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批受到驚吓的學生已經從樓上湧下來了,和逆流而上的汪明誠正好打個照面。
他明明知道這批人是幻覺,是房間創造的幻象,卻實實在在給他造成了阻礙,他上樓上得急迫,踩了一個學生的腳,那學生還十分真實地在他耳邊爆發了一句國罵。
腳下樓梯的質感也極具真實感。
明海大學這一切都太真實了,汪明誠和陸一飛明明是同時經歷的這個副本,汪明誠卻因為當時進入世界的時候發生了一點意外,一腳踏入了蓋亞的陷阱導致整場以一個“傻子”的形象出現。
對當時的事情全都有記憶,但是參與的有限,對整個事件發生的脈絡也沒有把控,全都是跟着陸一飛去參與的。
之前進喪屍世界的時候,陸一飛明顯不在狀态,所以汪明誠知道這個世界對陸一飛的影響很大,不過沒想到能讓他一進來便忘了所有的策略和計劃,不顧一切往前沖。
當時身邊的同學老師遇害當真對他有這麽大的影響嗎。
那件事情結束得也很倉促,他和劉正陽打得不可開交,直到警察一來解決了兇手,才被從那個世界裏放出來。
腦海裏的記憶,原本的記憶被蓋亞灌輸的一切覆蓋,出來後那個世界的記憶卻始終留在了他的腦海裏。他知道陸一飛的腦子裏也多了另一個“大學生陸一飛”的記憶。
這也是為什麽一向出任務十分冷漠的汪明誠,在第二個世界見到陸一飛的時候,明明理智上知道這個人最好不要與之不能産生關聯,卻依舊無法冷靜地看待這一切,靈魂裏始終有一個雛鳥情節的“汪傻”想要去接近他觸碰他。
而對于陸一飛而言,就像是在他腦海中植入了另一個完整的人生,一個現實生活中身邊親近的同學老師下場都很慘,兇手确實自己親近的同學。作為一個學生而已,這幾乎是世界觀的崩塌。
都到了這個時候,汪明誠已經不希望陸一飛的現實和這個世界完全割裂開來了,這也是造就陸一飛的“現在”的一部分,他要幫陸一飛好好解決在這個世界裏未完成的事情,當然當前首要的是先找到陸一飛。
發生事情的312寝室,還是充滿了圍觀的人。當汪明誠擠進來的時候正看到好幾個男學生從後面抱住陸一飛,正防止他又踢又踹的,傷害到面前的人。
“……劉正陽”,汪明誠不确定地念出這個名字。第一個世界的時候,他對這個人其實沒有什麽印象。
最深的印象便是自己跟這個人狠狠的打了一架,才算制服這個連環殺人案的兇手。現在這個時間點,兇手還沒有顯現出他的真面目,手足無措的樣子,臉上滿是無辜者的難過,鏡片後面的眼睛充滿了被打的委屈和不解。
汪明誠推開衆人将陸一飛控制在胸前防止他受傷,可對方的眼前卻只有劉正陽,好像沒有他這個人一樣,他不知怎麽的心中就一痛。
圍觀的男學生沒有因為陸一飛掙脫而感到奇怪,只是發出一聲聲機械地質問。
“陸一飛你發什麽瘋?”
“對呀,他們寝室裏面這樣一個自殺了,他已經很傷心了,你幹嘛還打他?這跟他有什麽關系。”
“就是,你一句話不說上來打人算什麽回事,就算你沒有個人恩怨也看看情況啊,現在都在等救護車呢別添亂。”
失去理智的陸一飛,根本管不了這麽多。腦子裏嗡嗡響,但是清清楚楚的告訴他,就是眼前這個人,他必須阻止他再傷害別人,要報警。
“張彬能救,你還有救嗎?”陸一飛忍着腦內的轟鳴,呢喃道。
“什麽?”劉正陽沒有聽清。
陸一飛還待再說,已經有人捂住了他的嘴,這個人就在他身邊,但他卻看不清這個人的臉,仿佛這人出現在次元之外。神秘人說的話勉強可以聽清楚,是在叫他“不要沖動”。
“……現在打草驚蛇,劉正陽就會跑了。”
“唔唔唔(我有證據,他寝室裏有行兇的刀)……”他想說的話被手捂住了,那人卻似乎明白他要說什麽,“他現在可以說是張彬的刀,我們能抓他但不是現在。”
“你在跟誰說話?”陸一飛不明所以,對面的劉正陽似乎看不見他身邊這個人。
好奇怪,陸一飛腦子混混沌沌的,似乎有什麽重要信息被自己遺漏了,怎麽也想不起來。
我身邊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麽幫我?
