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不住的心

“要小心吶。”

站在上頭,看着身影越來越模糊的班離,侯鎮不不禁感慨了起來。

趙回聲本就不太理解他的這種做法,現在這小子還在這東一句西一句的,他就更想上去揍他一頓了。

“真想打死你負心···白眼狼!”

“我什麽時候成白眼狼了?”

“那你還讓她一個人下去?”

侯鎮沒有應答,只是翻身看着下面,雖然下頭已經看不清班離的身影了。

“哎!下來!”

繩子開始不停地搖晃,班離的聲音也在下面響起,他們也就開始着手準備跟着下去了。

幾個大男人剛挂在繩子上,趙回聲就跟着擔心害怕起來:“這玩意結實嗎?”

“當然了,這可是牢頭大哥們帶來綁野豬的,綁你一個瘦猴,不會斷的!”

“閉嘴吧你,別吓我!”

三個人蕩在繩子上,确實是有些危險,整根繩子都在不停晃來晃去,再加上一旁的水簾轟隆作響,整個下降的過程,就顯得更加驚心動魄了。

下來之後,以為就能腳踩實地了,沒想到竟然還得穿過一片翻騰的水流,才能到達對岸班離那邊。

“不是吧,繩子到水裏去了?”

“廢話!不然上頭的水留到哪裏去了嘛!”

趙回聲在前頭,怎麽都不敢伸腳落下去,侯鎮就一把松開繩子,自己先跳了進去,在下面給他們打個樣,免得他倆怕得不行。

那黑乎乎的潭水,再加上四周濕漉漉的崖壁,和看不見光亮的天頂,整個譚底,都充滿了讓人害怕的詭異色彩。

“來,我拉你們上來。”

班離站在岸邊,将他們一個個的全都拽了上來,趙回聲還因為岸邊的青石苔藓,差點又滑落進去呢。

不過等了半天竟然都沒有看到侯鎮的身影,正當大家奮力尋找的時候,他卻突然從另一邊上岸,而且也不需要人拉他。

突然冒出的人頭,加上這詭異的氛圍,可給他倆吓得不輕,捂着胸口,就抱做了一團。

“你做什麽!吓死人吶!”

趙回聲說話的聲音也跟着顫抖起來。

“對呀紀紳,你怎麽從那邊上來了?”

溫括也懷疑地看向了他。

“哦,那邊啊,那邊有處臺階,我走上來的,還挺幹淨,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流沖刷出來的。”

大家都沒什麽疑問,只覺得是他運氣好,找到了一個好上岸的地方。可侯鎮自己,卻再次看向了那邊眼神閃躲的班離,他知道她的秘密。

“那咱們現在怎麽走啊?”

望着黑漆漆的深潭底下,溫括不禁有些害怕,這樣的洞口,下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存在。

“跟着公主走吧,”侯鎮看着她說道,“這是公主的地盤。”

說完之後又趕緊補充了一句。

“這邊。”

班離整個人,聲量都小了不少,不知道是周圍落水的聲音太大,還是她也被吓住了的緣故。

往前繼續走着,慢慢地,聲音漸漸小了下來,路也跟着幹了起來,不再像前面那段路一樣,濕噠噠的,根本沒法走。

“前面是什麽地方啊?咱們走了這麽遠了,還能回去嘛!”

趙回聲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頭殿後,可越是這樣後面的地方,人越容易胡思亂想,因為根本看不到前路,只有身後的無盡黑暗在等着他。

“還回去幹什麽,走到哪兒算哪兒呗!”

“話說得好聽,我的命不是命啊!小心我爹來找你算賬!”

“好啊,那就請趙大老爺一步黃泉海來找我吧。”

侯鎮一路上都是一臉的輕松,這給本就知道他懼黑的溫括,帶來了更大的疑惑,他究竟是在得意什麽呢?

