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尊嚴

侯鎮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想,這件事,怎麽看都是安戟在背後操盤的,可他···侯鎮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真的跟他鬧翻,也不知道跟他撕破臉之後,自己又該怎麽辦。

“紀紳?你沒事吧?”

“安七七為什麽要把這東西給你?”

“我也不知道,他就這樣給我了,說是安戟的東西,叫我收好。”

“他叫你收好這個?這可是安戟的罪證!”

侯鎮的話或許已經表明了他的态度,趙回聲也趕緊起身,将他死死拽住,質問道:“你決定了?”

“決定什麽了?”

“密奏入京,向陛下揭發他呀!”

侯鎮聽後,忍不住地白了他一眼,然後一掌拍了過去,邊拍還邊喊道:“蠢吶你!”

“幹嘛!不是你管這叫罪證的嘛!”

“我的意思是,安七七很可疑!笨死了,這都不明白!”

趙回聲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安七七呀。

對呀,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難道是他忘了這件事不能外傳,所以誤将東西交給了自己?不會呀,他什麽人,要真是這樣一個蠢貨,安戟會用他這麽多年?可他這麽做的目的又是什麽呢?為了背後陰安戟一把?他們倆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矛盾了?

趙回聲自己想不明白,只能望向了提出這一猜測的侯鎮,沒想到他嘴裏也沒了下文。

“咱們現在,怎麽辦?拿着這個燙手山芋,你還是得想想辦法呀。”

趙回聲的催促并沒有讓他慌亂起來,相反,他陷入了沉思之中,并且,他似乎已經發現了什麽線索,眼神開始冒起光來。

溫括叫住了想要上前去打斷他的趙回聲,兩人就這樣幹坐着,看着他一邊撚手指,一邊來回踱步。

“想出來了?”

侯鎮突然停步,定在他倆面前,他倆還以為是他想出什麽好主意了呢。

“安七七将東西交給你時,可還說了些什麽?”

“他什麽都沒說啊,就把東西給我就走了。”

“那咱們就不要妄動,再等等看。”

“就光等啊?不做點什麽?”

“安七七是什麽人,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咱們能知道?還是你覺得自己有九條命,可以冒險跟他硬碰硬地去試試看?”

趙回聲立馬擺手,連連後撤。

“況且,若咱們不能再相信安戟的話,那憑什麽就覺得這個安七七是可靠的呢?而且安戟至少還給我錢,叫我辦事,他一個家奴還在背後搞事,看起來,他才是那個不正常的人吧?”

侯鎮的話成功說動了趙回聲,卻讓溫括不自覺地警覺起來,侯鎮對安戟,真的是太維護了,都到了一種不敢違逆的地步了。

或許是黔州數年的生活,安戟确實是幫了他很多吧,這種情況不明的時候,他還不會因為一個安七七,就對他産生懷疑。

“上菜吧,不是做好飯菜了嗎,我餓了,要吃飯。”

侯鎮像個主人一樣,自然地就坐在了主位上,趙回聲也沒多說什麽,反而将所以新上來的飯菜,全都堆在了侯鎮面前,甚至連溫括這個司馬也給忘得幹幹淨淨的。

“喲,看我這腦子,溫司馬,您自便哈,都是家常便飯,別嫌棄。”

剛招呼完他,溫括都還沒來得及客套兩句呢,他轉臉就又跟侯鎮聊了起來。

“哎,你們家這廚子,廚藝精進不少呢,比上回來,好吃多了!”

“胡說,上次你來,不就是十來天前嘛,也就是你最近沒吃什麽好東西,才覺得它愈發可口了而已!”

兩人在飯桌上毫不顧忌,看得溫括那叫一個氣急敗壞呀,愣是半天插不進去話。

也就是趙回聲看着侯鎮碗裏的東西實在是放不下了,他才想起來,要跟溫括也聊上兩句。

“溫司馬?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看着發呆愣神的溫括,趙回聲心裏簡直是得意極了,自己總算是扳回一局!

“沒有,很好吃,我都吃飽了呢。”

兩人目光彙集到一起,盯向了溫括的碗裏,幹幹淨淨的,一點東西都沒有。場面雖然尴尬,但也沒人說些什麽。

趙回聲更是連場面話都懶得說了,剛剛你跟侯鎮騎在一匹馬上的時候,想必喝露水也喝飽了吧?

