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陸哥,是我。”劉子涵的委屈一下子湧上來,癟着嘴微微顫抖,看陸一飛沖她招招手,眼睛跟洩洪似的嘩嘩淌下來,再也顧不上別的,一頭就紮進了陸一胸口。

眼淚很快濡濕了陸一飛胸口的衣服。看似平靜安慰劉子涵的陸一飛,內心卻有如驚濤拍岸,他居然在這裏見到了非玩家的劉子涵!

非玩家是不會出現在蓋亞世界的,而現實世界的人不會知道蓋亞任何一個副本發生了什麽。

劉子涵在這裏,也就是說,他們所處的就是現實世界,要不然就是已經把人類拉進了這個世界副本。

這樣的猜測讓人全身戰栗。

也怪不得孟朗一定要将她帶到這裏來。要說孟朗和楊銮兩個人在那些怪物的追擊下從容自保還行,再多帶一個不谙蓋亞世界規則的人,絕對不是像随意帶一個随身挂件似的簡單,實在有些吃力。

而想必孟朗也清楚地知道,要是不帶個人證來不一定說服得了陸一飛,說服的了“亡淵”。

現在人證活生生的在這裏,現狀不說毫無改善,更是滑向了另一個深淵。

他們腳下的土地就是生他們養他們的土地,而不是一堆數據構造的每次都令人咋舌的副本,那些人類是真實的人類,是和他們一樣的同胞,而不是一堆會呼吸的工具人。

他雖沒說出口,但劉子涵不可能在這裏。劉子涵也不能在這裏!但如果劉子涵只是個玩家——

有個人一定知道終局到底是什麽,他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偏過頭看向汪明誠。

汪明誠看劉子涵眼熟,記起當時在村裏見到過的,就是開車開進溝裏被陸一飛嘲笑的女同事,和陸一飛關系很好。

汪明誠接收到了陸一飛求救似的目光,便問劉子涵:“這個世界變天的時候,你有沒有遇到,雖然沒有人出現但耳邊卻有個聲音跟你說些什麽?”

是否玩家根據蓋亞的提示音就可能辨別。

“你是指幻聽?啊,我該聽到什麽嗎?”對于劉子涵來說,這些天裏發生的一切的一切無時不刻在颠覆她的認知,長久以來堅信的生物學知識,科學至上的信念都在一秒之下崩塌了。

人不是人,頂着不忍卒視的腦袋到處撕咬市民,奇怪的有各種異能的人們突然開始開始冒頭,成群結隊開始使出日常生活裏不可能出現的技能,甚至城市的建築物都無端的出現了很多破損和孔洞。

這真的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嗎?

但是她看不見這個世界那異變的六條光柱,光光知道這些奇怪的東西全是憑空出現的。

沒有怪物來由,沒有時間限定。

甚至有時候就發生在眼前,一具屍體瞬間從地上彈跳起來,就長出超出想象的可怕節肢。

她一度懷疑自己所處的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她跟着孟朗他們一路走來,孟朗說一個轉身可以會規避掉突如其來看不見的危險,有時候在空無一物的地方卻連吃個東西擡頭的時候就會出現怪物無機質的複眼。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聽到或者看到什麽,才是這個世界的正解了。

“沒事了,別哭了,在這裏你不是一個人,我們大家都是統一戰線的,不還有我呢嘛。”

劉子涵原本胖胖的臉上,經過這幾天膽戰心驚的逃命歷程其實已經清減多了,眼淚汪汪地看着他:“嗚,陸哥,我沒有聽到奇怪的人在我耳邊說話,你告訴我,這個世界怎麽這樣了。”

這個世界怎麽這樣了,這句話陸一飛也想問。

他從汪明誠的苦笑裏,看出了和自己同樣的結論。

要麽,這個世界不是蓋亞世界的副本,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就是現實世界。

要麽,人類都被拉進這個滿是蟲族的世界裏了。

“文明寄生,生命幹涸”,難道這說的就是我們人類不是宇宙中的唯一,要與宇宙別的生命體共生的意思。這些奇怪的蟲子是天外來客,也是另一個形式的宇宙生命體。

但是他們都不傻,蟲子以來就以暴力的手段屠殺人類,以另一個種族作為自己繁育的溫床,這絕對不是求得共存的表現。

不是共生,而是殖民,一種文明的開端非得要從殖民開始嗎?