是找到了南诏聖地裏的秘密,還是拿捏住了南诏公主?他是覺得靠着這兩樣東西,出去之後便能回到長安了,還是···

溫括想不通,但從今天走進這裏開始,侯鎮臉上都未見過絲毫的懼怕之色,反而滿臉的得意和歡笑,這真的很不像他。

溫括也不能在這個時候開口問,只能先跟上他倆,先看看能走到什麽地方,到了再看情況。

果不其然,在大家腿都快要走斷的時候,前頭突然出現了光亮,雖然比較微弱,但在久困其中的衆人看來,簡直如生的希望一般。

“哎哎哎!咱們別走了,就從這兒出去吧。”

趙回聲第一個表示要趕緊出去,堅決不在這個地方多待了。

“你知道出去是什麽地方嗎,你就要出去!”

“廢話!還不是怪你!要不是你,我至于餓着肚子走了這麽久嗎,腿斷了不說,肚子都扁了。”

說起這個,他們還真是好久沒進食了。

“司馬,你餓不餓?”

侯鎮這個見色忘友的,竟然顯問他?

“我還好,大為好像有些堅持不住了。”

“他呀,餓不死的,等着吧!”

要不是這時候中間隔着溫括,他不好下手,趙大爺還不知道要怎麽暴揍他一頓呢。

“公主,你知道前面是什麽地方嗎?”

他們其實一直都在走下坡路,但凡一個知覺感官能力好一點的,都知道他們這是在往陀山走。不過侯鎮之所以問她,就是想看看她的應對。

“不知道,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現在應該是天黑了,月亮出來了,咱們正好低聲些,也不被人發現。”

趙回聲知道,這是在說自己呢,趕緊就捂了嘴,不敢再言語。

洞口看着很近,光亮也就在眼前的樣子,可他們愣是趕着走了好久好久,才感受到了從外面吹來的陣陣涼風。

“哎呀!真舒服啊!我還從沒覺得,吸到一口氣,是這樣美妙的事情呢!”

趙回聲探出腦袋去,在前面使勁吸着,生怕待會又進了洞,就什麽都沒有了。

“出去吧,出去看看,咱們到底是走到什麽地方來了。”

溫括一邊拽着站在岸邊的趙回聲,怕他掉下去,一邊還得時刻注意着前面侯鎮他們的動向。

夜半時分,外頭靜悄悄的,除了一些蟲鳴鳥叫的聲響,再無旁的。

靠近光亮的地方,地上開始出現枯樹枝,他們一腳踩上去,還會吱呀作響,聲音也開始慢慢地在周圍炸開,傳入密林之中。

班離走在前頭,所以她也站在最前面,望着一片黑不見底的地方,看着什麽。

“怎麽不走了?是不是已經到了?”

趙回聲也緊趕慢趕地追上了他們,定睛一看,原來他們正在一處懸崖峭壁之上站着呢。

夜晚,山裏的風吹來,無盡的夜色也正籠罩在他們頭上,除了幾雙眼睛在發出亮光以外,再無別的動靜。

“你們瞧,沒有水。”

侯鎮看得仔細,他一說,大家才想起來低頭看看。

原本應該是有水的瀑布,竟然連點水珠子都沒見到,而且他們一路走過來,不知道是從哪裏開始,腳下的水也小了,到了崖壁邊上,直接就斷流了。

“看來咱們現在在的地方,只是它其中的一條通路而已,剛剛那裏頭,肯定還有岔路,那邊還可以去到更遠的地方。”

溫括看向侯鎮,他卻不想搭話,很明顯,他心裏想着的,還是怎麽再從這個公主嘴裏多套兩句話出來。

“公主認識這條路嗎?”

班離知道他的心思,故作淡定道:“喏,你看那邊,那不是陀山縣嗎?”

“還真是哎,公主把我們帶到這裏來了。”

侯鎮話裏有話,連溫括也聽出來了,但班離卻依舊絲毫不動,沒有一點緊張慌亂的意思。

“我眼瞎,或許是咱們運氣好吧,正好走出來了,要是再在裏面困上個兩三天,可就真要餓死了。”

“對呀對呀,咱們趕緊下山吧,這種冒險的事情,以後少幹了!”