侯鎮不管他倆在幹些什麽,只管先填飽自己的肚子,順便再給家裏帶回去點好吃好喝的,那就是他來趙回聲家最大的收獲了。

“公子,有人在外頭找。”

正吃得爽呢,就有下人進來打斷了他。

“誰呀?”

“來人自報,說他是成南王府的下人,奉命來請侯公子去赴宴。”

“成南王府?”

趙回聲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呢,連忙确認道。

但下人卻一再點頭,說真的是王府的人,穿着上就不會有假。

趙回聲剛想回頭提醒一下他,沒想到他早就站了起來,擦幹淨了嘴,準備往外走了。

“真去呀?”

“敢不去嗎?”

侯鎮別過腦袋,吊着一張臉問他。

“前頭帶路!”

他倒是一臉輕松,屋裏剩下那倆,看起來可就不怎麽樣了。

“哎,對了,給我妹妹稍點東西回去,她想吃你們家的東西了。”

“知道了知道了,真把我這兒當館子了!”

侯鎮哼着小曲離開,面上看着輕松,但心裏的憂懼,只有他自己明白。上次見李侗時的陰影,還在他心裏沒有消散下去呢。

自己不會真的就要開始賣身之旅了吧?安戟前腳踢開自己,後腳自己就找到下家了,仔細想想,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剛吃飽飯,侯鎮就一邊遛食一邊走着往成南王府去了,路上還在不停地幻想着,自己回去該怎麽跟弟妹解釋,自己這···

“老侯啊,小侯好難受啊,日子不好過啊!你說,我是從了,還是不從啊?可他是王爺,我敢不從嗎?我要是裝不懂,就是不就範,他會不會還追到咱家去?到時候叫芳怡和臺平瞧見了,豈不是更丢人?”

就算是再不情願,他也還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王府門口,門前的小厮一見是他來了,連忙打開門,連問都不打算問一句。

侯鎮看着眼前那些齊刷刷的低頭打量着自己的目光,頓時更加頭疼起來,看來今天,不整出點動靜,自己是很難離開這裏了。

“去就去,又不是什麽大事,不就是出點力嘛,幫安戟辦事的時候,我還出過不少力呢,更何況····哎呀!”

侯鎮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竟然還在腦海裏暢想起來,待會自己具體該這麽做,才能既不惹怒他,又能讓自己全身而退。

進了大門,他便被人帶着去了後院,真是一點場面活兒都不整了,直接就來呀?

“侯公子,王爺在裏面等你。”

說着,那人便麻利地退了出去。

侯鎮一人獨自站在風中,不禁感嘆起來,自己也曾是立志要做一方護鎮大将軍的,現在倒好,成了可以随意倒賣的搶手貨了。

扯正了衣裳,侯鎮就硬着頭皮,自己往裏去了。

“王爺?王爺?”

走了半天,卻連個人影也沒見到,侯鎮立生警覺,心想難不成是中計了,有人要拿自己當擋箭牌?難不成此時王府,已經變成地獄,正等着自己來頂罪呢?

剛準備要跑,他便發覺了自己身後有一道目光正向自己投來,他立馬反應過來,咧着嘴回過身去,沖着那邊笑着說道:“王爺,別來無恙啊。”

可沒想到擡頭一看,李侗竟然穿得如此清涼薄薄的衣衫,連下擺都沒有!看得侯鎮那叫一個糾結呀,差點就沒把持得住,當場就要倒戈了!

“你來了?聽說你在趙回聲家裏,想來應該是自己家的事沒什麽要緊的了,所以我就叫人去請了你過來,你不會介意吧?”

“不敢,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侯鎮躬着腰,站在他面前回話,一則是為了顯得更加恭敬,二則,自己也正好少看點這種清涼無比的場面,免得到時候真把持不住了,事情就難辦了。

“沒什麽吩咐,就是···黔州待久了,偶遇故人,就心潮澎湃,難以自抑了。”

侯鎮轉着腦袋地聽着他的話,什麽叫難以自抑?你這話也太直白了吧?而且大晚上的,你見客還穿成這樣,是想自己幹點什麽呢,還是想讓別人對你幹點什麽呢?

