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眼萬年

這一夢似乎是過去了很久。

她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每天晚上助眠,白天逛街的日子,夢裏沒有波詭雲谲的朝局,沒有刀光劍影的旅途,但仿佛也少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他有一雙淡漠的眼,掩蓋了太多無法言明的情緒。

緩緩睜開眼的周遇一瞬間有些分不清是今夕何夕。

她的眼前出現的是一張許久不見但又異常熟悉的臉,她曾多次以目光描摹他的眉目,追逐他睫羽上躍動的陽光。

面前的人眉宇間帶着些疲憊,眼底卻依然是那種沉靜而令人安心的神情,周遇劫後餘生,回想起當時的情形,心裏仍是一陣陣後怕,那是她第一次離死亡如此之近,甚至能嗅到死神刀上冷冷的血光。

她怕,她真的怕,她後知後覺地整個人都輕輕顫抖起來,翻湧的情緒在眼眶中凝聚成将落欲落的淚珠,她小聲嗚咽一聲,猛地紮進了江戈懷中,伸出纖細的手臂死死環住對方。

江戈似乎是被這個用力的擁抱驚了一下,他望着懷中小姑娘頭頂輕顫的發絲,猶豫了一下還是擡手環住了周遇單薄的身軀,在她發頂留下一個幾不可覺的輕吻,下意識地放輕了聲線:“別怕,沒事了。”

周遇流了好一會兒眼淚情緒才平複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熊抱住江戈許久都沒有松手,而這人為了讓她抱得更舒服點,還特意把身子轉了過來。

她埋在江戈懷裏,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其實從未跟人有這麽近的肢體接觸過。

周遇松開手直起身來,對上江戈雙眼的一瞬間,不知怎麽回事臉上的熱度就像被點燃了似的,沿着她的耳廓一路攀升,目光觸及到對方通紅的耳尖,她心裏似乎又有些平衡了,至少不是她一人如此窘迫。

“咳——”二人正面面相觑,門外卻突然傳來崔放揶揄的聲音,“雖然壞人好事是要被驢踢的,我也不想打擾你們紅臉對紅臉,但這事情卻是不等人啊。”

周遇一驚,這才發現剛剛她都沒注意到門是開着的!

還不等周遇反應過來,江戈卻是已經接過了話題,又恢複了平日那副冷靜自持的模樣:“如何?”

崔放走進來先是把門窗都插上,接着大冷天的還不忘搖着他那把折扇:“哎,我可是有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發現。”

周遇臉上熱度稍退,也想起了眼下這些亂七八糟的正經事。

崔放揚手收了折扇,這才壓低了聲音正色道:“事後我去查了那些刺客的屍體,雖然穿着我們的衣服,但很顯然是北狄那邊的人。唐賈的車隊死傷不少,但領頭的那個人卻不見了蹤影,周遇姑娘的失蹤算是他們護送不力,約莫他們不久就會來朔州城這邊求助尋人了。”

周遇聞言一愣,頗有些摸不着頭腦:“等等,你剛才說朔州城?我們不是還在路上?北狄又是怎麽一回事?”

她怎麽覺得一覺醒來就趕不上他們的進度了呢?

崔放挑高了眉梢,下颌微擡示意周遇去看她身邊坐着的江戈:“這你就要問他了,你當日話都沒說一句就暈了,可把這人給吓壞了,一個人騎着馬把你帶回朔州城尋醫,又不眠不休地在你榻前守了一夜,哎呀,只留下我這麽個倒黴蛋去收拾殘局。”

周遇這下是真的禁不住流露出吃驚的神色,她竟然睡了這麽久嗎?而且江戈……

感受到周遇視線的江戈微微垂眼,有些不自在地悄悄扭過臉去,輕咳一聲沖着崔放涼絲絲道:“崔子循,你若是沒正事可說了就去繞着城門跑兩圈,之前的賬我還沒找你算。”

崔放噤了聲,卻還不忘翻個白眼以示自己的立場。

“對了,提到正事。”周遇坐正了身體,把歪了的話題又給扯了回來,“我這裏還有些新消息。”

周遇把那青衣人誘她合作的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說了一遍,又提醒二人身邊藏有細作,末了卻發現無論是江戈還是崔放都是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

“你們這是早就心中有數?”周遇擡高了聲音。

崔放怕周遇又動怒,忙伸着折扇一指江戈:“別看我,你家夫君的主意,我就是那沒有反抗權力的從犯。”

江戈抿了抿唇,頂着周遇的目光似乎極其猶豫,難以開口。

崔放在一邊也不閑着,而是不停拿折扇捅他手肘,拼命使眼色。

周遇抱臂靠坐在床頭,明明是個身量嬌小的姑娘,此時氣場卻比屋裏兩個大男人還高,她看了看崔放又看了看江戈,突然道:“崔放已經把所有事都告訴我了,但江戈,我想親耳聽你說。”

他為她做過的那些事,她想聽他親自說與她聽。

崔放的扇子瞬間就捅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身,拉開門的動作行雲流水,眨眼間就溜了出去,還不忘伸手幫他倆給門帶上。