趙回聲倒挺會幫腔的,還句句話都在點子上。

“等一下!”

侯鎮不知道又抽什麽風呢,在後邊又開始裝神弄鬼起來。

“哎呀,你煩不煩,回家睡個安穩覺不好嗎?非得站在山上喂蚊子!”

“你們看,太陽要出來了。”

侯鎮指着遠方,白霧掩映下,确實是有一抹淡紅色,正要呼之欲出。

“哎呀嗎,那有什麽的,那就說明咱們已經在裏頭被困了整整一晚上了!趕緊下山,小爺我要找個地方吃吃喝喝,好好補補!”

趙回聲扭頭就走,班離看他那樣子,這太陽應該也不是指給自己看的,便也識趣的離開了。

“他們走了,咱們也趕緊下山吧。”

“好。”

侯鎮嘴上說着馬上就走,但身體卻很誠實,腳愣是一點沒有要動的意思,手上還拽着溫括,也不讓他走。

“你為什麽一路上都要針對班離啊,她就是個無家可歸的小姑娘而已。”

“你不懂,真正無家可歸,什麽都沒有的人,是不會有像她這樣的耐心,慢慢去捕獵獵物的。但她不同,她不僅有耐心,她還有野心,她的心思太深了。要是真的王爺跟她合作,最後被她反咬一口的話,以後恐怕都翻不了身了。”

“你就這麽在乎這個?”

“我在乎,我想回去,我不要一輩子留在這裏,我要跟那些看不起我的,羞辱過我的人說,我侯鎮,絕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被打倒的!”

侯鎮緊緊捏着他的肩,眼含熱淚地跟他傾訴着,他希望溫括能懂他,也希望,在他完成一切的那一天,還能看見他。

“我相信你,回了長安,要是沒有地方住的話,可以先住我家。”

“謝謝。”

“沒事,那還是你小時候住過的房間呢。”

侯鎮別過臉去,偷偷到一旁去擦去淚水,此時,太陽也正好冒出來了。

他回過頭來,正巧跟陽光四目相對,本想用手去擋,但他還是将手收了回來。他要這初生的陽光全部照耀在他身上,洗掉他身上的陰霾和晦暗,他要這陽光,日後都灑滿他餘生,讓他不再任人欺負。

侯鎮沖着山的那邊喊叫着,呼喚着,似乎那頭就有他的希望一樣。

直到溫括拍了拍他被漲紅了臉,他才醒過神來,呆呆地看向他。

“真傻呀你,回家吧,我帶你回去。”

“元回——”

溫括剛要走,侯鎮就一把将他摟住,緊緊貼了上去。

靠着他的呼吸,侯鎮也起伏着胸膛,他趴在他耳邊,輕聲道:“要是你不守孝,說不定就是你去娶公主了吧?”

“胡說,那明明是阿攘的娘為他求來的親事,跟我有什麽關系。”

“那就好,那我就只管等着了。”

“等什麽?”

自己的話剛一出口,溫括一回過頭去,看見侯鎮那雙水靈靈的眼睛,他就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許瞎說!”

“我不瞎說,我會像以前一樣乖乖的。”

侯鎮難得放下架子,跟人家撒嬌,溫括也有點不适應這樣的場面,兩人別別扭扭地站在一起,差點沒一塊摔下去。

“別···別鬧了,回去了,待會他倆都走了。”

溫括努力維持着自己的莊重,但身後那團熾熱的火焰,還是時不時地就讓他意亂情迷起來。

侯鎮要是真在長安城裏長大,成了一個百無是處的人的話,自己還真不一定會再想見到他呢,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下山之後,趙回聲還口無遮攔地湊近了來問他,剛剛在上面嘗到味道了嗎。

“什麽味道?”

“夫君的味道啊!”

“什麽夫君,你別瞎說!我跟紀紳清清白白的,什麽都沒有!”

“哎喲喲,我一個大房都不說什麽了,你怎麽還不好意思了呢?快跟我說說嘛,我想聽!”