況且你一王爺,沒事老想着我一個糙漢粗人做什麽,那戲院裏少了你喜歡的貨色了?你還是真是會強人所難吶!

正想着呢,面前的人影就開始動了起來,侯鎮也不自覺地縮緊了身體,咽起了口水來。

“我就是想着吧,以前咱倆也算是在一起待過不少時間的了,你就沒有···”話到一半,他的手就伸到了侯鎮的肩膀頭子上來,“念着過我?”

“草民不敢,王爺說笑了。”

可不管侯鎮嘴裏說的是什麽,他的手上卻依舊未停,不斷地游走,不斷地挑逗。

侯鎮努力地站定着身子,不讓自己産生別的什麽反應。

“我來黔州多少年,你就來了多少年了,想當初,還是你爹跟我爹一起造的反,最後,也是咱倆一起被流放到的這黔州來,你都忘了嗎?”

侯鎮這下終于明白了,他這個時候叫自己過來,是想拉攏自己啊。

“王爺折煞小的了,您是皇親,自然有恩德庇佑,小的只是一介賤民,不敢跟王爺攀親近。”

“你是在怪我這些年沒照顧着你?”

“小的不敢!”

侯鎮見他不依不饒,幹脆跪地求饒起來,與其被人這樣戲弄着,不如自己先服個軟,說不定待會他就沒這個興致了呢。

“起來,我都沒說什麽,你就怕成這樣?那咱們以後,還怎麽說話呀?”

以後?咱倆還能有什麽以後!

以前你就老愛捉弄我,還把我當成馬騎來騎去的,現在你倒是想起來跟我還有以後了!

侯鎮壓着心裏的委屈和憤怒,緩緩起身,面對着他,看着他那張裝作無辜的臉,他還是選擇了有話直說。再跟他繞會兒圈子,自己可就真是頂不住了!

“王爺,您時間寶貴,要不···有什麽事,您就直說吧,我聽着便是。”

“難怪呀,難怪安戟如此重視你,看來你至少是有點膽氣在的。既然你都開口了,那我就直說了。”

說就說,你摸我做什麽!

侯鎮看着他的魔爪又伸向了自己,自己又不敢動彈,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逐漸僵硬起來。

“我想,最近黔州出的事,你也清楚了吧?”

“是,我還參與了一些案子的調查呢。”

“那你有沒有覺得,其中一些案子,有些特別?”

“不知王爺指的是哪些?小的腦子笨,記不住事,還請王爺明言。”

李侗在他身邊繞了好幾圈,最終站定在了他的眼跟前,一把薅起侯鎮彎下去的腰,緊緊摟住,臉也跟着靠攏了過來。

侯鎮還以為是他忍不住想幹些什麽了呢,剛要開口阻止,他就接着說道:“我想知道,安戟身邊那個安七七,到底是什麽來路?你跟他認識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吧,知道他的底細嗎?”

原來是問這個,那就好那就好。

侯鎮已經被吓得滿身是汗了,只能不停地一邊擦汗,一邊回答:“安七七是西域胡人,來中原,是來做生意的,只不過後來讓人騙了,所以就投奔了安戟。”

“哦,是嗎?”

李侗一邊問,一邊又踱步到了他身後來。

“是,這是他自己親口說的,安戟也曾經交代過。”

“哎,你身上怎麽都濕了,是不是太熱了?”

說着正事呢,他突然就來這麽一下,可給侯鎮吓得不輕,連忙就躲閃開來。

“小的···沒事,就是愛出汗,回去洗洗就好了。”

李侗看他如此反應,立馬捧腹大笑起來。

侯鎮也像是回到了以前,他還在東宮,自己也還在長安的時候,他也愛這樣捉弄自己,取笑自己,現在來看,就算是長大了,你也一點沒變!

“你不會生氣了吧?”李侗慢慢靠近他,還裝做不知地問了起來,“我就是想,讓你回憶回憶咱倆的往昔時光而已,那時候咱倆多快樂呀,只不過是現在身不由己罷了。”

快樂?咱倆還有在一起的快樂回憶呢?我怎麽不記得了?

