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探陀山

“你們倆要不留下吧,我們家現在地方大了,能住得下人了。現在這個時候了,再街上遇到了巡夜值守的,咱們又不好徇私枉法不是?”

“好!聽你的!”

趙回聲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呢,溫括就搶先一步答應了下來。

“哎,對了,那個公主人呢?我去問了段沖了,他們家下人說他去走貨了,出發前有個蓬頭垢面的野人來找過他,應該就是那個公主吧?”

趙回聲一邊幫着收東西,一邊閑起了天。

“別擔心她了,她好得很呢,我看那地牢對他來說,根本不算是牢籠,更像是一處保護所一樣。蓬頭垢面的呢,也是為了更好的保護自己嘛。”

兩人正聊得起勁呢,芳怡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屋裏跑了出來,站到了侯鎮身後。

“哥!”

“你怎麽還沒睡啊?臺平呢?”

“哥,我好開心啊!”

小姑娘臉上掩抑不住的興奮,邊說還邊手舞足蹈的。

“好,芳怡高興就好,快回去,去找三哥,我還有事兒呢,明天再見。”

“好,哥你早點休息。”

看着蹦蹦跳跳跑進屋裏的妹妹,侯鎮越發在心裏堅定了一個念頭,什麽良心真理,普度衆生的話都是狗屁,只有自己過得好了,眼前這個世界才是真的變好了。要是自己沒有接受安戟指派的那些任務的話,恐怕被關進那個地牢十來年的,就會是自己的妹妹了,而且很有可能,她還會成為吊死在花樓的其中一個。

他一點不後悔,他只唯一後悔一件事,那就是沒有早點買下這處宅院。

“小孩子真好啊,吃飽喝足了就什麽都不想了。”

趙回聲應該也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還沒大嘴巴說出自己身世的時候,那段簡單快樂的日子了吧。

“對了,古二娘跑了,花樓怎麽辦,你聽着外頭的風聲是怎麽傳的,安戟還幹這門生意嗎?”

“他呀,不想幹這個了,我聽說,最近從江南來了幾隊馬幫,要在黔州和南诏之間走貨,他打算參一股。”

“走貨?不會是段沖他們家的生意吧?”

兩人越聊越起勁兒,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身後,審視兩人的目光。

“紀紳,大為,你們說什麽呢?”

溫括趕緊自己圓場道,剛剛他就進去收了下碗筷,出來便看到了兩人暧昧不清地湊在一起,還笑嘻嘻地在說着什麽呢。

“哦,司馬你別忙了,放着吧,我派人回家去叫兩個人過來收拾收拾就行了。”

說着,趙回聲就趕緊跑過去,接住了溫括手裏的碗碟。

“是啊是啊,怎麽能勞動司馬大人呢,我自己來吧。”

看着他倆身後那一摞的碗碟,溫括瞬間失落下來,原來不是不讓客人幹活,只是不讓自己這個外人幹活而已。

“你們家這個小院,還挺鬧中取靜的哈。”

溫括覺得尴尬,便開始自己沒話找話。

“是,房主給我便宜了不少,也幸好,我手裏還有些銀兩。”

“是啊,我就說嘛,你早就該搬過來住了,你看現在,離我家多近吶!”

溫括剛要搭話,沒想到就被趙回聲給捷足先登了。

侯鎮眼見氣氛有些不對,溫括那臉也拉得老長,自己趕緊就轉移話題,接着聊起了段抽沖家的生意。

“我跟你說,段沖提前來黔州,我估計就是為了這個事。他跟安戟的生意,肯定不是到了黔州之後才決定的!”

“你怎麽知道的?”

侯鎮趕緊就貼過去問了起來,眼睛一瞟,又看到了坐在另一邊的溫括被冷落了,又只好趕緊又叫上了他。

“你想啊,黔州的生意,安戟什麽時候過手給別人過,他不都是自己接下來做的嗎?但這個段沖來之前就不一樣了,整個黔州的大小客棧裏,那可是住滿了行腳商啊。”

“你怎麽知道的?”

“廢話!我們家不是在黔州開了客棧的嗎!”