見他死纏爛打,侯鎮趕緊就過去将他一把薅開了。

“真是有了小的就忘了大的了,啊?侯紀紳,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嘿,爺爺我就不是人!”

侯鎮比他罵得還更難聽些呢,氣得趙回聲,不僅不敢打他,連罵也罵不過他了,只能悶着腦袋生氣,在他身後裝模作樣地踢他屁股。

“回去吧,別在陀山留了,每次來這個地方,都沒好事,誰知道這次又會遇見什麽人。”

不等趙回聲多歇息一會,侯鎮便去牽來了衙役大哥們幫他們拴在縣衙門口的馬。

“你還真的個黑心腸的!幸好,幸好爺爺我跟你沒什麽,不然這輩子就算是交代了!”

趙回聲有氣無力地站起來,都還要再罵他兩句。

還沒到城門口,安七七便已經在等着他了,說安戟着急要見他,叫他趕緊過去。

雖然沒有明說,但侯鎮知道,肯定是提前回去的衙役大哥走漏了風聲,安戟這個老狐貍,肯定也自己猜出了些門道來了。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侯鎮也不知道自己這回能不能應付得了安戟的盤問了,要是真跟他說了陀山的情況,他會不會搶先一步去邀功,到時候王爺不僅被孤立了,就連班離這個援手也會失去的。

“侯鎮吶,你可算回來了!”

安戟一把将他薅過去,他一臉的愁容,侯鎮也是心裏難安。

“刺史,出什麽事了?”

“你看看。”

安戟遞到他手上一份文書,侯鎮打開來一看,竟然是朝廷要派褚世安來黔州。

“他來,應該沒什麽問題吧,這個褚世安,也不是什麽眼尖的人精啊。”

侯鎮有些警惕,一個褚世安,應該還不至于引起他如此之大的警覺。

“還有上面沒寫的,另外朝廷還增派了一個人過來。”

“誰?”

侯鎮不由得跟着緊張起來,盯着安戟想看他嘴裏還會吐出什麽名字。

“阿史那彼幹,你應該認識吧?”

“他?他不是在給先帝守陵嗎?來黔州做什麽?”

不出安戟所料,侯鎮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跟他的反應是一模一樣的。

“先帝的陵寝,要加修,現在陛下派了金吾衛的人去,他就得閑了,跟着一起來了黔州了。”

“他爹也讓他湊這個熱鬧?”

侯鎮甚至說着說着,還着急了起來。

“他爹都病了多少年了,自從先帝駕崩,他鬧着要殉葬,被陛下給攔了下來,就一直在家待着,給人都待出病來了。他母親可是先帝的皇妹,陛下的姑奶奶,大唐的長公主,連她都幫着開口,要她兒子來黔州一趟了,陛下也不好駁了她的面子嘛。”

“不是···不是這黔州是什麽風水寶地嗎,怎麽是個人都往這兒擠啊!”

“我也是這樣想的啊!”安戟也跟着激動起來,“你說說,前些年,你在這,幫我辦了多少案子,我又向朝廷報了多少案子。本來來了一個大理寺的少卿,我就已經很頭疼了,現在,什麽刑部啊,禦史臺啊,金吾衛啊,全都來全乎了!好嘛,我一個黔州刺史,在黔州的地界上,成了小喽啰了!”

“那你預備怎麽應對?”

“還應對個什麽,要是褚世安一個人來的話,随便打發打發也就行了,可是現在還跟着一個阿史那彼幹,我惹不起呀!那可是長公主的兒子,長公主誰呀,高祖皇帝之女!按輩分,連陛下都得叫他一聲表叔呢!咱們現在可算是倒黴透頂了,人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話呢,你是不知道啊,消息還沒傳開,附近一些大小官員就開始寫信來嘲諷我了,說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其實,這次既是機會,也是機遇,就看咱們怎麽利用了。”

侯鎮心生一計,不如把安戟也拉入李侗的計劃裏,反正從哪個方面來看,他跟李侗都應該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才對啊。一個是駐守一方的宗室,一個是一州刺史,一方翻案,另一方就絕逃不了!