“那時候你給我寫的信,我都收着呢,我知道,也就是你現在膽小了,不然你肯定早就來找我了。”

“等等!”侯鎮逐漸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不對勁,“王爺這是何意,我怎麽越來越聽不明白了?”

“小時候的事,你都忘了?你給我寫的信,你也不記得了?”

信?我還給你寫過信呢?我記得我那信不是寫給問溫元回的嗎,怎麽到了你手裏了?

合着你這一頓鼓搗,是在借着舊情跟我調情啊?難怪呢,我說你怎麽陰一陣晴一陣的。

“王爺,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我一個武将世家出身的人,沒事給人家寫什麽信嘛,你肯定是拿錯了,或者是記錯人了。”

侯鎮當然不會在這裏承認,那些信是他寫給溫括的了,不然明天還不一陣腥風血雨啊!

“是嗎?那也許就是這樣吧。不過咱們還能再聚,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緣分呢?”

“小的不敢,不過···王爺剛剛所提的安七七的事,小的倒是知道點別的!”

侯鎮立馬搬出了今日安七七給趙回聲賣身契的事,趕緊轉移了一下他的注意力。

“是嗎?還有這種事?那這花樓,你還查不查了?”

“我這···王爺,您也知道,安戟安刺史的父親,可是當年太宗皇帝的親衛呀,他在長安,還是有些人脈的。我人微言輕,人家動動手指就給我解決了,我···我這也不敢吶。”

“那我幫你,你不就敢了嗎?”

他的語氣突然冷了下來,剛剛還在嬉皮笑臉的侯鎮也立馬跟着收斂起了表情,彎着腰不敢說話了。

“王爺千金之軀,何必自己來蹚這趟渾水呢?”

“我不去,還要勞煩有些人自己找上來呢。”說着,他就勾起侯鎮的下巴,端詳起了他來,“我要你——”

侯鎮立馬瞪圓了眼睛,驚訝到不敢說話,沒想到這時候他又來了後半句:“幫我做件事。”

他瞬間就松了口氣,身子也跟着癱軟下來。

“王爺請說,我一定照辦無誤。”

“你就不想先問問是什麽事?”

侯鎮掃了他一眼,看不出他對自己還有什麽別的欲望,只有無盡的戲弄和擺布,這對自己來說算得了什麽呢,當即就表示無所謂,随便吩咐就是!

李侗冷笑兩聲,松開了挑着他下巴的手,站到窗臺前,緩緩開口道:“明天,帶着我的腰牌,去小醉花樓,徹查花樓自殺案。”

侯鎮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暫時也沒理解到,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但看他那樣,應該是不容自己質疑和反駁的了,侯鎮便立馬将這門差事應了下來。

李侗見他如此聽話,便走到他耳邊,跟他講起了一個自己偶然間發現的秘密。

“你的情書,是寫給溫家長子的吧?那時候你年紀可不大,就有這樣沉穩的心思,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會幫我辦好這件事的。”

侯鎮沒想到,他竟然是知道的,所以剛剛那些,就算是他的考驗了吧?他想看看,自己究竟變了多少,還剩下多少,是他可以掌控得了的。

侯鎮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領命拿到腰牌之後,便轉身退了出去。

站在窗邊的李侗,目送着他離開,侯鎮也開始慢慢發現了,這個王爺,并不像傳聞中的那樣,放浪不羁,他心思深,藏得更是好。

不過他說得也對,他跟自己,是一很多相像的東西在身上的,比如遭遇和如今的心境。

歷經大變,流落黔州,小命、身家,皆系于他人之手,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他要自己去做的,正是他已經預見到的,之後将會發生在他身上的慘案。他不願意将自己的命運交付他人之手,所以就算是死,他也要自己掌握!所以他選擇了主動出擊,不再坐以待斃。

侯鎮揣緊了腰牌,從這一刻起,他便知道,這裏面裝着的,不只是他一個人命,也還有自己的。

“這麽快?”

