着什麽算盤呢,說不定就是要憋着整弄咱們大黑蟲呢!”

“是嗎?”

溫括将信将疑,還是決定跟上他看看再說。

“哎等等!”

趙回聲一把将他拽了回來。

“怎麽了?你覺得不妥?”

“他這個人,最是要強了,咱們要是貿然幫他解除什麽心結的話,說不定會适得其反,反而讓他更覺得難堪了也說不定啊。要不···帶他去拜拜佛吧?靜靜心也好啊,免得整天在家面對那些瑣事,煩擾心境。”

“你說得有理,那就明天古羅寺吧,怎麽樣?”

“我看行,古羅寺山高,爬到山頂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前頭的侯鎮倒是不知道後面的他倆做了這些籌劃,只是邊走邊想着,到底大哥是接了什麽活計,竟然能從甘州假死歸京,然後又到了黔州來。

是陛下,還是長孫大人?這個問題很關鍵。

但上次也沒來得及問,不過估計就算是自己問了,他大概也不會跟自己說的。就是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就是他負責去暗殺南诏王一事,還是在背後調度軍馬人手一事,還是···

“哎!”

侯鎮仰天長嘆一聲,只恨自己,不能在這種時候幫上大哥一把,說不定還會給他拖後腿,想想他就忍不住地捶胸頓足起來。

身後的趙回聲和溫括見了,覺得他應該是失心瘋了,想念家裏人,但卻無人訴說,只能憋悶在心裏。現在已經開始有一些自殘的症狀了,情況絕對不妙啊!

“咱們得想想辦法,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啊。”

溫括憋着主意,假裝探問起趙回聲來。

“那就陪他喝兩杯吧,一醉解千愁嘛。”

“好啊!”

雖然沒能直接如願,但好在,自己也算是還有機會的。

“司馬你笑什麽?”

“哦,那個···我是覺得紀紳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啊。”

“我不是他朋友——我也是個好人吶!”

他這抑揚頓挫的語氣,還真是把溫括給吓了好大一跳呢。

拽住了走在前頭的侯鎮,兩人架着就把他帶到了趙回聲家去,那裏寬敞,就算是他酒後發瘋,也由得他鬧,不會別人聽見什麽的。

“我不喝酒,最近事多,喝酒誤事啊!”

“誤什麽事啊,安戟最近忙得很,哪有功夫來找你。”

“那我也有我自己的事啊,你們倆到底要幹什麽,我真沒空!”

還是掙開了他倆的束縛,侯鎮有些看透似的瞧着兩人心虛的模樣,不禁打問起來:“你們倆不會是怕我想不開吧?”

兩人立馬瞪大了雙眼,一邊看向他,一邊又躲避着他試探的眼神。

“你們倆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真沒事,這麽多年了,我早就忘了他了。再說了,一家子吃喝拉撒都在我一個人手裏撰着呢,我哪有那個時間傷感啊。行了行了,我回家睡覺去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別老是盯着我了。”

耍開兩人,侯鎮也終于松了口氣了,還好自己沒有說露餡,不然讓人發現了,大哥可怎麽辦好啊!

留在原地看着他遠去背影的兩人,雖然也忍不住地懷疑他是不是在強撐着,但最終還是沒有跟上去找他。

“我先回去了!”

剛準備找他合計合計明天去古羅寺的事,沒想到溫括扭頭就走了,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給趙回聲留。

“嘿!都這麽急啊,我這兒又不是什麽虎狼窩,你們怕什麽呀!”

他當然不會知道侯鎮和溫括各自懷揣着的小心思了,回家悶頭就是睡,而溫括,卻見他關門回家之後,轉頭就跟上了前面的侯鎮,回了他家。

剛要關門,溫括便一個伸手,将他給攔了下來。

“司馬?你怎麽來了?”

溫括有些失落地站在門口,聽着他叫自己司馬,頓時就不高興起來,垮着一張臉,愣在原地。

“聽說你大哥也···我來看看你,怕你一個人待着胡思亂想。”

“不會的,我這個人···”

剛要解釋,擡頭一看,溫括那臉色更加難看了,侯鎮也只得趕緊閉嘴,先請他進屋再說。

“司馬,家裏還沒收拾呢,亂的很,孩子也在趙回聲家裏,我···要不···”

本想叫他明天再來,卻沒曾想轉臉一看,溫括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些許嬌羞來,正眨巴着眼,對着自己抛媚眼呢。

侯鎮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剛想去夠條椅子過來,讓他坐下慢慢說,沒想到溫括竟然出其不意,在他彎腰背身過去的時候,一把上前抱住了他,死死地抱住。

“司馬,你···你這是怎麽了?”

