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死

“臣妾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國事,若是問的不妥當,還請表哥恕罪。”

這個端倪,連佟佳氏都能看的出來,更何況康熙,他反問道:“你可知,天下有識之士,天下百姓,最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君王?”

佟佳氏放下筷子,靜心聽着。

康熙也放下筷子,說與她聽:“他們最想要一個,仁者之君,現如今天下學子中,江南學子居多,寒士學子居多,當然,能走到禦前的,不少是出身名門,但只論秀才,舉人,大約有七成,是尋常人家。”

“而伊沐,出自江南,出自尋常人家,其父為秀才,救駕而死,再加上天下皆知,此女癡傻如幼兒,這些稱贊之詩,是真心,也是故意而為罷了。”

佟佳氏聽的心裏咯噔一下:“表哥你是說,這是那些寒門學子,在為沐常在撐腰?”

康熙笑道:“是也不是。”

“在他們心裏,沐常在因來歷,确實自帶了兩分親近,他們的做法有這部分原因在,另外一方面是,他們希望朕是仁者之君。”

“如果朕連救駕之女都無法忍受,下令責罰了一個癡傻之人,除非是大逆不道之罪,若不然,他們嘴上不說,心裏的火熱怕是要消退兩分。”

佟佳氏睫毛顫了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過一瞬,就笑着拿起筷子,嘆氣道:“那就只能辛苦表哥了,連乾清宮都回不了。”

剛才還縱觀全局的康熙:….“哎,用膳吧!”

“那就一直躲着她?她明日若是還去乾清宮,表哥打算如何打發了她?”

康熙擺擺手:“明日的事明日再說,現在莫談及她壞了心情。”

天色漸晚,又興奮又備受打擊的太子被宮人帶去安歇,如水的月光下,伊沐依舊站在殿前,猶如傲立在雪中的寒梅。

小太監上前,弓着身道:“沐常在,皇上今日怕是不回乾清宮了,眼看馬上就要鎖宮門了,沐常在是否先回去?”

“好,那我明天給貴妃請安後,再來找康熙。”

這裏的天很漂亮,雲卷雲舒,落日熔金,伊沐看了半日,心內漸漸平和了起來。

但這并不代表,她理解了康熙,打算遵循他不公平的決定。

翌日,伊沐的瓜子嗑了一盤又一盤,坐在上首的貴妃還是未說散。

娜木青動了動身子 ,她有早起喝兩盞牛乳的習慣,來到承乾宮時,閑着無事,又把桌上的一盞茶喝了下去。

如此一來,撐到此時,竟有些不好忍受的難耐。

伊沐見她動來動去,手捂着肚子的模樣,傾身問:“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娜木青一臉難受:“我想出恭。”

“出恭?”

“解手。”

“解手?”

娜木青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就是蹲下,嘩啦啦。”

這形容,伊沐懂了,就是上廁所。

當下舉了手:“報告。”

正在絞盡腦汁,想為康熙争取片刻安寧的佟佳氏:……

娜木青直覺要壞事,這傻子怕是要讓她丢人現眼,忙抓着她的衣服,急道:“你要幹嘛?”

伊沐看着她,安撫道:“沒事,我不說你。”

佟佳氏提着心問:“沐常在要說何事?”

伊沐站起來:“貴妃娘娘,今天請安的時間久,我想上洗手間…..可以申請會議暫停十分鐘嗎?”

“就是解手,出恭。”

怕溝通有壁壘,伊沐貼心的,用娜木青的說法解釋一遍。

外面豔陽高照,承乾宮的人只覺得天雷滾滾,娜木青手中的帕子搖搖欲墜的掉在地上。

還好還好,這個傻子沒說是她想解手。

要不然,她真的會一頭撞死在伊沐身上。

“那,散,散了吧!”佟佳氏磕磕絆絆的說完,扶着宮女的手忙不疊的轉入了裏間。

表哥啊,表妹盡力了。

今日的康熙,下了朝就去了慈寧宮,給孝莊請安。

心裏堅定的告訴自己,朕不是躲小傻子,是幾日不見皇祖母,太過想念了。

孝莊在慈寧宮吃齋念佛,之前是不過問,不打聽後宮的事,自從伊沐進了宮,笑話是一出一出的。

身邊的人想逗她開心,就時不時的說給她和皇太後聽,有時宮女說慢了,她還會追問一句:今日沐常在可做了什麽事?