侯鎮還在疑惑,不停地向後望去,前面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現了一個人在等着自己了。

“見過司馬。”

侯鎮頓感驚喜,原來你在等我。

“我回家,正好路過,聽說你還沒出來,所以就想等等看。”

“司馬勞累一整天了,還叫你在這等我,是我的不是了。”

“說起這個,”溫括邊說邊從懷裏掏出了個東西來,“今日之事,你大度,不跟我計較,但我也不能沒有任何表示,寒了你的心,将來我還得依靠侯公子幫我辦案呢。”

說着,一塊質地冰透的上好玉佩便被送到了侯鎮面前,他還特地強調,是因為自己這次出門,帶的東西都是家裏人準備的,所以拿得出手的值錢家夥,也就是這一兩塊玉了。

侯鎮當然知道,送人家玉佩是什麽意思,要是放在別人身上,他肯定就回絕了,但這可是溫括送的,自己想這一天不知道想了多久了呢。

他立馬收下,拿在手裏,細看起來,嘴角也止不住地跟着咧開,合都合不攏。

“你送的,我喜歡。”

侯鎮甚至還難得地流露出了難為情的樣子來,他緊握住玉佩,本想現在就沖過去,将他抱進懷裏,但他還是定了定神忍了回去。

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害了他,他還得回家呢。

“侯公子不嫌棄就好。”

兩人就這樣借着王府外的燈火,站了好久,直到外頭更夫敲響了幫子,他們才意識到,原來他們已經站定在這兒好久好久了。

“我···我回家去了。”

侯鎮有些慌張,說完就趕緊跑了。

倒是溫括,聽着他說的話,頗感驚喜。他以前每次回家的時候,也總是會跟自己說這樣一句話,蹦蹦跶跶地就跳着回去了。再長大一點,他就手拿長槍,邊比劃着邊往家走。其實現在想想,那時候他就跟個小大人一樣了,父兄皆在外征戰,母親又多病,他一個小孩子,倒是心細,把家裏的一切操持地井然有序。

“侯公子,你身上的驚喜還真是多呀。”

也是,不然我也不會專門在這等你一個時辰了。

等侯鎮回到家,本以為弟妹都還沒飯吃呢,他趕緊就要進竈房燒飯,沒想到屋裏卻傳來了陣陣歡聲笑語,聽着不像是餓肚子的樣子。

“芳怡?臺平?是你們在家嗎?”

剛一問,裏頭就冒出兩個腦袋瓜來,睜大了着一雙溜光水滑的大眼睛看着他,侯鎮也終于松了口氣,幸好不是別人。

“喲,侯大爺回來了?王府怎麽樣啊,看着氣不氣派?王爺···看着是不是又很···”

“閉嘴吧你,還有孩子在呢!”

“哦哦哦,對對對,叫小孩子聽見了不好,快,回去睡覺了。”

趙回聲招呼着兩人各自回屋,侯鎮卻将侯灏給喊了回去:“你去跟妹妹一個屋,今天趙大哥不走,他睡你的床。”

“那怎麽好,他們倆都這麽大了,還睡一個屋,會讓人笑話的。”

趙回聲堅決不肯,他就是要睡侯鎮的床!

“我說沒事就沒事,你趕緊給我滾過去睡覺!”

趙回聲是知道他的脾氣的,從來不肯跟別人睡在一張床上,自己也就是過過嘴瘾,要是真叫他睡過去,他還怕侯鎮半夜掐他脖子,要他狗命呢!

“三娘?”

送走了瘟神,侯鎮也跟着進了主屋。

“二公子,你回來了?”

強撐着病體,三娘從床上坐了起來,那一張煞白的臉,頓時就出現在了燭火的映照之下。

“藥吃了嗎?”

現在侯鎮已經不問她感覺怎麽樣了,看這樣子,大概也能知道她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了。

“吃了,是不是又花了不少錢?還是別治了吧,留着錢,你還得娶親呢,要是将軍和夫人知道,因為我的病拖累了你,他們會怪我的。”

見她激動得要起身,侯鎮趕忙将她扶回了床上,安撫道:“就這樣看着你死,我更過意不去。再說了,我這個···”環顧了一下四周,侯鎮也有些無奈,“我還是別耽誤人家了,等日後我有了錢,再給臺平掙一門好親事就是了,我就這樣吧。”

三娘還想再勸兩句,但侯鎮已經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他趕緊叫來芳怡,自己則趕緊脫身出去。

他住的茅屋,和主屋就隔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可侯鎮卻是十天半個月才進來看她一次,每次,他倆幾乎都是說的一樣的話。

他煩嗎?好像也不,每次說完兩句之後,他就不緊不慢地走出屋去,一個人在院子裏踱步,然後再在院子前頭的大樹上,吹小半夜的風回去。

他本可以選擇留在長安,不管是值守城門,還是拼一拼進入金吾衛當差,都比他現在在黔州這個地方待着,要好得多了。

可他還是跟着他們一起離開了,因為他知道,離開了自己,這三個人根本不能活!