“不許你這麽叫我。”

“啊?那我該···我這個人笨得很,腦子不靈光,要不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吧?”

溫括勾着他的腰帶,将他整個人轉了一圈過來,正面對着自己,不給他逃避的機會。

“小時候,你叫我元回哥哥,現在就叫我元回,怎麽樣?”

侯鎮剛想開口反駁,還沒來得及說呢,他就又捂住自己的嘴,接着說道:“或者是叫我阿括也可以,我爹娘以前就是這樣叫我的,我覺得——很親密,讓人心裏很舒服。”

心裏舒服,你拽着我的手,摸你胸口做什麽啊!

侯鎮雖然不抗拒,但是畢竟是溫括主動投懷送抱,自己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難以把持住自己的。一旦犯了錯,将來可就彌補不回來了。

“司···阿括,我有點累了,要不——咱們再等半個月?到時候你出了孝期,我···你還有兩個弟弟在黔州呢,要是被他們知道了,我怕對你的名聲不好。”

可溫括明顯沒想就這樣放過他了,如此大好機會,自己還難得邁出了腳去,怎麽可能就這樣讓他跑走了。

“你累了,不是還有我嗎?再說了,我都不怕,你怕什麽?他們倆不敢出去瞎說的,只有你我知道。”

沒想到溫括已經暗示得如此明顯了,但顯然,侯鎮還是不敢下手的。他只能一步步往後退,想盡力壓制着自己已經躁動不已的心,還有——

“我那麽差嗎?多少次了,你還是拒絕我?”

溫括都已經快要把他逼到牆角了,侯鎮還是一味地只知道躲閃,不知道往前一步,氣得他停住腳,在原地質問起了他來。

“你很好,我···我都喜歡了你這麽多年了,只是我···我前途渺茫,不敢耽擱你,要是有一天我出了事,跟我爹一樣,在街市口被斬頭了,我···我會對不起你的。”

“現在說這個?你真是連個像樣的理由都不想給我找了,我很傷心的,阿鎮。”

“是,我···我是個混蛋,要不你也睡吧,芳怡他們都不在家的。”

“你這是在暗示我什麽嗎?”

溫括興奮地一躍到侯鎮面前去,直直地攔住了他的去路,瞪着一雙溜圓的眼睛,使勁盯着他。

“沒!我是說你睡這屋,這屋沒人,我睡覺打鼾,怕吵到你了。”

侯鎮先前有多麽的雄心壯志,現在被人逼到角落裏的時候,就有多狼狽。溫括多說兩句不着調的話,他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喜歡聽人打鼾,我一個人睡不着,現在黔州危險,你就舍得我一個人住一個屋啊?”

侯鎮不言語,但也沒什麽多餘的動作,被溫括逼問到牆邊了,身子也跟着僵直了許久。

“你還沒沐浴更衣吧,我去燒水,咱們洗個熱水澡,早點睡覺,明天去看祭司火舞,怎麽樣?”

侯鎮不置可否,因為要是自己再反駁他一句的話,他又得往前逼近兩三步了。自己已經全然沒有了退步的空間,更何況還···自己還有些反應了,趁着他不在,自己得趕緊進屋去躲一下了。

“紀紳?侯鎮!”

剛進屋,門都還沒關上呢,侯鎮單手撐着桌子,就聽見了外面的溫括又在叫自己了。

“怎麽了?”

趕緊先關上門,侯鎮隔着窗戶就開始對他喊話道。

“不洗澡了嗎?你怎麽就進屋去了?”

“啊,那個···我實在是太累了,司馬···元回你自己洗吧,我先睡了。”

本以為溫括會不依不饒,一直在門外叫喊,可沒想到三兩句話出去,外頭卻沒了動靜,似乎溫括已經離開了院似的。

侯鎮蹑手蹑腳地打開門,本想觀望一下,沒想到正好就撞到了溫括坐在石梯子上,回望過來的目光。

眼淚婆娑,還在抽泣,見他探頭出來,溫括幹脆拔腿就走。

“溫括!別走!”