侯鎮立馬便回想了起來,原先趙老爺來看他的時候,覺得這窮鄉僻壤的,會把他兒子餓壞了,所以就偷偷地開了一間客棧,請了個符合趙回聲口味的廚子來這裏做飯,結果後來因為飯做得太好吃,但客棧又沒什麽人,讓眼尖的趙大為給發現了。

“馬幫?”

溫括這時候也想起了什麽來,驚呼道。

“司馬這是想起什麽來了?”

“侯鎮,你還記得那天,咱們去找跟撥曲娅有過往裏的人的時候嗎?那個時候咱們不是就遇上了一只商隊嗎?你還說呢,肯定是他們在黔州待了好久了,才會如此熟悉這裏的路。”

“對對對,是有這麽回事,我差點忘了。”

侯鎮趕緊找補道,因為這時候,溫括的臉上已經明顯有些不高興了,自己要是再不搭理他,以後就別想再在他手底下掙到銀子了。

“你們這麽一說,我才發覺哈,原來黔州最近,這麽不太平哈?”

趙回聲說得有理,事實有正是如此,就是這段時間以來,黔州不知道怎麽的,鬼火、自殺案不斷,以前可都只是些劫貨攔道的土匪作亂,現在這些事情怎麽看上去這麽像是有預謀的啊?

“南诏?黔州去往南诏,最近的路,恐怕就是陀山了吧?”

侯鎮也在這個時候想了起來,他們之前去陀山尋人的時候,在那裏遇到的,不只是前來朝拜的南诏人,還有一些走馬拉貨的馬隊,聚在一堆。

“又是陀山,這個地方難不成是被詛咒的?南诏人為了保護他們的聖地,所以專門下了什麽生人勿近,近者既死的咒語?”

趙回聲的話雖然有些誇大了,但也很難不讓人想到,這一切的一切,都跟南诏有的千絲萬縷的聯系。

可這些南诏人,究竟是圖謀錢財,還是他們的聖地,又或者是,他們想要的,是整個大唐西南呢?

那他們會跟吐蕃聯手嗎,最近吐蕃人在吐谷渾故地動作頻頻,連帶着甘州肅州又不太平,不知道大哥在那裏有沒有出事。

“司馬最近忙嗎?”

“不忙,”侯鎮一開口,溫括便立馬應和過去,“刺史讓我最近養養傷,黔州也沒什麽大事要做,我也想着正好閑下來兩天,好好修整修整。”

“那跟我們一起去陀山再看看吧。”

侯鎮的提議溫括僅思考了片刻,便立馬答應了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着什麽,自己竟然會那麽想去陀山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

“咱們真的要再去陀山啊?”

趙回聲一想起那次差點把命丢在了那裏,真的是說什麽都不想再去了。

溫括看着他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心裏自然是樂開了花,但侯鎮卻還想再争取争取。

“放心吧,這次咱們帶着阿托公主一起去,那些南诏的蟲子藤蔓什麽的,都不會再敢靠近你了。”

趙回聲“哼哼”兩聲,也沒表示什麽,轉頭便回屋睡覺去了,跟在自己家一樣。

“司馬,你真的也要去嗎?我就是不放心,想過去看看,順便找找有沒有什麽能再掙一筆錢的機會,你還有傷在身上,要不就···”

“沒事,我相信你的,我跟你一起去。”

“那就···多謝了。”

這個新院子雖然比之前的小茅屋大些,但畢竟家裏還有女眷,所以也就只能侯鎮趙回聲溫括他們幾個大老爺們擠在一間屋子裏睡了。

長長的廂房通鋪,擠上了三個大老爺們,還個個身體強壯,愣是擠得一點沒有空地方了。

“委屈司馬了,早知道我就送你回自己家好了。”

侯鎮有些不好意思,上次他來,也是跟自己擠在一張床上的。

“沒事,人多熱鬧嘛,我一個人在家還害怕呢,這兒挺好的。”

“是吧,我也覺得挺好的。”

人家兩人聊得正開心呢,趙回聲又冒出來搭話,關鍵是他說話聲音還賊大,弄得整個房間裏的氣氛,瞬間就消失殆盡了。

“睡吧睡吧,明天早起趕路呢。”

侯鎮頓時就沒了心情,将臉別到了另一邊去,扯過被子就蓋上睡覺了。

陀山按理來說,應該是不會有商隊去的,只不過這些年,吐蕃一直侵擾大唐邊境,導致從吐谷渾到西域的大漠道商道一直人丁奚落,所以聰明的西域胡人,便想起來要做南诏和南越人的生意,連着幾年,一直在黔州附近奔走,就連安戟也安排了人手,從長安調集貨物,再轉賣到南诏發了筆大財。

“我瞧着,是不是雨季快到了,所以這些人就趁着天氣尚好的時候,趕緊再多往南诏送兩回貨啊?”