他有時候也笑自己,為什麽要在作出選擇之後,還來後悔。他不知道自己每次都在嘆息什麽,是想父親野心太重,還得全家流離失所,還是罵自己不自量力,竟然妄想着憑自己的實力,還能有一天帶着他們重回長安。

這次他沒有上樹,他已經沒有力氣上去了,他只能癱在院子外頭的草地上,看着天,撐着地。

他甚至哭都不知道該怎麽哭,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做一個大家長,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奔波勞碌,沒給自己留下一點時間。

在屋裏等了半天都沒等到他進來,趙回聲便出來,朝着主屋看了兩眼,見已經熄燈了,就知道他是又上樹去了。

剛一出院門,還沒來得及望兩眼呢,他的腳就被侯鎮拽住,趙回聲被吓得不輕,而侯鎮卻在這個時候來了一句:“你擋着我看月亮了。”

“你有沒有搞錯?我差點被你吓死了!”

捂着胸口,趙回聲半天才緩過勁來,慢慢蹲下,他也趕緊湊到了侯鎮身邊,欣賞起來。

“月亮有什麽好看的?”

趙回聲問的時候,自己那眼睛裏都快要放光了。

“遙寄相思啊,你不知道嗎?”

“我不需要。”

侯鎮看得入了神,甚至連身旁熾熱的目光都沒有注意到。

趙回聲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是在思念誰,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侯鎮想誰了,明天還是會第一個見到我!

“笑什麽?”

侯鎮頭也不回地問他。

“你怎麽知道?”

“我又不聾不瞎!”

“當然是笑話你咯,剛剛去王府,被吓慘了吧?”

“你為什麽不先問問我,王爺有沒有對我做什麽?”

聽到他這話,趙回聲瞬間就忍不住地噗呲大笑起來,邊笑還邊在草叢裏打滾。

“哈哈哈哈哈哈!你還真是——怎麽說呢,有自知之明,但又有點···嗯——不自量力了。”

他的話一語中的,正中侯鎮的下懷。

趙回聲立馬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趕緊改口:“要是王爺真對你做了什麽的話,你現在還不得夾着屁股回來?”

說完,他就立馬閃到了一邊去,果然侯鎮的橫飛腿就緊随而至了。

“幸好幸好,我這身手,還是不錯的嘛。”

一邊打量着他的神色,趙回聲嘴裏還一邊開着玩笑。

“老趙,你為什麽放着家裏的榮華富貴不享,來這裏當這個仵作?黔州很好嗎?”

“黔州有···有長安見不到的風光,我喜歡這裏,自由自在的,不用看人臉色。”

“喲,你還要看人臉色?”

侯鎮知道一些關于趙回聲家世的事,但也只是聽人說起,他自己沒開口問過。

“我是獨子嘛,別人當然以為沒人敢跟我争咯。”

“難不成···是令尊在外頭···”

侯鎮湊近過去,打趣他道。

趙回聲便立馬維護起自己的父親來:“他不是那種人,他對我和我母親可好了!”

我和我母親?趙回聲的話,讓侯鎮察覺到了一絲絲的端倪,他們家的事,難不成還有別的故事在裏頭?怎麽聽着這小子沒把自己當自家人呢?

“想知道吧?”

趙回聲知道那種眼神是什麽意思,從小到大,他都是被這種眼神給盯着長大的。

“我能知道嗎?”

“我知道你們家的事,你也該知道我的事了。”

“其實···有些事,不必勉強的,我還是覺得,跟你這個人,更投緣,與你的家世無關。”

“謝謝。”

趙回聲苦笑了兩聲,開始自顧自地開始說了起來。

“我親爹不是趙老爺,我娘是懷上我之後,才嫁給的他。”

“為什麽?”