“什麽機遇,怎麽利用?”

“刺史想想,他們來是為了什麽?”

安戟一捋胡子,沉思起來:“來這裏嘛,當然是為了剛發現的金礦咯,都是錢吶。我這一個處理不好,到時候就全拿我開刀,我可真就是五馬分屍,死無葬身之地了!”

“刺史其實不用如此悲觀,您完全可以摘幹淨的。”

“哦?”安戟打量了他一眼,瞬間就來了興趣,“什麽法子?可靠嗎?”

“您先按兵不動,到時候等人來了,要是真查出了什麽,您就暗地裏把責任往王爺身上推,不就行了嗎?”

安戟被他簡單魯莽的計謀給吓了一跳,當即就表示反對,而且還質疑起了侯鎮這樣做的緣由來。

“你不是王爺的人嗎,怎麽,呆得不好,想脫身?”

“王爺還是比您更能抗事的,要是您一個人對付他們一大幫子人,早晚完蛋!但加上王爺就不一樣了,他是誰呀,身份不一樣,有免死金牌的!”

“咱們這樣冒失,會得罪他吧?”

“咱們私底下去找褚世安說啊,他跟成南王可不是一條道上的,難不成您還怕他出賣您不成?”

安戟停下來想了想,覺得雖然有些冒險,到時候也未嘗不能一試。

“行,到時候看,要是真頂不住了···哎!也只能如此了。”

侯鎮則有自己的打算,他也對阿史那彼幹來此的目的,有了一些新的猜測。

而且剛剛自己說要出賣他的計謀,現在應該也已經被他的人給聽了去了,自己還得找個機會跟他通通氣,免得這小王爺脾氣上來了,連自己一塊收拾!

出了門準備回家,雖然沒見到溫括,但摸着懷裏他給的那塊玉,心裏也是美滋滋的。

“這可是咱們溫大人的傳家寶哦,要好好留着哦,貼身揣着哦。”

侯鎮一邊在懷裏摸着它,一邊自言自語起來。

“紀紳!”

溫括的呼喊聲在前面響起,侯鎮立馬猛地擡頭。

“你來了。”

“怎麽樣,聽說長安要來人了?尉遲走得挺快的嘛,這麽快就有消息了。”

“我看應該是國師傳回去的消息,他一個小破孩說的話,陛下未必會放在心上。”

“不管是誰吧,總之看起來,對你都不太有利啊。”

“你又知道了?”

侯鎮湊攏過去,盯着他問道。

“王爺局面不利,那不就是你要跟着一起遭殃嘛,他預備怎麽辦,聽說還來了一位大人物,是金吾衛親自護送來的。”

“對,是阿史那彼幹。”

“他不在昭陵守陵,來這裏做什麽?”

“所以呀,他算是個變數,估計也是陛下的後手吧。”

“你看懂陛下要做什麽了?”

溫括好奇地跟上去,跟着他一起往家走。

“陛下在黔州,有好幾撥人在辦他辦事,這些人或許相互之間,知道對方的存在,又或許,很多時候,他們還要互相殘殺,以在長孫大人的眼皮底下存活下來。”

“那你看出都有誰了?”

“你這麽相信我的判斷嗎?”

侯鎮既得意,又驚喜,原來我在你眼裏,是這麽能幹的一個人吶。

“我信你,不是因為我相信你,而是因為我知道,人在決出求生的時候,總會更加頑強一些。你就更不一樣了,你等了十年,現在這個機會對你來說,意義非凡。”

“是”侯鎮笑了笑看着他道,“雖然站在霧裏看不清事情的全貌,但我還是覺得,成南王在黔州的境地,絕不像咱們看見的這樣,如此輕松。人人都覺得,當今陛下,未承先帝半分遺風,大小事務皆由長孫大人與幾位重臣決斷。可我覺得,陛下是一個十成十心機沉重的人,就像派人看着成南王這件事一樣,他不會只留一手,他會多重準備。”

“難對付嗎?”