原本以為只要殺掉怪物就能通關,但現在不得不思考如何将這種生命體趕出地球,防止人類被全部異化亦或是吃掉。

求生、求存,成為了此刻全人類的命題。

等到汪明誠和陸一飛他們回到基地,發現基地的人又多了。這是件好事情,眼下的境況正是需要玩家和普通人有志一同的時候。

只要是在這個星球上生活的人,已經沒有派別之分,大家都是相同的人類。只要星球被殖民,大家都是被被殖民星球的被害者。

第二天,被招攬的玩家聚在展覽館一個巨大的報告廳,紅色的座椅幾乎被坐滿了。汪明誠和陸一飛剛公布了一下前幾天的發現。

“什麽你是說這是現實世界!”展狄從前幾排位子上站起來,他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進入蓋亞世界默認進到了一個虛拟的副本。

放在幾十分鐘前,陸一飛也不願意相信,這根本就是在鼓動不安,但此刻認清現狀對現在的大家來說才是當務之急。

有人說:“陸一飛,你說的那個熟人靠譜嗎,她一個個例就能說明現實世界的人都進到了這裏,這個代表樣本會不會太小了。”

陸一飛當然考慮過這個可能,他剛要說些什麽,卻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人群裏越衆而出。

“我可以證明,我弟弟從災變開始前一直掙紮到了現在,他不是玩家。”嚴長海沖陸一飛點點頭,揪着一個睜大着眼睛的高中生後領子,示意大家的目光集中,“長楓,你跟大家說說。”

嚴長楓這個學渣就是在課堂上都沒有受到過這樣多的目光,被自己哥哥拎出來還怪緊張,兩手在軀幹邊晃蕩不知要放在哪:“啊、我知道了,你放開我領子,我從災變起就躲在家裏,剛開始那些行人就變奇怪了,《明海今天目擊》這檔節目還持續播報了好幾天呢呢,我看到軍方還出動了好多人上街抓捕他們,但是太多了,根本抓也抓不完,每天的新聞就是新增的傷亡數量!”

《明海今日目擊》是本地晚間新聞一檔收視率極高的節目,幾乎每一家吃飯時間都會打開今天發生了什麽新鮮事。而這個節目也挺了沒多久。

“沒過幾天連新聞當日播報都沒了,只有閃屏了,我把窗簾都拉上,安靜地躲在家裏,才避過了大部分的怪物。”

高中生的敘述很有感染力,作為一個完全沒有蓋亞世界認知的普通人,他們的恐懼從一開始就拉滿,而且這種恐懼是沒有盡頭的,在座的大部分都是玩家,無論哪一個再這樣的境況下至少是有心裏準備的。

“……我從可視電話裏看到有怪物變成隔壁那戶人家的男主人,就跟孫悟空七十二變那樣,跟那家的男主人長得完全一樣,混進那戶人家,害死了那個小姐姐,而他的孩子可能、被他吃了……”

那種驚悸還留在嚴長楓心頭,即便是他哥,也不明白這種怪物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既有原來男主人的記憶,還跟那個男主人長得一模一樣。

這樣的陰影,在他見到他哥的時候,達到了頂峰,因為他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他親哥,還是吃人的怪物。嚴長海得到他的取信還是靠非常極端的方式。

“你是在做夢嗎,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存在。”

“你不要跟我們說那東西還會模仿人,那他會不會還會生孩子啊哈哈哈。”

“這樣瞎編的話說再多也于事實無益啊。”

多的是玩家不肯相信,要想相信他說的這些,等于沉入了名為現實的絕望深淵。

“鄒晟想必,在座的許多人都認識吧,他是我們的隊醫。在解剖随地撲咬的怪物時,被那蟲寄生了,跑了。”

衆人不少和鄒晟打過交道了,驚訝之情溢于言表。

陸一飛看了看汪明誠,汪明誠示意他接下去說:“我們最近發現這種新的怪物,或許我們可以叫它們‘蟲族’,他們像蟲子一樣通過寄生完成對人類的操控,這種操控起初是占據□□,讓□□對同類産生食物的欲望,也就是我們看到的怪物第一階段的樣子,只有原始的撲咬人類的欲望。

“然後第二階段,是将人類的身體作為孕育另一些蟲子的溫床,那東西是個共生體,一個球狀腐蝕性很強會爆炸的伴生物,還有一個寄生人類獲得原體記憶的通過操縱人體、強化人體的存在。”

