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出征前夕

周遇抱着雙臂,上上下下把笑得前俯後仰的崔放看了好幾遍,末了挑眉道:“原是我說錯了,應給你個蝴蝶公子的名號,當擔得起你這第一纨绔的身份。”

崔放猛地收了聲,似乎是想到了那身惹眼的花衣,握拳抵住唇畔輕咳了一聲,小聲嘀咕着:“哎呀哎呀,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古人誠不欺我。”

看着對方臉上揶揄的笑意,直覺告訴周遇剛剛這人說的絕不是她想聽的,不過對方到底是幫着她出了口惡氣,加之這段日子在崔放的幫助下有不少銀子進賬,周遇笑眯眯地手一揮:“那不如由我做東,請田螺公子吃頓好的,不知肯不肯賞臉?”

崔放聞言扇子搖得更歡,微微彎腰對着周遇笑彎了雙眼:“卻之不恭。”

雖然周遇有些扛不住崔放托着腮幫子不錯眼地盯着她的視線,但不得不說這家店掌廚的手藝很合她心意,巧的是崔放這人口味還跟她差不多,周遇好不容易遇見崔放這麽個會享受美食的,說貫口似的給他推薦了不少菜色。

崔放确實是個相處起來讓人覺得很自在的人,周遇指尖摩挲着杯口,垂眼淡笑,心下卻是細細思索着,剛才用飯時崔放把她明裏暗裏的試探都擋了回去,倒是不動聲色地想從她這裏套話。

把杯子裏的果酒一口飲盡,周遇心中有了些計較,顯然崔放并不是真的不計回報地一心幫她,與江戈之間也并非所見的這麽針鋒相對。

崔放當然是不清楚他對面坐着的小姑娘在一邊淺酌一邊想揭他老底,他只是有些苦惱似的敲了敲額角:“認識周遇姑娘這些日子以來在下連胃口都變好了,只是這般吃下去大抵是要胖了,這可如何是好。”

周遇左手執杯,右臂撐在臉側,聞言笑着擡眼道:“我倒不知田螺公子也有擔心自己京城第一纨绔的魅力的時候?”

坐在桌子對面的崔放微微前傾了身體,桃花眼裏盈滿了深情:“其他人我倒不在意,只是不知道我這個可憐巴巴的田螺公子能不能等到某位田螺姑娘的青眼呢?”

在心裏狠狠翻了個白眼,周遇小心地往後挪了挪身子,決定當作沒聽懂。

“看,瞧見沒。”周遇露出一個帶着些惡作劇意味的微笑,伸手指了指窗外,“你只要站下面喊一聲你需要找一個攜手一生的姑娘,我相信隊伍能從酒樓排到城門口。”

周遇眨了眨眼:“裏面一定會有你心心念念的田螺姑娘。”

崔放沒有半點惱火的意思,反而是笑出了聲,接着話鋒一轉換了個話題:“你這些日子都在店裏忙着,鎮國公府那邊沒有來尋你的麻煩吧?”

輕輕搖晃着杯子的手一頓,周遇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索性将那杯子放在桌上,語氣平淡道:“中間取銀子的時候回去過一趟,除了清靜了些與往常并無什麽不同。”

敬茶那日這麽一鬧,鎮國公夫婦本就對她這個新婦不滿,估計巴不得她少在府裏鬧騰,倒是江弈那厮似乎是真的眼下無人可用,總做夢想再把她哄回去,如今被崔放這麽一收拾,大抵能安生一段日子了,畢竟這人把他自己的臉面看得比命根子都要緊,周遇在心裏嘲諷一笑。

至于江戈……周遇情不自禁地咬了下唇,她已經許久未曾見過他了,或許對方會覺得她這個江弈派來的棋子終于不再糾纏于他了,大概會松一口氣吧。

崔放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似乎并沒有發現周遇的神色不對,而是自顧自地接着說道:“哎呀呀,看來我前兩日得的小道消息有些意思啊,周遇姑娘這下當可放心了,估計這會兒江世子自身難保,怕是沒空尋你的麻煩了。”

自身難保?

周遇猛地一怔,下意識地十指微蜷又飛快地放松下來,她擡頭橫了崔放一眼,涼絲絲道:“你不是與他不對付嗎,倒是關心得緊,想說便說,不想說就把前一句也給我咽回肚子裏。”

“這人人都道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我既無法收回剛才的話,顯然周遇姑娘只給我留了前一條路可走啊。”崔放兩手一攤,挑眉看向面前神色不動的小姑娘。

眼見着周遇作勢要撸袖子了,崔放這才放下調笑,壓低了聲音正色道:“朔州那邊似乎是出了什麽事,陛下這幾日連着召了大臣朝會後議事,那唐大人可是卯足了勁舉薦你的江世子領兵出征,陛下似乎也有些意動,估計不日便要下調令了。”

周遇聞言蹙眉沉思,本來江戈身為戰績傲人的鎮國公世子帶兵出戰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但那個什麽勞什子的唐大人如此熱切的原因就比較耐人尋味了,初見時那股子陰沉的視線似乎又在周身徘徊。

情不自禁地伸手搓了搓小臂,周遇狐疑道:“戰場上刀劍無眼,領兵出征确是件險事,但這自身難保又是從何處說起?”