現在啊,婆媳兩個,外加一個蘇麻喇姑,三個人最高興的時候,就是宮女來說今日後宮又出了何事何事。

所以今日一來,孝莊就和皇太後笑成了一團,笑過之後裝作不知他為何來,絕口不提沐常在的事,給康熙留着面子。

只是祖孫三代說了半日的話,茶都喝了好幾盞,康熙還是沒說走,四目相對,孝莊是示意:乖孫,你是否該去上班了?

上班,一個新的詞,孝莊新學的。

康熙看了看慈寧宮的房梁,這處的漆掉了,內務府怎麽辦事的。

孝莊心疼自己宮裏的新茶,見康熙裝傻,問剛走進來,帶着笑意的蘇麻喇姑:“哀家看你似是在笑,可是遇到了有意思的事?”

蘇麻喇姑忍俊不禁道:“可不是遇到了有意思的事,貴妃那裏剛讓請安的人散了。”

外頭的日頭已經不早,皇太後奇怪道:“今日怎散的這麽晚?後宮今日有何事嗎?”

孝莊了然道:“怕是貴妃心疼皇上,想讓皇上多舒心一會。”

“可不是這個理,太皇太後您猜,貴妃是因為何事,才說散了,讓衆妃嫔離去的?”想到聽的事,不再年輕的蘇麻喇姑,都快要笑出淚來。

這摸樣,瞧着倒像是,今日的趣事比往日的趣事更可樂些。

皇太後追着問:“是為何?”

康熙:…..有種不好的感覺。

蘇麻喇姑雙手交疊與腹部,清咳了兩聲,盡量讓自己的臉變的嚴肅起來:“貴妃娘娘說着話,沐常在舉着手,英姿飒爽的喊了聲:報告。”

說着,蘇麻喇姑舉起小臂,學了一個伊沐舉手的動作。

慈寧宮的人皆是翹首以盼,連門外守門的宮女太監,都支棱着耳朵,一副準備聽好戲的摸樣。

蘇麻喇姑見孝莊和皇太後齊齊睜着雙眼看過來,不賣關子的繼續說道:“貴妃娘娘問沐常在何事,沐常在說……”

“皇祖母,孫兒還有公務在身,先行告退。”

康熙突兀的站起身,打斷了蘇麻喇姑的話,猶如一場戲正要唱到精彩處時,被人喊了停下。

輕松可樂的氣氛猛的冷了下來,孝莊收了笑,叫住已經轉了身的康熙:“玄烨,今天這日頭不錯,陪皇祖母去禦花園轉轉,公務不急這一時。”

“是。”康熙回身,上前攙扶住孝莊。

皇太後站起來:“那兒媳先回壽康宮了。”

孝莊拉住她:“回什麽壽康宮,這人上了年紀,就應當多曬曬太陽,今日咱們占得皇上片刻的功夫,一同去禦花園轉轉。”

“再過些時候,天就熱了,到時候我這一把老骨頭,可懶得動了。”

孝莊拄着拐杖,康熙和皇太後陪在她身旁,說說笑笑的出了慈寧宮,像是剛才那片刻的寧靜是錯覺。

走在青石小道上,兩旁的花開的甚好,孝莊讓跟着的人退了幾步,只留下了皇太後和蘇麻喇姑。

這才問扶着她的康熙:“可是我們拿沐常在取樂,你心裏不樂意了?”

康熙長相談不上俊美,但一身帝王氣勢是旁人無法睥睨的,此刻那雙深邃的眸子閃過兩分冷意。

他說:“沐常在能逗皇祖母,皇額娘開心,孫兒并無不滿。”

“只是,不論沐常在是癡,是傻,都是孫兒的女人,哪裏輪得到一群宮女太監的笑話。”

最後一句話,猶如三月寒冰。

若是別宮的人,康熙早就讓人全拖進慎刑司去,慈寧宮的,康熙怕惹孝莊不愉,只能忍讓兩分。

一如他對娜木青。

孝莊聽出他心中的惱怒,拍了拍他的手:“此事是皇祖母做的不對,稍後回去就讓人多加管束。”

随後嘆氣:“這人一老,心裏就松散了,這一不留神啊…..”

“皇祖母…”康熙擔心的喚了聲。

孝莊笑了笑:“皇祖母沒事,就是人不服老不行,你皇祖母年輕的時候,最是小心謹慎的,現如今…..”