看着一路上遇到的來來往往的商隊,嘈雜聲不絕于耳,趙回聲忍不住地哀怨起來。

“是啊,上次咱們來的時候,還能跑馬呢,現在好了,連路都走不通了。”

正說着呢,身後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野馬受了驚吓,直接從他們幾個身邊竄了過去。

侯鎮一把拉過溫括,将他帶到了自己身邊,還不忘了囑咐道:“司馬跟緊了,這裏可是只認錢不認人的地方,什麽神神鬼鬼的東西都有。”

“好,我知道了。”

“看着點啊!”

趙回聲也沖着那邊那幫人叫罵了起來。

“哎對了,那個公主人呢?”

趙回聲這才想起來,怎麽就他們三個人來了。

“她不想來,說是怕被人認出來,殺人滅口,我想了想也是這樣,不能難為人家嘛。”

“不來好啊,不來的才是聰明人吶!”

趙回聲一邊嫌棄地躲開地上的馬糞,一邊還得防備着身後随時可能冒出來的野人!

“天都快黑了,咱們終于要到了!”

又是一個大黑天,他們再次來到了這個熟悉的陀山縣。

回想起不久之前在這裏經歷的種種,還是會讓人覺得後怕的。

“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個鬼地方了呢,沒想到不到一個月,我又來了!”

一路上他唠唠叨叨個沒完,侯鎮一直忍着他,直到快到城門口了,見他還是廢話滿篇,直接上前去就給了他一掌。

“幹什麽!”

“閉嘴呀!”

“那你不知道好好說嗎?”

“我跟你說了你聽嗎?趕緊閉嘴,咱們可不是來郊游的,随時注意着路上的人,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目光,咱們已經算是到了這幫人的大本營了,馬幫悍匪們的實力,不用我多跟你說些什麽吧?”

恐吓對他果然有用,趙回聲立馬閉了嘴,低着頭,乖巧了起來。

“紀紳對馬幫還有了解啊?”

溫括假裝好奇地側過臉去問道。

“他呀,”趙回聲又插話道,“以前想跟着馬幫去甘州找他大哥的,後來不是沒去成嘛,但也認識了兩個走貨的,段沖就是其中一個。他呀,只要是賺錢的活計,他都知道點門道,活着嘛,賺錢不丢人。”

趙回聲最後還貼心地幫他打了個圓場,沒讓他的臉再掉到地上。

“那黔州的馬幫,都是西域來的嗎?”

“不只,還有太原,長安,揚州,都有的,而且也不只是去南诏,愛州那邊也去。只不過都是些煙瘴之地,去了少說也得半年才能回來呢,而且有些還回不來了呢!”

趙回聲故意放低了聲音,吓唬他道。

“馬幫在這兒走貨,一般都走什麽呀?”

溫括對什麽都好奇,什麽都想問上一問。

“去的時候,帶上些珍奇寶貝,什麽鹽巴特産什麽的,回來的時候,就帶藥材、茶葉這些東西,反正他們是不會做虧本買賣的。”

“你們家也是走這種貨的嗎?”

“我們家坐地戶,不用走貨,不過跟一些南來的北往的客商也相熟,有時候也收點東西轉手賣。”

他們倆倒是聊得開心,侯鎮卻依舊是一臉緊張地警惕着四周,上次的教訓還萦繞在他心頭呢,這回可萬萬不能再大意了!

“小心些,咱們進城了。”

侯鎮提醒了他們兩句,順便也收起了自己看向城門樓子的目光,他的預感再次襲來,陀山,還會有大事發生。

“老侯,咱們來,不會就只是為了看看陀山的馬幫商隊吧?跑這麽遠,你就不想帶點東西回去?”