這下崔放卻是沉默了許久才擡眼,一雙慣常盈滿了笑意的桃花眼中罕見地閃過一絲探究的利光,語氣倒還是那副溫和的作派:“周遇姑娘如此聰明,難不成還想不通嗎?”

敏感地覺察到剛才一瞬間的氣氛不對,周遇右手不自覺地扣緊了瓷杯。

她應該想通什麽?

周遇抿唇噙着淺笑,腦中卻是飛快地轉了起來,這“險”既然不是出在戰場上,那便是出在背後了,思及唐大人的态度——對了!沈婧!怎麽把她給忘了。

安生日子過久了,她還真快把這個搞事精給忘了,回憶起之前沈婧叫她做的事,看來這三人雖然各懷鬼胎,但對聯手在背後給江戈使絆子這件事上卻是一致的。

周遇一時間臉色不禁有些難看,不過她之前有把那些寫了消息的箋紙塞給江戈,他應當是有所準備的吧?

你清醒點,周遇,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她在心中默念道。

崔放瞧着周遇面色幾變也沒有多言,而是等着周遇消化掉這個消息後才恢複了往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開口笑道:“沒了江世子這礙眼的來尋人,你也可以過一段松快日子了,我過些時候要北上收貨,你不是助眠店裏缺些稀罕的香料嗎,不如随我的商隊一道?”

如果是今早的周遇大抵很樂意跟着去北地逛逛,然而眼下她着實沒什麽心情,如果她的預感沒錯的話,接下來的麻煩事可不止江戈一個人的,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顯然在外人眼中,她與江戈是沒法劃得清界限的。

更何況那三人盯着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按下心中煩事不提,周遇摸着下颌想了想道:“我還從未去過北方,但現下手邊事務太多,我得先行處理,崔公子何日上路便差人知會我一聲,若是事情理好了,那就煩請公子帶我一遭了。”

“好說好說。”崔放笑得爽朗,周遇卻總覺得別有深意。

無論這京城是如何暗流湧動,日子總還是要過的,周遇這邊要提前把事務安排好,忙得恨不得一個人掰開做兩用,反觀快要出遠門的崔放卻是閑得令人牙癢癢。

這厮整日在她眼前晃蕩,搖着他那把招眼的玉骨折扇,今個兒與她說皇上調令下來了江戈又和鎮國公當朝嗆聲,明兒個與她說不久皇上要親自送北征軍出城要不要去城門湊個熱鬧。

周遇憋了好些天終于忍不住把這厮薅過來做苦力,然而幹活也堵不住崔放的嘴,這人手下算盤打得啪啪作響,口中還不忘閑閑道:“明日大軍要出征,城裏的布料這段時日賣得可快,城南寺裏因前來求平安符的人太多香火旺了不少,就連孤家寡人的單身漢也有商會贈的寒衣……”

崔放在一旁喋喋不休,周遇卻聽着“孤家寡人”四個微微咬重的字愣了神。

她又想起了江戈。

生母早逝,父親不喜,李氏母子二人想要他的命,此次出征,又有幾人是盼着他能平安歸來的?

周遇想告訴自己別心軟,說好的自那後她再與他無幹,可那燈火下眼底淺淺的笑意和那日廊下泛紅的眼角交替在她眼前顯現,周遇手下狠狠合上籠箱,閉了閉眼,說到底這場婚事本就是一場鬧劇,江戈從未心儀于她,如今是不過是各行其道罷了。

再睜開眼時她已神色如常,對着崔放淺笑道:“今日辛苦崔公子了,我這邊事情已忙得差不多了,倒是不知崔公子那邊可有備好遠行所需之物?”

崔放瞧了她兩眼,順着她的話保證道:“周遇姑娘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是日夜晚,周遇關了店鋪,守着那一豆燭火在屋中不安地轉了兩圈,手摸着籠箱邊角沉思了良久。

朝堂之勢波詭雲谲,身處在漩渦中心的江戈,依着這人的性子怕又要是一宿一宿地熬吧。

眼睫一顫,周遇擡手又翻開籠箱。

罷了,就當承他這段日子的照撫之情吧。

天色将明,燈火已歇,門外街面上已經隐隐傳來人聲,周遇揉了揉幹澀的雙眼,直感覺自己腦中嗡嗡作響,推門而入的紅豆被周遇眼下挂着的青黑色給唬了一大跳,忙放下手中東西問道:“周姑娘這是怎的了?”

周遇擺擺手示意自己無礙,又将準備了一宿的東西放進匣子裏遞給紅豆:“小紅豆,你過來,勞你把這個匣子交給崔公子,就說勞他昨日幫忙,做了些助眠的東西聊表謝意。”

牽住應了聲就往門外走的紅豆,周遇笑眯眯地強調:“小紅豆記得跟他說,田螺姑娘的情,本姑娘已經還清了。”

送走了懵然的紅豆,周遇本想閉店一日歇息一下,沒想到剛打開店門就有個小厮模樣的人送過來一只木盒。

而這個小厮很明顯是鎮國公府的人。

奇了怪了,這會子府裏估計都在為江戈出征做準備,怎麽會有人給她送東西?

眼見着從這小厮口中問不出什麽,周遇只得先行收下木盒。

然而回到屋裏打開後,周遇看着裏面靜靜躺着的物什目光複雜。

江戈這人,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