雖說記不得,但似乎他對這個人有十足的信任,陸一飛感覺那人松開了捂着他嘴巴的手,催促着他往外走,便轉身走了。
身後劉正陽并沒有追上來。
陸一飛回到寝室,那個人似乎跟在他身後,他感覺得到但是依舊看不到他。
汪明誠跟着他一路走來,自然也知道陸一飛身上發生了什麽,不知道受了什麽蠱惑,陸一飛突然看不到他了,他似乎成了個背後靈,這倒是又讓他想起自己被當成傻子的那段時間了。
陸一飛眨了眨眼睛,确定了神秘人的位置:“我應該認識你對吧?”
汪明誠看着陸一飛的視線落在虛空中,他走到他視線所落的位置,道:“對。”
“你是我什麽人?”
汪明誠不說話了。
陸一飛長久沒有收到回應,又問了一遍。
這次汪明誠很快就說:“憑感覺,你覺得我是你什麽人?”
陸一飛皺着眉頭,顯然很不喜歡用問題回答問題的說話方式,“沒答案一律按照我兒子處理。”
汪明誠不客氣地笑出了聲:“其實我是你爹。”
陸一飛一屁股坐在屬于自己的窗邊那個床鋪上:“爹你個頭,我懷疑你是被劉正陽殺掉的冤魂之一,找我幫忙來複仇的吧。”
汪明誠坐在他床鋪的邊沿:“我看你看的肥皂劇比孟朗還多。”
陸一飛靠在床頭,看着床上凹下去的圓印子有點驚奇,就像一只大狗似的:“你這社交牛/逼症的地縛靈還認識孟朗。”
雖然陸一飛看不見,汪明誠還是捂住了自己的額頭,自來遇事冷靜無匹的他只要遇到這個人就每每破防。
真的,陸一飛可能就是按照他軟肋的樣子出生的,但是他一點都不生氣,只想無奈地勾起嘴角,就像搔動癢癢肉時不可自制發出的笑。
“我是你的守護靈才對。”
“嚯,怪不得我覺得你很親近呢,雖然不是我兒子。”
汪明誠剛要反駁他這話,又聽陸一飛兩只胳膊支棱着自己的後腦勺說,“……不知道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麽,但我應該很喜歡你。”
汪明誠愣住了,然後耳根子竄起紅來。等他怔愣過了,陸一飛已經喋喋不休的講起正事來。
“既然你說現在不能揭穿他。他又不會自己去自首。怎麽樣才能讓他自己向大家坦白做了什麽呢?”
陸一飛想不起來,但是汪明誠明确知道,這個世界不會再有嚴長海、孟朗他們來幫忙了,即使出現了這兩個人物,那也是這個房間制造出來的幻覺,于他們沒有任何的助益。
如果說陸一飛的心結在于,看着兇手殺了那麽多人自己卻束手無策,那麽只要讓兇手停下來,他們就能出去了。
李杏仁當時處于神志混亂中,那她到底是怎麽破解幻象的呢?
“他現在一定在狂笑吧。”陸一飛一腳踢在床架子上,疼得呲牙咧嘴。
自诩正義的人是沒有辦法被說服的。劉正陽堅信自己受命于天。他小時候父親的事情對他的成長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将他的思維方式扭曲成了只有因、果,正義和邪惡極端的兩派,絲毫沒有模糊的界限。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的計劃裏還有一個人沒有殺。這個時間點的話,這個人大概是要回國了,只要我們阻止了這次,就可以讓他露出真面目,然後回、回到……”陸一飛的頭又開始疼痛了。
學校附近的一棟公寓。
陸一飛說:“你在這兒一點都不安全,如果有人突然來找你的話你可能就會被殺害。”
對方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面上全是輕佻和不屑,“要你這麽說的話,我也不該放你進來,誰知道你安的什麽心思?我完全不認識你,突然跑來告訴我有人要殺我。這不會是什麽新的惡作劇吧?”