“我還是把我自己帶回去,比較好,少說話了,我感覺有人在盯着咱們。”

侯鎮說完,像是預料到趙回聲一定會回頭一樣,立馬又呵止住了他:“別回頭!往前繼續走!”

三人就這樣臉上假裝挂着笑,實際上心裏慌得不行,趕緊就跑過了人聲嘈雜的地方,到了一條小巷子裏。

“哎呀,吓死我了!我剛剛也感覺,有人在我背後盯着我看呢!”

趙回聲一邊輕撫着自己的小心髒,一邊不住地探着腦袋往巷子外面望去。

“是不是商隊的,見咱們面生,所以警惕了些?”

侯鎮搖了搖頭,表示不太一樣。

“咱們這次來,就是來走走看看,清楚一下這個陀山,到底有什麽門道。而且班離看過了那張撥曲娅留下的布帛之後,她也說,那處斷裂指向的,正是陀山的安河。這裏不僅是大唐的邊陲,也是南诏的文化聖地。可這也讓我想到了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什麽事?”

趙回聲也湊攏回來,好奇地探問道。

“南诏祭司的習俗由來已久,按照班離的說法,他們是從前幾任祭司才開始逐漸将這種祭祀風俗變成掌控百姓的武器的,那之前呢?要是現在的祭司主張祭祀,是為了分化王室手裏的權利,拉攏人心的話,那之前的歷任南诏國王,辦這個又是為了什麽呢?”

侯鎮抛出了他的問題,這也讓趙回聲和溫括陷入了沉思,盡管這些問題看起來跟他們現在的境況不太相關,但也是值得讓人深醒的。

南诏地處偏僻,本就物資匮乏,連年搞這種費力不讨好的祭祀大典,南诏國王是圖什麽呢?

拉攏人心嗎?應該不是吧,要是真用這種法子籠絡住人心了的話,應該也不至于讓那些祭司鑽了空子吧?

“班離說了那圖上具體指向的是什麽地方了嗎?”

“她沒說,她說她也不知道,不過依我看,應該是因為那裏的秘密,是南诏最後的保命根本,所以她不會跟我說實話。”

“保命?祭壇嗎?還是地下河?陀山這邊确實是很多地下河,能養活不少人呢。”

溫括的話顯然沒有引起侯鎮的認同,他依舊低着頭,設想着自己心裏的想法。

“銅礦。”

冷不丁的,突然從他嘴裏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銅礦?”

兩人齊齊驚呼道,都覺得侯鎮的設想實在是有些大膽了。

“西南一帶多礦山,尤其是煉鑄銅錢的銅礦,開采不多,又極為豐富,歷朝歷代,都是中原統治者想要拿下的重要資源。”

“南诏人是覺得自己守不住這銅礦,但又不能将保命的東西交出去,所以只能用祭祀這種障眼法,來迷惑外人,自己則悄悄在這裏開采銅礦?”

溫括跟着他的思路,提出了自己的假設。

“我覺得不止,或許這就是撥曲娅臨死前想要告訴我們,或者說是要告訴班離的。銅礦出了事,或許正是被那個新祭司給帶人采挖的,這裏面,或許牽扯到了陀山衙門和黔州州府。”

“你的意思是,你懷疑安戟參與了盜挖?或者是說,安戟為他們的盜竊提供了便利?”

溫括問的,侯鎮有些不敢回答,他不知道是因為班離的刻意隐瞞,還是就是因為安戟的背後搗鬼,才會讓安河地下的銅礦撲朔迷離,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這裏頭獲利不小,肯定有不少人對此心生嫉妒,從而做出什麽铤而走險的事來。

“咱們之前說,撥曲娅應該是死在陀山,然後被人送回花樓的,先前咱們還想不清楚緣由,現在應該明了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應該就是,他們想讓撥曲娅的死,在黔州震懾住什麽人,以達到他們繼續控制銅礦的目的。”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因為撥曲娅死在了銅礦下面?所以他們慌亂間便将人送回了原來的地方,以嫁禍花樓?”

溫括的思路倒是給了侯鎮新的提醒,他竟然忘了,還有嫁禍這種法子可以做。

侯鎮再次陷入沉思,要是真陷害的話,他們會想借着這個機會陷害誰呢?黔州有這個影響力,值得他們如此謀劃設計的人,也只有那麽一兩個,除了安戟,那就只有···李侗!

