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青,是假名。
他真正的名字,早已不能言說。
宣滢岫。
誰都知道,十三年前鈞天魔教的教主,叫做宣行之。
宣滢岫正是他的兒子。
十三年前的餘孽。
當年那些滿口堂皇的正道人士誅滅鈞天魔教,他的父親不敵而亡,母親拼得最後一口氣拖心腹送他離開。
出逃的時候,他不過是幼小孩童。
在家仆懷中回望身後一片屍山血海,那樣深重的仇恨竟也刻入了眼中。
從此成了無法忘卻的深痛。
在江湖流浪了幾年,艱難地躲藏着。家仆也因他而死。
宣滢岫每每午夜夢回,都能回憶起當初。
風清月朗,花好月圓。
宣行之是江湖出名的俊逸郎君,在月下與他的母親,一個奏曲,一個吟唱,一雙璧人。
有時候夏夜,宣滢岫睡不着,也會赤着腳走到後院。
夜色中花香輕盈。
他的母親就會抱起他,低低說道:“滢岫,怎麽還不睡?”
他還能記得母親身上淺淺的杜鵑花香。
現實與回憶的對比實在太殘酷。
宣滢岫終于在一次重傷中,放棄了活下來的念頭。
就在他窩在雪地裏等待着死亡降臨的那一刻,卻有一個白衣的少年走到他面前。
極溫和的模樣,如畫的眉眼,眼神溫柔笑容親切。
“你怎麽躺在這?”白衣的人将他背到背上。
宣滢岫沒有回答。
他只是太累了,不知不覺睡着了。
再睜開眼時,已在明月山。
白衣的人端坐着,看見他醒了,笑着說:“我叫君歸閑,剛剛師父給你治了傷。你需要休養一段時間。你把藥喝了吧。”
宣滢岫将藥揮開了,濃苦的藥汁灑在地上。
君歸閑倒是好脾氣沒計較:“這是我小師弟熬的,他醫術比我好,我讓他再去熬一碗,你可別再灑了。”宣滢岫瞪着他,一時無法判斷他們到底是什麽目的。
沒過多會兒聽見門外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什麽,藥給灑了?!師兄我為什麽要給他熬藥啊!!”
“小紫,你……”
“我什麽我?要不是師兄你說要我幫我,我才不會幫一個來路不明的呢。哼。”
“小紫,你心腸最好了是不是?”
“師兄你!”
“小師弟你要是幫忙師兄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我,好吧,我幫忙可以,不過師兄你要教我雲滅劍。”
好吵。
宣滢岫低首,微微蹙了眉頭。
後來君歸閑端來第二碗藥時,宣滢岫沒有推開,因為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少年的言語。
總不好再麻煩人。
後來他倒是沒看過那個少年。
只是君歸閑清楚了宣滢岫的身世後,說要給他換個名字。
君歸閑這人素來文韬武略,可在起名一事上,實在不擅長。
就在他冥思苦想很多天後,看着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絕的師弟謝紫,他終于知道給他起什麽名字了。
聞青。
剛好和謝紫這個名字是一對。
那時候的君歸閑,還什麽都沒有意識到。
至于謝紫。
謝紫很讨厭宣滢岫。
憑什麽那個家夥能讓師兄無微不至的照顧。
哼。
謝紫洩氣地嘆了口氣,他明明都喜歡師兄那麽多年了,結果師兄對自己都沒有對那個宣滢岫好。
還給他改名字。
叫什麽聞青。
謝紫被逼每天給他熬藥,心中更是郁卒。所以從來不進那個屋子,省的到時候沒控制好情緒,将藥潑到那個叫聞青的人的臉上。
有時候他會想幹脆在藥裏下點東西算了,但是出于良心,他還是放棄了。
所以二人從未見過一面。
一個在門內養病,一個在門外煎藥。
有時候謝紫也會想,聞青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
這樣的想法一開始只僅僅出于嫉妒,後來,竟然成了一種執念。
但他又不想跨進那扇門。
只是自己暗自揣度着。
直到有一日,師兄說他已送聞青下山。
謝紫那一刻是有開心的,也有遺憾。因為他始終沒有看過,這個聞青到底是怎樣的人。
所以後來,不知不覺,他就開始利用暗門的情報,将宣滢岫,也就是聞青的一切都調查了出來。
父母、親人、出生、還有,現在他在哪,又在做什麽。
不知不覺。
不知不覺。
其實不論聞青到哪裏,這些年謝紫都知道。
那每個月送到他手裏的情報寫得詳細無比。
謝紫還是在猜測。
通過這些東西,他想,聞青應該是個溫和但是疏遠的人。
不怎麽愛與人親近。
眉眼間,有清冷與柔和的風致。
大抵若此。
他應該是溶在江南的煙水裏的。
飄渺朦胧,卻也寒涼。
這種執念,又不知何時,竟成了喜歡。
他謝紫竟然喜歡上一個從未見過一面的人。
怎麽可能?
于是當他知道那一回的任務,聞青也在杭州時,謝紫終究按捺不住了。
于是那一日,那一場雨中,他撐開一柄素綢傘,傘上游曳着一雙紅色的錦鯉,蔓延開淺碧的翠荷,他帶着期待與疑惑,掀開了酒肆的簾子。
終于看到一個,與他的猜測幾乎完全一樣的青衫客。
此生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