“其實我不該這樣去想,不是對付他們,而是聯合、利用他們,要真成了對付了,以我的實力,恐怕早就被人碾成灰了。”

“你倒是謙遜嘛。”

“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種境地了,還不知道收斂,還不知道迎合別人的話,我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侯鎮的過于明白事理,讓溫括不禁更加心疼起來,這些年在黔州,尤其是失去了大哥庇佑的侯鎮,這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啊。

“紀紳,”溫括喪着臉,一把将他摟到了自己懷裏,“你辛苦了。”

“不辛苦,我還想着多攢些錢,将來回了長安,好娶···去以前待過的地方好好看看呢。”

“好,到時候我陪你去。”

侯鎮難得委婉,更難得害羞,平時見到的那些糙老爺們兒,根本就不值得他收着說話,但溫括就不一樣了。

他怕自己冒冒失失的,會吓到他,還會把他給吓跑了。

“我來黔州···快一個月了吧。”

溫括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地說道。

“哦,對,一個月了。怎麽,司馬這是想家了?”

侯鎮一臉好奇地歪過腦袋去瞧他,竟然沒看出來他有些癟嘴了。

“不想,反正在這兒也一樣。”

“我還挺想的,我娘死的時候,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上。我大哥離家的那天,我也沒來得及跟他說句話,一切都是那麽倉促,好像老天爺就故意不給我多點時間似的。”

本來還拈酸吃醋的溫括,這時候也沒有小脾氣了,轉過臉去,盯着他看了起來,心裏揪一下地疼啊,生怕他活不下去了。

“你想你哥了?還是想起什麽···”

“我哥都不知道死活呢。”

溫括話還沒說完,侯鎮就緊跟着感慨了起來,弄得他含在嘴裏的剩下半句話,愣是出不了口。

“給他寫信吧。”

溫括有些無奈地妥協道。

“送不出去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去了,西域那麽廣的地方,誰知道他在什麽地方活着,又在哪裏死了呢。”

侯鎮的情緒頓時急轉直下,甚至都要落下淚來。

溫括也趕忙轉移起了話題,問了些別的。

“哎,你不去王爺那裏了,怎麽是回家的路啊?”

“不去了,人多眼雜,我去了反倒叫人懷疑王爺,到時候場面更難辦了就不好了。他要是真有心,自己就會明白,我剛剛在安戟那裏說的話,只是些應承話罷了。不過就算是他記恨上我了,也沒關系,或許陛下想要的,就是看他衆叛親離,身邊再無一人臂助。他自己身在險境之中,想必更能明白這個道理,我不好貿然闖過去的。”

“是啊,他要是有事的話,也會派人來找你的,對吧?”

溫括突然說起了這個,也讓侯鎮心頭一緊,自己還從未跟他解釋過,他和李侗的關系呢。

“那個···我其實跟他···沒什麽的,就是他老愛捉弄人,看我鬧笑話,其實他就是無聊的時候,捉弄了一下就好了,我跟他真是清清白白的!”

“是嗎,那你還脫光了讓他看,我還沒看着呢。”

溫括的話猶如一聲悶雷一樣,在侯鎮的耳中、心裏慢慢炸開,他不自覺地加重了呼吸,紅透了臉,看着面前這個像是在提醒着自己什麽的溫括。

“我···我身上不好看,你也···想···”

“我就是随便說說的。”

溫括見氣氛不對,趕緊解釋道。

“哦,好,那···那·我先回···回去了。”

眼看着已經到了巷子口了,侯鎮竟然都忘了請他進去坐會兒,就只想着自己逃跑。

“哎,你···”

溫括想叫他都沒來得及,一轉眼人就已經不見了。

“真是個木頭!”

掃興而歸,溫括也只能自己一個人在大街上晃悠着走回去了。

“哥!”

剛一扭頭,那邊的樹底下便傳來了一陣呼喊聲。

“阿攘?是你嗎?”

“是我是我!怎麽樣,小嫂子自己回去了?”