陸一飛沒想到他的由衷勸告,不但沒有讓對方引起警惕,反倒是開始小看起他了。
“看在你跟我同學校的份上,我也不去找你們老師了,如果你其實是觊觎我的研究成果的話,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不要再來找我了。”
陸一飛不得不換個說法“那你還記得趙學姐嗎?”
董宇臉色驟變,“你說什麽?你怎麽會知道她。”
陸一飛閉了閉眼睛:“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而是想殺你的人就是為了幫趙學姐報仇。”
董宇故作沒事人:“真是奇了怪了,這些話你都是從哪裏聽來的,複仇?那為什麽找我,她死了跟我又什麽關系。”
聽這個渣男說這樣的話,陸一飛根本就不想救他,原本這個人也并不值得被同情,但是董宇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劉正陽自己暴露兇手的身份才行。
一天清晨,天上下着瓢潑大雨,一個戴着兜帽的年輕男子走進公寓樓大廳。
保安正要問他找誰,就見年輕男子拿起手機跟那頭的人對話:“學長,我到你樓下了,你要不來接一下我……啊這樣啊,你別急我馬上上來!”
保安看他急匆匆的樣子,又在跟業主打電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揮揮手放他上樓了。
電梯叮地一聲打開,兜帽青年熟稔地走向右邊的那戶,敲門。
門很快打開,門內的董宇跟他打了個招呼,便放他進屋,說着轉身進屋,“導師說找他最得意的弟子來給我送資料,紀興學弟,看來就是你了。”
他示意對方将文件袋放下:“聽說你是我之後,把DHY實驗做得最成功的學生,一直以來老師都說很為你驕傲……”
董宇看對方摘下兜帽,坐在沙發上雙手規矩地放在身前,一副很受教的樣子,微微擡頭腼腆地看他,回想起前幾天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學弟威脅的事情,就覺得人與人之間的落差真大。
“前段時間我遇到一個學生,跑來我家胡言亂語,被我趕出去了……”董宇還要繼續說,突然發現那青年沒有把傘放在門外,水滴在客廳的地磚上,留下幾灘水漬,他也不好發作,就說“學弟,你怎麽不把傘收在外面。”
“第一次來,太緊張了不好意思,外面好冷啊,學長能開個空調嗎?”那青年眉眼間全是歉意,讨好地問,但卻沒有立刻把傘扔到室外去。
董宇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下意識去電視櫃找遙控器打開了空調。人都坐下了,他也不好意思把人直接趕走,畢竟這是導師目前最看好的學生,就去廚房泡了杯茶。
要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發現人站在自己背後,董宇不禁心裏起了警惕,“怎麽了?”
僞裝成紀興的劉正陽不再多說,背後的傘身脫落,只露出一把兩面開刃的刀,舉手一個揮刺,直直捅向了董宇的腹部。董宇因為心中有警惕,沒有被立即刺中。
“你幹什麽!”驚恐之中,撲出廚房,“救命啊,殺人了!”
董宇往玄關處處跑,未料想雖然對方身量比他小,但是速度極快,已經來到他身前,反應不及,那刀劃到了他的下/身,一陣劇烈的刺痛,他來不及思考有沒有傷到重要部位,就連滾帶爬往門邊跑。
就在此時,一個小型爆破将門沖擊得向內彈開,一個男青年從揚起的煙灰中走進來,眯着眼睛,手還在甩着眼前的黑色灰塵煙霧。
裏面的兩人震驚的臉孔出奇地同步,走進來的陸一飛更震驚。
“我以為已經死一個了才進來的。”
聽到這話本就在驚疑不定的董宇差點沒氣得吐出一口血。但是陸一飛好像在跟別人說話,一點都沒有注意他身上流血的情況。
“來的正好,陸一飛,你也知道趙學姐的事情,這個時候殺了這個人替趙學姐報仇再合适不過了。”劉正陽臉上沾着血,表情有些神經質,鏡片後面的雙眼熠熠生輝。
不說其他,這雙杏眼泛着光的樣子和陸一飛像了個七八成。
陸一飛癟了癟嘴,看着昔日的“同窗好友”:“你上一次也說我跟你很像。”
劉正陽這次終于聽清楚了,拿着刀的手緊了緊:“什麽時候說過?”