是李侗嗎?他原先難道是要趕去花樓的,不知道什麽原因沒去,所以發現撥曲娅屍體的人就不是他了,他就逃過一劫?

可什麽人會想這樣的法子,來對付一個親王呢?別說是他發現了,就算是他真的害死了撥曲娅,長安也不會真的追究他的責任的。畢竟要不是陛下親自下旨的話,誰敢···

“陛下?”

侯鎮突然開口,開口就他倆吓了一跳。

“瞎說什麽呢!沒人你也不敢胡亂說話呀!”

趙回聲趕緊國王捂住他的嘴,連忙看向巷子裏,生怕有人路過聽了去。

“李侗招攬我,不是看重我的才幹。”

侯鎮開始自言自語道,這可給一旁還緊張兮兮的趙回聲聽樂了,你的才幹?你還是真是夠要臉的呀!

“你可別說,咱們老侯啊,最大的本事,就是臉不紅心不跳地吹噓自己了,你看看現在,多淡定啊。”

說着,趙回聲還想摸摸他,沒想到被侯鎮一掌給打了回去。

“幹什麽!”

“閉嘴!”

侯鎮三言兩語就唬住了他,趙回聲也知道,他這是真的在認認真真想東西。

“他比咱們都聰明,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會有這一天的,所以他做出了一個閑散無用、好吃懶做的皇家子弟該有的一切做派,沒想到啊,他的九叔還是不打算放過他。他察覺到了,有人想嫁禍他勾連南诏或者是吐蕃,誣陷他謀反,所以他來找到了我,要跟我聯合。”

侯鎮嘴裏說着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沒想到他竟然還愈發興奮起立,一點沒有要收斂的意思。

“哎哎哎,我的侯大爺哎!你可閉嘴吧!什麽事你都敢拿出來說啊,當年你們家的事,你全都忘了?”

“我沒忘!正是因為我沒忘,所以我才覺得激動,這對我來說,對他來說,都是機會!我要回長安,他要保命,我們就是最牢固的結盟,誰也不敢背叛誰。”

他竟然說着說着還張牙舞爪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收到了長安的任命诏書,馬上就要回去了呢。

“行了行了,別說了,他鬧你就讓他鬧兩天再說嘛,他是有九條命,他還有先帝的遺诏護着,你有什麽?你什麽都沒有!哦,對了,你還有一大家子人呢!”

趙回聲的話雖然不中聽,但也确确實實提醒了侯鎮,他還有一家人的命保全呢。

“好了,紀紳也是歸家心切嘛,咱們幫他守着點秘密不就成了嘛。還是先找個住的地方,明天再在陀山四處轉轉,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溫括竟然幫他打起了圓場,還說什麽要幫他守着秘密?趙回聲不禁開始心慌起來,你小子什麽時候又勾搭上司馬了!

“好,咱們這次換個地方住,看還能不能見到跟上次那個掌櫃一樣的貨色!”

趙回聲像狼盯着自己的獵物一樣,死死看着侯鎮,還時不時地瞟一眼溫括。早就發現他倆不對勁了,沒想到還真是不對勁了!

小爺我什麽都有,你竟然沒看上我,看上他這個榆木腦袋了?你就喜歡這種不愛動彈的嗎?

趙回聲的猜忌心在此刻達到了巅峰,所以在進客棧休息,卻只剩下兩間房的時候,他一定要跟侯鎮住一間!

“為什麽你不能換個地方住?”

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絕情!

“我不換!要是我丢了,你連找都找不到我!”

“不必,我不找你。”

“哎,人家···人家元回兄受了傷,自己住一間不是應該的嗎?咱倆都這麽熟了,住一起怎麽了,你還怕我吃了你嗎?”

“上樓啊!別在這兒丢人現眼的!”

一把拽起他,侯鎮就把他拎到了樓梯口,推着他往前走。

他是閉嘴了,可侯鎮的心卻怎麽也安靜不下來,他很難不去想,也很難不去抓這個機會,這幾乎就是他回到長安最好的機會了!

