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長嘆從汪明誠的喉間溢出,他掰住青年的肩膀,鄭重其事的樣子讓人有些不習慣。
“我有話對你說。”
陸一飛回想起剛剛不久前自己說過的話,臉臊紅了,不過還好,屋子裏烏漆麻黑的,也看不到他的臉。
“說就說呗,說話是用嘴說,又不是用手,你放開我……”
汪明誠看這個話痨又要開始了,趕緊把人按到了門邊,一步一進。
一步一退的陸一飛被他推搡到門上,退無可退地貼在門上,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心髒不受控制地砰砰跳。
“我們進到這個世界不是偶然。”
陸一飛愣住了,臉上的熱度不可見地退了下去,有些反射性地回答:“當然不是偶然,我是被人拉進來的。”
汪明誠之前聽他說過一次,自然知道這事,但他要說的是一直藏到現在,最初藏着不說、後來隐忍不敢說的秘密:“我也不是,我是自己計劃進來這支新人隊伍的。”
可以說,這些話在這個世界的好多時候,幾乎都要從自己的嘴巴裏說出來了。但是他進行過各種想象,聽到他這麽說的陸一飛會是什麽反應,會失望嗎?
很可笑的是,計劃關乎到那麽多人的生死,他擔心的居然不是達不成最初的目的,而是陸一飛會怎麽想。
汪明誠隐約能看到陸一飛眼裏有什麽在流轉,忍住要解釋一切的沖動繼續說,“我有自己的隊伍,我的隊伍裏有一個成員,她在游戲裏掌握了‘大預言術’,能看到未來大概率會發生的事情,她死之前告訴我們,有一支新人隊伍能拿到開啓終局的鑰匙。”
“那只隊伍,就是你的隊伍。”
陸一飛推拒他的手,落在了身前,垂下眼睫:“你為了這把鑰匙,接近我、我們?”
“是。”
“你有什麽依據我一定能拿到這把鑰匙,就因為那個預言?”
“是。”
“恐怕讓你失望了,我沒見過你說的鑰匙。”
“這個世界結束,你會拿到的。”
所有的一切指向都太明确了,陸一飛感覺到自己嘴角在上揚,心中沒有一絲喜悅:“我都沒有自信能順利出去,你們對我可太有信心了。”
汪明誠當然聽出來他語氣裏的自嘲,但這卻是事實:“只有開啓了終局,整個蓋亞世界才有機會結束,蓋亞世界我們經歷了好幾次團戰,才用預言推測出這樣的結果。只有這一次機會,如果錯過了這次,下一次機會不知道何時才能出現。”
陸一飛當然知道開啓終局才是最好的讓大家最終獲救的方法,但理智歸理智,那其他就不重要了嗎,還是我本來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汪明誠一手摸着陸一飛的側臉,手指一擡,強迫他擡起頭來看着他,“你能幫我,對嗎?”
摸着自己臉的手很溫暖,但他心裏确實一片冰涼。陸一飛沉默不語,但似乎很快想通了,偏過頭不讓他觸碰:“好的,我會幫你。”
明明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但是汪明誠很不是滋味,尤其是在看到陸一飛的眼睛裏沒有星星一樣的閃光之後,胸中似乎有一陣邪火冒了上來。
“你就這麽好說話,不會拒絕我嗎!”汪明誠手掌拍在門上,陸一飛被都被門的震動震麻了。
陸一飛瞪着他,一點餘地也不留直接罵他:“你是不是傻/逼,我都答應你了還要怎樣,我都說了願意幫你找破局的鑰匙。請問你現在是沖我發什麽脾氣?”
汪明誠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一切按照他的想法走了,卻有一種崩潰和怒火直沖天靈蓋的感覺。
陸一飛一推他,汪明誠不動。眼看着對方怒視他,陸一飛自覺自己也不是好脾氣,一口咬在汪明誠的肩膀上,毫不留情地用力咬下去直到嘗到了血味。
汪明誠皺着眉頭不肯松開,肚子裏火氣沖天手卻托着陸一飛的後頸,怕他咬得太猛傷到脖子。
看他沒動靜,陸一飛咬得也沒什麽意思,最終松開嘴,摸了把口水和血水的混合物,聲音平靜又冷漠:“我們出去吧。”
汪明誠放開他,替他打開了門。
衆人看到兩人平安無事,發出了喜悅的驚呼。
孟朗更是一塊石頭落下,仔細看眼睛還有點紅,“天啦,你們可算出來了,再不出來我就要把門砸了!”