侯鎮不敢再接着含蓄,趕緊追出門去,一把将轉身要走的溫括給死死摟進了懷裏。

“你嫌棄我,你還敷衍我!你想随随便便就把我給打發了,覺得我是累贅,覺得我拖累你了!”

溫括的吼叫,讓侯鎮更加無地自容,原本只是覺得,大哥對他有意,自己在情況未明了的時候,還是應該離他遠些為好的。可沒想到,這樣一來,竟然讓溫括産生了誤會,自己的心意也慢慢地不被他看到。

“我錯了,我只是···只是想保護你,要是我出了什麽事的話,你也會跟着遭殃的,我只是不想讓你跟着我受苦。”

“你惹事了?”

溫括靠着他的背,态度逐漸和緩了下來。

“我本來就是個麻煩的,先生。”

“你叫我什麽?”

“小時候我就不愛叫你元回剛剛,我喜歡叫你先生,我覺得你能教我很多很多,脾氣也好,長得也好看。那時候我每天的想着辦法地要去你家,我爹有時候想帶我去校場我都不去,我就是想去你家,看着你給我念書。先生,我怎麽可能會戲耍你呢?我喜歡你。”

溫括抹幹淨了眼淚,嘴角也止不住地跟着咧了起來,看來這場戲,演戲還是挺值得的。

回過身來,吊着他的脖子,溫括本想問問他,為什麽喜歡自己,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幼稚,只輕輕地在他的額間點了一下,便麻利地松開了他。

“算是你的賠罪了,我原諒你了,看在你如此誇我的份兒上。”

“等等!”

剛以為自己可以潇灑離去,沒想到侯鎮卻不撒手了。

“我們家——沒人,你留下吧。”

“什麽?”

溫括心裏已經開始竊喜,但還裝作什麽都沒聽懂的樣子,呆呆傻傻地問起了侯鎮來。

侯鎮也瞬間臉紅,憋在嘴邊的話,就是說不出來,看得溫括那叫一個急呀,就差自己上手了。

“我···我想你留下,可以嗎?”

侯鎮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不過溫括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麽,所以即便沒聽清,他也能從侯鎮扭扭捏捏的神态上看出一二,這小子開竅了。

“還有半個月,你不管這些了?”

溫括怕待會進了屋他又抽風要走,所以幹脆在這裏就問個清楚,免得到時候難以盡興。

“半個月?那時候我還在不在都不一定呢,我還管那些做什麽。不過——你要是介意的話,我···我可以一個人住的!”

侯鎮最後還特地強調了兩句,不過他這點擔心,倒是多餘來了。要不是他自己一直矜持的話,溫括早不管這些規矩不規矩的了。

“那——回屋吧,難得家裏沒人,先泡個澡吧。”

侯鎮不說話,但溫括已經看到了他吞咽口水時的樣子了,打量的眼神随之看去,那個側着臉,一動不動,全身僵硬,只有喉嚨在一上一下的侯鎮,簡直是人間極品!

就算是自己曾經不跟他相識,見到他之後,肯定也會是現在這樣一幅主動投懷送抱的便宜模樣的。

快要進門時,溫括還不忘了湊到他耳邊再挑逗兩句:“待會低聲些,你們家牆頭矮,別讓鄰居聽去了。”

這下侯鎮就更加說不出話來了,紅透了的臉,散發出陣陣熱氣,喉嚨翻動的速度也更快了些,嘴裏大口喘着氣,還差點就站不穩了,身子也跟着顫抖起來。

那股酥麻的感覺,瞬間灌滿了全身,尤其是擡頭一望,前面就是溫括正在進屋的樣子。

夜深了,月色也更濃重起來,侯鎮知道,現在家裏沒有外人在了,但他還是進屋去準備了兩個泡澡用的木桶,一前一後,挨着,但又沒完全挨着。

“怎麽回事?你要自己泡一個桶嗎?”