皇帝關注着這裏,李侗需要自己,而現在,自己則很有可能就站在這個秘密的中央,馬上就要窺視到秘密的根本了。

或許,這裏原本就是皇帝要給李侗致命一擊的地方,銅礦,南诏,兵馬,這一切的一切被施加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根本無法言說自己的清白,因為是皇帝要他死的,他只能先出局,再想辦法破局。

那鬼火和自殺案會不會也是沖着他來的呢?那這就又肯定了一件事,花樓裏面,肯定有一個人,跟成南王府有着或近或遠的關系,這樣才能更有說服力地把罪名暗戳戳地嫁禍到李侗身上來。

或許就是那個下人,他是死在王府的,看來李侗肯定是在調查他的身份的時候,發現的這個陰謀,所以在自己調查完鬼火案之後,他就來找到了自己。

侯鎮沒有絲毫害怕,也沒有一點慌亂,相反,這是他來了黔州這麽多年以來,最為清醒的時刻,他知道,屬于他侯鎮的最好時機,馬上就要到了!

只要自己能證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長安的刻意安排,只要自己先行一步,證明自己的價值,那他日李侗保全性命之日,便是自己改命之時!

現在的侯鎮,開始無比相信自己的推斷,他堅信自己不會錯,他的感覺從來都是對的!

昨天臨出發前,他都還是只想着來這裏找找線索,看看有沒有什麽漏掉的人或者是重要的事,但現在,他要自己出擊了。

陀山有不為人所知的銅礦,還有表面上運貨走貨的馬幫,還有朝廷派駐的府兵,這些勢力要想一一被整合起來,除了李侗,那就只有一個人可以做到了。

安戟!

我說呢,你為什麽如此淡定,為什麽對我的謊話連篇言聽計從的,合着你是拿我當槍使,拿我當誘餌啊!

侯鎮最是知道安戟的性格的,他多疑,又善思,所以一般人說的謊話,根本就騙不了他。自己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對他陽奉陰違,他也絲毫不在意,就是放任自己。不管是來陀山查鬼火,還是去花樓查自殺之人的線索,他都是先裝作生氣的樣子,引得自己上鈎,然後就馬上放行,讓自己放開手去查。

安戟呀安戟,沒想到對長安朝廷最忠心耿耿的,竟然是你!

想到了這一層,侯鎮便開始琢磨着要怎麽幫着這位身在險境的小王爺脫身了,同時,還不能讓自己背上罪名,別到時候長安沒去成,反倒去了閻羅殿了!

不行,自己還是得回去找一趟李侗,要是他混吃等死了的話,那自己做這些,不反倒成了謀逆了嘛!

他一向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也幾乎未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放過手。

失去的尊嚴、權勢、自由,還有侯家一門的榮耀,他全都要找回來!

他覺得自己現在幹勁兒十足,就差在這陀山找到事情的關鍵線索,自己就可以回黔州,去跟那聰明絕頂的李侗談條件了。

而這陀山的秘密,就應該在這來往無數的商隊之中!

清晨,天還蒙蒙亮,外頭還挂着不少水珠,侯鎮便已經早早出了門。

但他也只是坐在門口的早餐攤子上,觀察着路上來來往往的過路行人和商旅,想看看這些最為平常的事裏,會不會有什麽意想不到的轉機。

自他出門時算起,門口一共路過了三十餘人,且都是商客。這在陀山這種邊陲之地,實在是有些罕見了。即便是南诏有生意可做,這來來回回一路上要一年時間,也不是什麽小門小戶的商家負擔得起的。可真要是聚集了這麽多人,那這南诏又究竟有什麽大生意,才能吊起這麽多人的胃口呢?

“吃着呢。”

溫括也出了門,跟着坐在了攤子上。

“司馬醒了?吃點吧。”

剛想叫掌櫃的,沒想到溫括竟然直接端起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沒吃完的東西,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司馬···這都是我吃剩下的。”

“你還要吃嗎?”

溫括一臉的無所謂。

“我···我不吃了,但你···我還是給你弄點幹淨的吧。”

剛要起身,他就被溫括給攔了回去,溫括看着慌亂無措的他,笑着說道:“阿鎮的眼光真好,點的東西真好吃。”

說着,溫括便挑起一勺白粥,慢慢地放進了嘴裏,眼神還止不住地打量着跟前的侯鎮,逗得他瞬間就臉紅了起來。

“阿鎮這是吃熱了?”