侯鎮跟許多人一樣,也是先問了這個問題。

“我親爹是個衙役,在縣衙當差,沒錢也沒家世,跟我娘呢,是私相授受,有了我之後又不敢叫家裏人知道了。後來東窗事發,那時候又正值縣裏鬧匪患,你知道的嘛,長安出散關那一帶,民風彪悍得很,時不時地就鬧出山賊來了。我親爹呢,忙着山上抓賊,就沒顧得上我娘。我娘以為他是不想負責,跑了,所以就要跳井自殺。這時候我爹從太原走貨,去蜀中,路過那裏,就善心大發地救她。沒想到這一救,我爹就看上我娘了,但我娘也知道,自己已經身懷有孕了,不敢耽誤人家。但我爹卻說,他本來就不能生育,家産也不想交給他那幾個不争氣又敗家的弟弟,所以一直在找合适的人,來幫他料理和接手家業。那天遇到我娘,正是天注定的緣分!”

“難道他們就這樣去了長安?你親爹呢?”

侯鎮還是頭一個在聽完這個故事之後,沒有站起來就罵他親爹不是個東西,說他親爹就該受此報應之類的話的人。

“我爹就準備帶着我娘,去家裏求親,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被沖散的山匪,我爹沒練過武,他那些弟弟為了殺他謀奪家産,更是提前收買了他身邊的護衛,那些人就跟着山匪一起,要殺了他和我娘。這時候我親爹出現了,他也怕,但他看見了我娘,死死拽着她跟前那個男人,他就知道,她有了一個好歸宿。所以在其他衙役都紛紛逃命而去的時候,他一個人沖入陣中,殺光了山匪和那些護衛,最後,自己也身死血泊之中。”

“他們回了長安,你娘生下了你,你就成了趙家的大公子?”

趙回聲抿着嘴,有些難受地點了點頭。

“我爹對我很好,對我死去的親爹也很好,他每年,都回親自回去,祭拜我親爹的墳頭,有時候自己去不了了,就委托人代行。”

“那你為什麽···這麽感慨?你想他了?”

“我不想,我就是覺得自己賤得很。小時候我爹就跟我講了這個故事了,他還特地叮囑我,不能告訴別人,我卻不知死活地跟外人說了這件事。我娘不堪忍受再次到來的風言風語,就想上吊自殺,後來被救了回來,整個人也是悶悶不樂的,看見我,更是厭棄得不行。所以我後來就幹脆來了黔州,當了仵作,反正也餓不死。”

“你在黔州那宅院看上去,可不像是只餓不死人的樣子啊。”

侯鎮的話驚醒了趙回聲,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跟母親之間的關系,裂縫已成,這輩子都彌合不了了,可自己卻從未想過這件事,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其實自己在黔州過的好日子,僅憑自己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我···”

“你這些年都沒回去過吧?什麽時候回去看看,就算是不看你母親,你也看看你爹,他為了你,可是連親生的幾個弟弟都鏟除幹淨了,別辜負他。”

“是啊,我怎麽這麽糊塗啊!”

自己身上的錢從來就沒有少過,他也從不問管家,錢是從哪裏來的,只知道花,他···

“我是不是···”

“別激動別激動,”侯鎮一把将慌亂之中的趙回聲給拽了回來,“先寫封信回去,你爹娘肯定都想你了,這些年估計除了從管家嘴裏,也聽不到你半點消息了。過段時間,等花樓的事情結束了,你就回家去,看看二老。”

“紀紳,我···”

“別說謝謝!這些年我花了你不少錢,按理說,去你家拜訪二老的事也該有我一份的,但···”

回望向主屋,侯鎮也只能無奈地嘆息一聲。

“沒事,等我回了家,我一定跟我爹好好說說,你的光輝事跡!他認識不少長安城的大官,說不定他能幫你說說情,讓你早點回去呢!”

“好,那就多謝了。”

侯鎮憋着心裏的苦,還是跟趙回聲一起,暢想起了美好未來。

“哎,紀紳,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活得太安逸了,一點臉都不要了?”

“誰說的,那是你命好!”

“是嗎?我怎麽不覺得?”

說着,趙回聲還摸起了自己的小臉蛋來,邊摸還邊要借機調戲侯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