笑話,怎麽能讓別人看見江世子被自家媳婦兒訓話的場面。

崔放搖着折扇笑眯眯地往院子外晃悠,哎呀,江文珪啊江文珪,兄弟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而此時屋中的江戈似是有些不習慣這樣的氣氛和沒什麽表情的周遇,艱澀地開口道:“此事确是我做得不夠妥當,才使得你置身險境……唐賈勾結北狄的事我确是知道消息,細作之人也早已有所猜測。接到你那日的信箋我就推測唐賈會從你下手——”

江戈說到此處似是有些無奈道:“這局太亂,即使有陛下的授意,我也不知道能否成功,你本就于我……于鎮國公府無意,便沒有必要來趟這趟渾水,我要崔子循帶你避一避,沒想到他竟把你帶過來了。”

周遇看着面前一邊說着情況一邊不着痕跡觀察她表情的江戈,搖了搖頭打斷道:“無意的從來都不是我,江戈,而我從來也只按自己心意做事。”

輕巧地跳下床榻,周遇走到江戈身前,微微擡起臉,唇角帶笑眼神卻認真,她伸出一只手按在江戈心口,輕聲道:“等有一天你想明白了究竟想和我說什麽之後就來找我吧,我等着你。”

周遇抽回手,轉身拉開門,就正對着外面崔放探頭探腦往院裏瞧的身影。

崔放罕見地露出些尴尬的神色來,擡手摸了摸鼻梁:“咳,你們怎麽這麽快就談完了?”

周遇單手叉腰擡眼笑道:“怎麽?崔公子還想多聽一會兒?”

崔放舉起雙手以示清白,忙道:“沒沒沒,我哪兒敢聽牆角,這不是為你們操心嗎?”

“行了。”周遇示意崔放進來,“現在亂七八糟的事一大堆,有些該讨的答案,稍後我自會親自問個明白。”

崔放陪着笑走進屋中,卻發現這屋中氣氛有些奇怪,周遇笑眯眯的不像在生氣,江戈垂着眼似乎在思索什麽,不是吵過架的樣子。可要說談得心意相通了也不該是這麽個氛圍,崔放總感覺這二人之間隐隐隔着些什麽。

唉,崔放在心底大聲嘆氣,這兩個人啊……真是各有各的別扭。

以折扇抵着掌心,崔放接着之前被扔到九霄雲外的話題說道:“根據所得到的消息,我有個猜測,這次刺殺是北狄那邊會錯了唐賈的意這才鬧了個烏龍。”

“烏龍?”周遇無法想象怎樣的人才能鬧出這麽大的烏龍。

崔放笑着接道:“唐賈必然是打算誘哄周遇姑娘你給文珪下藥之後才借着北狄的手除掉你,而北狄那邊大抵是想着反正是殺人,不如早早除去心頭之患,北狄之主薩耶是個空有一腔勇猛的粗人,縮在北地一隅良久,他仗着自己兵強馬壯,雖然是為了唐賈允諾的利益與其勾結,但其實極其不耐與唐賈打交道。”

江戈對着周遇狐疑的目光點了點頭:“薩耶确是勇猛有餘,智謀不足,但北狄軍确實實力強勁,加之朔州城守軍的異狀,才導致戰事僵持不下。”

周遇禁不住嘴角抽了抽,真是現實比小說魔幻,這是什麽極品豬隊友啊。

伸手摸了摸下颌,周遇肯定道:“沒想到事情的關鍵竟然是朔州城的守軍,看來得本姑娘出馬了。”

江戈聞言下意識地皺眉:“戰場情況瞬息萬變,我還是讓崔子循送你回——”

周遇一節蔥白的指尖抵上江戈心口,止住了江戈還未出口的話:“我說了我從來都是按自己心意行事,而此事也是陛下授意,更何況……”

她刻意頓了頓,歪着頭在江戈心口點了點,笑得晃花了江戈的眼:“你是認為本姑娘沒這本事,還是對自己能保護好我沒有信心?”

江戈呼吸一滞,反對的話在喉間滾了個來回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周遇收回手笑意更深:“我還沒有蠢笨到去戰場上送人頭的地步,但是有些事,恐怕只能我來做。”

沖着用折扇捂着臉,就差說一句沒眼看的崔放招招手,周遇涼絲絲道:“我說崔大公子,你還要小媳婦兒似的捂到什麽時候,起來幹活了,難不成你想讓我一個姑娘家去做體力活。”

江戈跟着周遇剛想開口就被她擺手堵了回去:“你那些謀劃來謀劃去的破事已經夠令人頭疼的了,我這裏只缺一個做苦力的閑人罷了。”

江戈的目光立刻沖着崔放刮了過去。

而此時的“閑人”崔放只想再次用折扇捂住臉,這都叫什麽事啊。

周遇:我看你要憋到什麽時候。

江戈:關于完全沒有get到媳婦兒意思的這件事。

崔放:小兩口鬧別扭卻來踢我這個單身狗。

蠢作者:恭喜恭喜,只有崔大公子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阿遇其實也有她自己的別扭和堅持,兩個別扭小學生談戀愛就是這樣啦(被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