“還有一種你們都見過了,人體和蟲體結合的那種會飛的節肢拼合體,有些昆蟲的影子。”

衆人點頭。

陸一飛結果汪明誠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繼續道:“而将人類異化的那種蟲子,它會學習人類的行為方式,他們都有一定的智慧,這種寄生于人類身體,和一個球狀蟲共生的蟲子,智慧最高。”

他想到鄒晟與他們對答如流,還能輕易地甩開所有追兵,從樓上跳下去,“這種‘寄生者’能夠随意支配原生身體的記憶和行動,甚至對原宿主的身體素質還能加強,速度和力量都是成倍增長。”

嚴長楓聽到陸一飛說的這種怪物,才驚覺這個青年說的跟他見到的那個男人根本是同一種怪物。那個男人原來是被蟲子寄生了,這種寄生還能獲取原住的記憶和身體,難怪能頂着同樣的臉龐和聲線取信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有理由相信,它是一種本就有高智慧的種族,只是初來乍到地球,他的智慧要依托合适的載體才能發揮出來。”

“而這種寄生于人類,并且能以人類正常生活狀态進行交流和思考的蟲族,無疑是我們目前最大的敵人——”

陸一飛的聲音雖不洪亮,卻在衆人耳朵裏擲地有聲:“——他們混進我們的朋友、隊友中,你們敢保證自己能分清誰是自己人,誰是敵人嗎。”

“嘶——”衆多玩家們倒吸一口涼氣,這個青年說的話太過駭人。

不願意相信的是多數,至少蓋亞世界的規則從未出現過跟外星文明對抗的維度。這樣的終局難度幾乎無法可想。

可這并不只是一個年輕人的一家之言,連着“亡淵”的首領站出來為他背書,也就是說“亡淵”在背後支持,關于那些蟲族的內容有亡淵研究的影子,這讓人不得不相信。

在座的人沉浸于這樣的震撼中,好久回不過神來。

人群中的趙洋緊緊地盯着陸一飛,原來這個人的眼睛可以這麽明亮,和沒有視力時候的呆滞呆板的黑色瞳孔簡直判若兩人,即便當他在想事情的時候,那眼睛也在熠熠生光,透出些狡黠來。

這樣的眼睛鑲嵌在這樣一張秀氣的臉上才合适,他突然想到。

趙洋到現在都不敢置信,這個在臺上大放異彩的年輕人居然是他們一路保護過來的、被隊友老是嫌棄礙事的原住民,他竟然真的不是普通人,他不僅是玩家,還是個厲害的高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亡淵”的身份絕對不低。

連金平那個說一不二的二把手在跟陸一飛探讨的時候,都露出一副側耳聆聽的樣子。還有那個小肚雞腸的人居然就是“亡淵”的首領汪明誠,真是震撼他八輩子。

這丫看起來都不太聰明的樣子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不說這個,他們這麽多隊伍從災變開始到現在都沒有盤出這個世界的規則,甚至一度要往神佛傳說上靠,就連“六道輪回”都往上貼過了,發現了一定的重合度之後,白凡的想法還獲得了諸多玩家的肯定。

誰知道陸一飛一路瞎過來,卻能摸中這些怪物外來物種的真相,還直接切中了那怪物是如何暗度陳倉的腐蝕人類,想要占據整個星球的。怪不得有人說雖然眼睛瞎卻比任何人看得清楚,因為用心看和用眼睛看世界不一樣。

一旁的展狄看陸一飛的眼光也變了,當他以為陸一飛是普通人的時候只覺得他是累贅,就連趙洋要保護他也私下裏覺得輕蔑。

但就是這個青年此刻站在人群中央,平靜地陳述這一切。他好像未曾慌亂過,即便在看不見的日子裏也運籌帷幄,也許明裏暗裏。他對他們也施過不少援手,而他們卻以為是理所當然罷了。

“我承認,你這種外星蟲族的說法可信度比我的‘六道輪回’要高,但你怎麽解釋那六條紅色的光柱呢?”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問道。

這個人的聲音有些耳熟,陸一飛回憶了一下,沒想起來。

結果對方也發心啊他今時不同往日,眼睛又看的見了,嘆了口氣說:“我是白凡。”

原來他是白凡,倒是和自己想的不一樣,看不見的時候人的長相是按照他的聲音來想象的,以此區分不同的人,白凡的聲音在他印象中是個長發藝術挂的青年,但實際看起來比他想象的年齡大,是很令人信賴的面相。

“那不是什麽‘六道輪回’,那是蟲帶,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以前麥子豐收的時候,天空上會垂下來很多的細絲,就像是蠶絲一般,無根無源,就像是從天上垂下來的一般。”

“那跟這六道光柱有什麽關系?”