楊銮點點頭,附和着,“你剛還說要去給陸哥如果發生了什麽意外,一定會找最好的材料給陸哥做墓碑。”
孟朗撅着嘴,眼睛瞟向另一邊:“我哪有這麽說!你別編排我。”
要是平時,陸一飛都已經一腳踹在孟朗的屁股上了,但是他現在一點心情都沒有,随孟朗在邊上怎麽吵,都不見生氣。
以為陸一飛在裏面遇到了什麽挫折,孟朗轉而問汪明誠,汪明誠挑揀着說了些。
聽到驚險之處,大家不由自主地想到要是自己遇到了的話會是這麽樣的狀況。
“我有點明白,李杏仁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了。”
“要是看到屍體,我肯定就真聯想到鬼了啊,感覺要是我進去鐵定完犢子了。”
陸一飛狀态不高,沒有參與如火如荼的讨論,腦子暈暈乎乎的,只想去嚴長海的房間呆會。大家也未注意到他的行動。
只有汪明誠看到他進了嚴長海房間也想跟進去。一對上陸一飛的眼神,就不得已停住腳步,但是陸一飛一轉頭,又馬上緊跟上去。
門在汪明誠身後關上,屋裏只有三個人。
嚴長海虛弱得只有聽人說話的力氣了,身前的繃帶血布已經換了好幾塊,嘴唇都是鐵灰色。
“嚴哥,沒有意外的話,今天咱們就能出去了,你再堅持一下,待會我叫人把你搬到樓下去……”陸一飛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口,傷口還在流血,這裏也沒有抗生素消炎藥,怕他熬不過最後這一天。
雖說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但是意識格外清醒,嚴長海拍了拍床沿上陸一飛的手,眼神透着擔心。
知道他問的什麽,陸一飛說:“我很好,再好不過了,出去了之後,沒準蓋亞世界也快結束了,對我們而言确實是個好消息吧。”
明明是好事情,也該覺得可開心的,可嚴長海卻不知道陸一飛臉上為什麽是哭的表情,于是像大哥一樣摸摸他的腦袋。
陸一飛接受嚴長海的好意。
汪明誠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生硬着地說:“我們不是還有事要問嗎?”
嚴長海莫名看着陸一飛對汪明誠的話透出一股厭煩的表情,感覺到氣氛不對,目光在兩個人的臉上逡巡。過了好一會,看陸一飛說不出話的樣子,心裏逐漸明白了什麽。
嚴長海看看自己的腹部,這幾天掰着手指數着自己流失的時間,突然他覺得事到如今也沒必要瞞了。
他閉了閉眼睛:“想問我為什麽讓自己受傷?”
陸一飛幾不可聞地唔了一聲,“你是想幫忙才受傷的,我們都知道。”
“也許吧……或許是報應呢……”嚴長海看着天花板。
陸一飛盡量壓低自己的嗓音,就好像說話越輕聲那件事也會被風吹散一般:“我跟汪明誠知道,第一天晚上是你畫的塗鴉,應該是接到了蓋亞的任務吧。”
嚴長海艱難地點了點頭:“我讀書的時候學會塗鴉,總是去垃圾街附近的牆上噴塗。原本接到任務的時候我覺得很簡單,只不過是畫畫而已,只不過是瞞着大家而已,又有什麽難的。”
“但當我發現牆上那行字的時候,我明白了,是讓我用自己年少時喜歡的塗鴉覆蓋掉別人的生機。”
“我畫了,因為不知道拒絕的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以什麽樣子死去。”
“畫畫的時候,死亡兩個字就像是刻在我腦門上,一直提醒我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看到單天華死時的樣子,更明白了。我不敢說自己不愧疚,但是我做出了對自己生命負責的選擇。我沒那麽善良,放棄自己的性命去成全別人。”
汪明誠走近幾步,看着他:“如果不是後來你試圖混淆視聽,說屋子裏有另外一個人,我會更相信你說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做的對。還有,卞鴻博替我做僞證是為了什麽,他一直跟我打聽咱們隊伍裏的人和經歷過的世界,他僅僅是為了取代陸一飛成為隊伍的中心嗎,我覺得不是的,他圖的應該還有更大的東西。”
陸一飛垂着眼睛,“卞鴻博之前一直執着于找到畫畫的人,我還覺得挺奇怪的,但是也不難想到,如果你不想讓人知道是你畫了塗鴉,他反複強調這點只能是在威脅你了,威脅你上他的船。”
“唔,事到如今我也沒有隐瞞的了,不管是怎麽樣的結局我都認了……咳咳。”
再說下去,嚴長海可能真的快不行了,陸一飛求救似的希望汪明誠不要再問了。
門開了,陸一飛安排人把嚴長海用被子裹住了送到樓下。
汪明誠就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看着陸一飛行動,自己一動也不動。令他愕然的是,陸一飛不再躲避他,反倒向他走過來。
陸一飛對他說:“如果結束的時候,我們能拿到那個鑰匙,我會給你的,不必這麽盯着我。”
“你誤……會了。”話還沒有說完,陸一飛早就快步走掉了,只留下他怔怔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