“沒···沒有,我就是···心慌,怕再遇到什麽事。”

“你想遇到什麽事啊?”

溫括問非所答,繼續盯着他看,侯鎮也沒有了昨天夜裏那股要幹大事的狠勁兒了,反而顯得滿臉的嬌羞,甚至連跟他對視一眼都不敢。

“還是不遇到的好,咱們就看看情況,就趕緊回去了。南诏祭神節剛剛完事,現在陀山又出現這麽多的客商,實在不算是個好征兆,咱們也早點走吧。”

見他被勾了起來,溫括就已經知道了,他還是惦記着自己的,至少他還記得自己。

“阿鎮辛苦了,其實那天在城外的時候,我就想跟你說來着,謝謝你的照顧,我初來乍到,幸好有你護着。”

溫括嘴上一邊說着暧昧不清的話,眼神還一邊打量着侯鎮的反應,他是不敢擡頭看,但溫括敢吶!他不僅看,還盯得死死地看!

“司馬客氣了,都是我該做的,以後還得仰仗司馬多照顧呢。”

沒想到他的話還是這樣平淡,難道真的是自己的錯覺,其實他真的就只是對這個了解他過去的人,有一些防備罷了,他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溫括心裏一慌,就趕緊收起了自己做作的樣子,三兩下就吃完了飯,不再接着調戲他了。

雖然自己這樣做有些無恥,但誰讓他長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寬厚的肩膀,挺立的身板,整個人的氣質都與這頹廢的流放之地截然不同。因為常年練武,臉上甚至沒有挂上一絲多餘的贅肉,只有那棱角分明的鼻梁和下颌,最是明顯。那兩片薄厚得宜的嘴唇映襯在中間,看着他整個人都氣度不凡了起來。難怪安戟說,整個黔州的姑娘,就算是冒着跟犯官家眷往來的風險,也要一睹侯公子的風采,不少人還嚷嚷着要嫁給他呢!

侯瑀呀,你這個弟弟,可比你招眼多了!

“咱們今天去哪兒看?”

溫括收起了不正經的樣子,清了清嗓子,才又開口道。

“先去原先咱們住過的那個客棧看看吧,我想那裏會有撥曲娅之死的真相,或許咱們還能找到一些關于銅礦的秘密。”

“然後就回去了?”

“我記得一些撥曲娅留下的布帛上面的路線,咱們去走走看吧,說不定會發現什麽。”

侯鎮說完便看向了溫括,沒想到他盯着自己,愣是連眼睛都沒轉動一下。

侯鎮以為是他不願意跟着一起去,所以有些驚訝,便連忙改口道:“司馬有傷,要不還是先回去吧,或者就在這裏等?”

“我要跟你一起去!”

就算是不裝模作樣地逗弄他,溫括還是脫口而出了這句話。

“好。”

他也滿口就答應了下來。

黔州的天氣時常變化,剛剛看着還是要出太陽的天,轉臉就立馬陰雲密布了起來,弄得他們也不得不趕緊掉頭回去。

趙回聲就極其不樂意走這一趟,本來要是侯鎮一個人去的話,他就在客棧等着就行了,但誰讓現在多了一個溫括呢,他說什麽也要跟着一起來了。

“哎呀,才走一會兒,渾身就濕漉漉的了,沾滿了汗,真是難受死了。”

他們找到了一個茶館坐下,趙回聲又自己去要來了一把蒲扇,不停地扇風,還是覺得燥熱得不行。

“這種天氣那就說明快要下雨了,春雨一下,之後就要真的開始熱了。黔州還好,山高林密的,倒是沒有長安那麽熱得難以忍受。”

溫括說這話的時候,就顯得淡定鎮靜多了,趙回聲再一看自己那張牙舞爪的樣子,頓時就氣得把蒲扇摔向了一邊。

“有這麽熱嗎,瞧你熱的。”

侯鎮撿起扇子,一邊學着他的模樣,一邊調侃起來。

“我那是熱的嗎,我那是氣的!”

趙回聲嘴裏的口水,都快噴到侯鎮臉上來了,那小臉也是,被氣得通紅通紅的。

“好好好,回去回去,行了吧?我看這天氣,應該也沒什麽人要出去了,咱們也打道回府吧,免得守株待兔等了半天,沒給人家等來,先給自己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