“你每次殺人都是這副嫉惡如仇的樣子,‘遲到的正義’絕非真正的正義,審判、量刑、處決,你一個人決定了所有,不需要任何司法、公正的參與,不需要第三方評判的聲音,你執行了自己的公道,卻覺得自己是公義嗎?”
“少說教了,”劉正陽吼叫起來,清秀的圓臉上肌肉扭曲,“你說了這麽多,不就是想要我放過這個人渣。”
“我是想要你停手。”
“這世上有我這樣一個執行公正的人,這個世界不久變得更好了嗎!”
陸一飛深呼吸:“你殺這麽多人,趙學姐就能救回來了嗎,以後就不會再出現一個羅塞兒、出現一個張新華、出現董宇這樣的人了?有多少人會認為他們是因為做壞事而死,有多少人會覺得這是私刑你不清楚嗎?”說到底,法律、道德不給後來人警醒,這樣的事情還會再發生。
劉正陽:“我會讓他們知道。大家都怕這樣的正義使者,不就不做惡事了。”
“張彬呢,地下行醫他罪就該死嗎?說到底你只是滿足的私欲。”
“我沒有要殺張彬。”
“他割腕的時候,你跟他在一個寝室裏吧,你沒有心裏覺得爽快,沒有覺得自己能力通天,這傻子被你三言兩語撺掇了就尋死覓活了……你,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吧。”
“你都沒有和我們站在同一個陣線,就妄圖替所有人實現正義了嗎。”陸一飛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緊盯着劉正陽的眼睛。
汪明誠時刻準備着出手,他一直以為陸一飛的執念在于自己沒救到的人,沒料到原來,陸一飛執念的是這個人,劉正陽在他不過是一個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在陸一飛看來确是真正交好的同窗。
他看着陸一飛,想着可能永遠沒法看透他,但是他的每次舉動都讓他多認識這個人一分,總有一天他能夠完全理解他的吧,理解他曾對自己的性命毫不在意,理解他曾覺得自己毫無價值。
劉正陽震驚了摸了一下臉上出現的水漬,“要是我殺第一個人的時候,能聽到這些話就好了……”可是現在太晚了。
陸一飛還想說什麽,被劉正陽打斷了,他臉上分明是笑的,眼睛卻是哭的:“……你以為我會這麽說,那你真是大錯特錯了,我确實跟你沒那麽像,因為我不會那麽容易動搖。”
說着一刀紮穿了董宇的大腿,叫他原本血色彌漫的褲子徹底浸透了,發出垂死的嘶叫。
劉正陽走向窗邊,打開窗往下面望了一眼,坐到了窗臺上。
陸一飛一下子就知道他要做什麽,忙追趕了幾步,結果被看不見的人慌亂地攔下來:“你不要去。”
腦子裏似乎沒有那麽混沌了,記憶逐漸清晰起來,陸一飛突然地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這是在做什麽。
陸一飛眨了眨眼睛,逐漸能夠看到身邊人的模樣了,他握住汪明誠的手,牽着身後人往前走:“劉正陽,你只是錯了,不要否認自己的所有價值,有人說我不珍惜自己,我如果值得,那你也是。”
陸一飛能看到劉正陽在強忍的嘴角,就在一陣強光之下,兩人回到了一個漆黑的房間裏,過了好久,陸一飛才能看清汪明誠的樣子。
汪明誠還牽着他的手,他掙脫了幾次都沒有甩開,只聽他說:“你很珍貴,對我來說是。”
陸一飛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動手趕他,“我随便說的,你別這麽當真。”
幾個世界下來,陸一飛的變化汪明誠都看在眼裏,如果有好的時機讓他把自己的秘密說出來,也許就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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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好冷啊,開個空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