“誰是你小嫂子!”

溫括有些氣急了質問他道。

“不就是那誰呀!那野花開得,都開到我大哥心坎裏去了吧?”

“你怎麽還沒回家,二叔沒派人來抓你回去嗎?你不要成親了?”

“不要不要!誰樂意娶公主誰娶去!我伺候不起,我還想樂呵兩年呢,誰願意請一尊活菩薩在家裏供着。”

“閉嘴吧你!最近黔州事多人多的,難免讓人把你這話聽了去,到時候傳到了陛下耳朵裏,別說是你了,整個溫家都保不住!”

溫攘聽了他的警告,這才消停了點。

“哎,是不是他不懂事,惹你不高興了?”

“他沒有,他事情挺多的,本來就心煩意亂的。”

“哎喲喲,事情多,就是沒多到你身上來,哈?想起了那麽多事,就是沒想到你,哈?哎呀,小嫂子真是的,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就算了,竟然還不搭理你?簡直是豈有此理!”

見他又叽叽歪歪的,不知道抽什麽風呢,溫括趕緊警告他道:“不許給他惹事!人家跟咱們不一樣,他活着就已經挺難的了,不要再去為難他了。”

“好好好,誰讓你是我大哥呢,聽你的,以後回了長安再找機會收拾他!”

“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要是真惹急了公主,到時候帶你回公主府去住着,看到時候誰救你!”

“不救就不救咯,反正我爹也看我不順眼。”

“胡說!二叔最疼你了,走走走,回家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

溫括心裏明白,他之所以覺得他爹不疼他,就是因為他爹把原本應該屬于他的疼愛,都給了自己了,自己才是那個獲益者。

溫攘從小叛逆,也是為了引起他爹的注意而已,只是老人家心思藏得深,除了揍他一頓,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來跟他對話了。

“哎,哥,小嫂子會做飯嗎,以後可別委屈了你。”

“會,他還會照顧一家人呢。”

溫括耐心地跟他解釋着,怕他又去找侯鎮的不痛快。

跑回了家的侯鎮,更加覺得燥熱難安,連忙關了門,敞開了嘴就大口吸起氣來。

“哈——哈——哈——”

沉重的呼吸,連他自己的控制不了了,他想打開門看看,溫括有沒有跟過來,但結果顯而易見,人家又不是賤得很,幹嘛非得搭理你一個榆木疙瘩呢。

靠着門口的牆角,侯鎮壓制着內心的不安的焦躁,将自己團成了一團,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那些事。

可還沒等多坐一會,情緒也還沒平靜下來呢,裏屋的臺平就聽到了動靜,跑出來查看來了。

“哥,你怎麽了?”

“啊?”

侯鎮有些慌亂,又不想讓弟弟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趕緊就将自己團得更緊了些。

“我···熱得很,出來透口氣,你先回去吧,我待會就進屋了,去看看妹妹的書背得怎麽樣了,快去!”

支走了孩子,侯鎮終于又松緩了些,擡眼一看自己家這麽點大的地方,還得住下這麽一家人,要是以後跟他···

侯鎮不願意這樣委屈了他,可自己就算是買這處宅子,也是花光了積蓄的。

“侯紀紳吶,要不以後就舔着臉跟着他吃喝好了,還能給家裏減省一份口糧,還能···嘿嘿,盡想美事吧你!”

一個不留神,他就又開始做夢了,夢裏的溫括正···

——啪!——

忍着心裏的躁動,一個耳光抽下去,侯鎮頓時就清醒了不少。

“別想了,憋死你!”

院裏的大涼井,就是他此時最好的朋友了,來上這麽一瓢,人瞬間就清醒了。

涼水澆完,他整個人也更喪氣了些,看東西都有氣無力的了。慢慢挪動着腳,他就回自己屋裏去了。

這種事,還是不能讓弟弟妹妹看見了,不然自己以後還怎麽管理這麽一大幫子人吶。

侯鎮這樣安慰着自己,心裏也想他想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