溫括一進門就看見他在擺弄那兩個桶,時而拉近,時而又放遠的。

“我···我腳臭,怕熏着你了,還是分開吧。”

溫括笑笑,沒有理會他的倔強,轉頭就出門去提水了。

熱氣開始逐漸在屋內蒸騰起來,侯鎮也假裝寬衣,将腦袋別到了另一個方向去。等他再回頭時,溫括已經大步邁進浴桶裏去了。

雖然霧氣重,看不清,但侯鎮眼尖,還是察覺到了溫括在擡腳那一瞬間的駐留,他在等着自己回頭看過去。

“怎麽不來?”

“我還沒準備好呢,你先洗。”

侯鎮磨磨唧唧的,就是不敢正面下桶,生怕讓不知道收斂的溫括,看見了自己狼狽的樣子。

“舒服吧?”

“嗯,跟泡溫泉一樣,舒服。”

“你的腳洗幹淨了嗎?”

“啊?”

本來以為就這樣就算了的,沒想到溫括竟然還沒死心。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算了,等你以後準備好了再說吧,我不急,你以後有的是機會跟我相處。”

侯鎮知道他話裏是在嘲笑自己,所以幹脆慢慢游動着靠近了桶的另一側邊緣,他想過去夠溫括的背。

“紀紳啊。”

剛要觸碰到他了,溫括竟然冷不丁地開口了,可給他吓了好大一跳。

“哎!我在呢。”

“以後回長安了,你想做什麽啊?”

“我還沒回去呢,不着急想這個。”

“這麽多年了,不帶着點念想,你怎麽可能堅持得下來呢?說吧,跟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想去什麽地方,是大理寺還是兵部,還是···安西?”

溫括知道,那裏曾是他的父輩建功立業的地方,依照侯鎮的性格,他一定會想去看看的。

“不知道,等我活着回了長安,我就先去···”

“哪兒?”

“去西市的胡商那裏喝上一碗羊肉湯,再來三五個胡餅,三兩斤羊肉,兩壇子康國進貢的美酒。”

“你就想着吃啊?”

“吃多好啊,嘴裏砸吧砸吧就感覺自己能聞到味兒了,吃進嘴裏,心願也就算是完成了。不算太奢望,也不算太頹廢,正好适合我。”

“為什麽沒有更遠大一點的目标呢?你都回了長安了,還不曾想過去見見你的父親嗎?”

“什麽?”

侯鎮以為自己聽錯了,又以為是他恍惚間記錯了,父親不是已經在長安西市北斬首示衆了嗎?

“我說的是淩煙閣,先帝并未取下侯将軍的畫像,他依舊位列淩煙,是我大唐的柱國功臣。”

“我倒是沒想過,見到了他又能怎麽樣呢,我還是我,黔州的小民一個。還不如去西市喝完羊湯,暖暖身子來得實在呢。”

溫括知道,他只是不想給自己太多的希望,怕将來夢碎的時候,會承受不住這樣的落差。

“那我請你吧,羊湯管夠,美酒也管夠,要是喝醉了,就跟我回家。”

“好,我記下了。”

“哎對了,你還記得我們家在哪兒嗎?”

“記得,我沒忘。”

侯鎮這個時候倒是回答得篤定,溫括的心也跟着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剛剛那股子躁動的氣息,實在是讓他有些被沖昏了頭腦,不知道是不是泡了澡松緩些了,現在整個人也跟着放松了下來。

“你洗好了嗎?”

侯鎮猶豫了片刻之後,緩緩開口答道:“是,我···我洗好了。”

“那你早點睡,我先回屋了。”

“啊?”

侯鎮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卻沒成想,溫括竟然穿上衣裳,開門回去了。

那自己剛剛那一陣的內心掙紮,對他名聲的顧慮,又算什麽呢?自己這是被人耍了嗎?

算了,回去就回去吧,自己現在也還沒有做好準備呢,要是真來,說不定更丢人!

“侯紀紳吶,你真慫,怎麽不敢跟上去呢?”

衣裳耷拉在他肩上,侯鎮就這樣直直地倒到了床上去,摸着床簾,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還挺柔和的,摸着也舒服,洗幹淨了的他,估計也是這樣的吧?

“不不不!睡覺睡覺!”

猛搖了幾下腦袋,侯鎮便趕緊蜷着身子,躲進了被窩裏,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不敢再露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