“我因為工作原因跟螞蟻總是打交道。螞蟻搬家會形成一條隊伍,時間久了,牆面上就會出現一條條蜿蜒的蟻路,這條帶狀的路線就是螞蟻活動過的證明,且,”陸一飛頓了頓,工作時候不宜點開的大圖一下子出現在了腦海裏,“不同品種的螞蟻形成的蟻路都是不同的,從痕跡上看能辨別出細微的差別。那種蟲子雖然不能以地球普通物種的眼光來看,但既然是蟲族,參照地球上的蟲子生活痕跡是有參考價值的,再加上一點能夠支配人類這種哺乳動物的想象……”

“所以那到底是啥。”有心急的人已經迫不及待問出了口。

“是蟲族連接母巢的輸卵管,是蟲帶。”

陸一飛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就像是在敲打他們的神經:“每一根紅色光柱,不、不應該是紅色的光,那是蟲卵的顏色,應該是未成形的蟲子從母體中剝離大量散溢的痕跡,蟲卵經過通道從母巢傳送下來,越是紅色的地方越是有着密集的蟲卵,淺紅色就是密度低,模仿着光的樣子,但它們根本不是什麽光。”

“那些蟲卵有的能夠成功進化、寄生,成為蟲族的戰力,有的擱置在地球的每一處等待再一次的成功孵化,就像蒲公英種子被播撒在地球的角落。”

陸一飛根本不去看下面的人一個個的都欲吐不吐的樣子,拍着胸口想要沖出去透氣的樣子。

不少玩家在游戲開始時看到那幾條光柱,頭一個反應便是那是蓋亞給的提示,少說做商量着做什麽決定,都一個兩個的往光柱下面沖,到了下面簡直是身處于蟲卵之中。雖然到了那些光帶、不蟲帶底下什麽都看不見了,但不妨礙他們想想自己被一堆未成形的蟲卵包圍的樣子。

也許、也許,自己身上呼吸道裏圈都爬滿過那些東西,誰知道呢。

鄒晟被寄生,就已經打破了玩家不會被寄生這樣的推測了,更何況這是現實,到蟲族遍布之時,無論你被不被寄生都是苦不堪言。

當即有幾個人受不了了沖出去吐了,陸一飛才幽幽的說,“被寄生成功的估計現在也到不了這裏了,大家不必太恐慌,都說了是未成形的蟲。”

有些求知欲搶的,按着自己胸口,還在堅持問。

“那你怎麽解釋我們接近蟲帶之後,什麽都沒有發現這樣的現象呢。”提問的白凡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肯定了陸一飛關于蟲族的推論。

“我有個猜測,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能研究結果出來确實了在分享給大家。”希望大家到時候不要聽了跑路就好了,陸一飛善良地想。

衆人臉色青紫:哥,求求你不要再分享了。

“分享會”結束了,就是汪明誠也想不到全人類共同抵禦外來蟲族的第一次戰略會議是以這樣的結束。

有的人從會場剛出去的時候腳都是軟的,慌慌張張地把人都沖散了。

汪明誠看得想笑,不過比起大家都不承認這個殘酷的現實,沉浸在自己仍在一個虛假的副本裏掙紮,遭受過一次打的大的打擊恢複起來才能更快。

畢竟,給他們振作的時間不多了。

汪明誠看着陸一飛在跟金平說話,一點點排開出去的人潮,陸一飛像是感覺到什麽似的,回過頭看到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一飛的眼神有些躲閃,不過他自覺因為賀橙的事情也很理虧,因此也沒有注意到因為他走近了,金平走開時臉上的表情嚴肅。

“你找金平做什麽。”

“讓他帶人研究下你從大橋上帶回來那個蟲卵。”陸一飛看着汪明誠的眼睛,一口氣不帶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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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嚴長海敲門。

嚴長楓(驚吓):你誰?

嚴長海(平靜):你哥。

嚴長楓(持續驚吓):那你自證一下,快點。

嚴長海(平靜):你18歲的時候看恐怖片還在我床上尿——

嚴長楓(光速開門):你是我哥!我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