她搖了搖頭,有些自嘲,老咯老咯。

見幾人皆是擔心的看着她,孝莊指了指路邊的花:“蘇麻,這花開的可真好,你讓人移一株到花盆裏,放在我那床頭。”

禦花園的另一側,戴佳氏看着伊沐一直盯着她肚子的眼神,心裏也不由的緊張了起來,她不會真的想害自己的孩子吧?

兩步遠的地方一塊小石子,伊沐忙上前一步,踢到一旁草叢裏:“你走慢一點,累不累?要不要坐下休息休息?”

戴佳氏:….不知怎的,有種錯覺,這孩子好像是她的。

這緊張的表情,要是能在皇上臉上見到,她就是死了也甘心,懷孕的人總是莫名的感傷,戴佳氏想着想着,眼角竟有了濕潤,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吓的沒見過世面的伊沐,心髒都停了:“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伊沐從出生開始,就沒見過人懷孕,她只大約的了解到,在人類開始時,是由女人懷孕生産的,後來因為醫學的發展,男人也可以孕育。

只是當這件事變成一個雙向選擇的時候,就牽扯到一個公平不公平的事情,因為這事産生的矛盾不少。

後研究出來人造子宮,最後提取人類的基因,成立了基因庫,每十年用科學的手段孕育出來一批人類。

完美的解決了由誰受罪這一歷史難題。

伊沐自小看的紀錄片,也多是後者,像戴佳氏這種,柔弱的女孩子,挺着高聳的肚子,她是見都未見過。

戴佳氏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産,貴妃體恤她不讓她每日請安,所以伊沐連續去了幾次承乾宮,也未見過戴佳氏。

今日是去乾清宮的路上,被戴佳氏叫住,說想去禦花園逛逛,問她要不要一起。

那大大的肚子,那細細的腿,那高高的鞋,伊沐倒抽了一口冷氣。

禦花園逛不逛無所謂,在孩子面前,康熙排到了十裏開外。

伊沐當下就跟在了戴佳氏旁邊,一路上鞍前馬後。

強者保護弱者,在她心裏是理所應當的事。

戴佳氏搖搖頭:“沒有不舒服,就是累了,我記得前面有座亭子,咱們去休息片刻吧!”

“好。”見她終于願意休息,伊沐松了口氣,若不然戴佳氏走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她的心尖上,恐怖。

轉過一處假山,迎面碰上僖嫔等人。

“兩位妹妹也來逛園子?”

視線落在戴佳氏的肚子上,扶了扶自己的東珠耳飾:“妹妹這麽大的肚子,怎還跑出來瞎逛,就不怕一腳踩不穩,傷了龍胎。”

戴佳氏:“多謝姐姐關心,妹妹會多加小心的,更何況還有沐妹妹陪着我。”

伊沐只覺得僖嫔那話聽起來有些不對勁,但想想又像是關心。

聽到戴佳氏的話,跟着說:“我會保護她的。”

亭子幾步之遙,伊沐怕戴佳氏站的累了:“僖嫔姐姐,她走累了,我先帶她去亭子休息。”

姐姐妹妹的稱呼,伊沐現在依舊不适應,就像是因為一個稱呼,就和一個陌生人熟悉了起來。

不過這裏的女生可愛,柔美,伊沐心裏也沒有不願意的想法。

僖嫔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去吧!”

青石板的臺階,光潔如玉,在太陽的照射下,似是閃着光。

這宮裏的別說是青石,就是一磚一瓦,都是選的最好的。

戴佳氏扶着宮女的手,踩上臺階,一階兩階,右腳邁到第三階,只覺得腳下一滑,驚叫的啊了一聲,捂着肚子向下倒去。

一旁的宮女同樣是腳下打滑,拼死的在着地前轉了個彎,想墊在主子身下。

可戴佳氏的月份已高,就算是摔在平地都要驚險萬分,更何況是摔在臺階。

那聲凄厲驚的飛鳥四處逃散,僖嫔等人看過來,只覺得心跳都停了。

康熙和孝莊等人剛走到臨近處,聽到這大叫,心慌不止。

孝莊催促着皇上別管她們,快去看一看。

驚風駭浪間,伊沐睜大了眼,調動了全身的能力,張開雙臂,一手抱一個。

把戴佳氏和宮女齊齊攬入懷中。

戴佳氏腳滑的那一瞬,連想死的心都有了,現如今九死一生,仿佛是傻了,睜着眼,淚如雨下。

伊沐知道她是吓到了,把沒懷孕的宮女放在一旁,笨拙的抱着戴佳氏哄着:“別怕別怕,我在呢!”

康熙大步走過來後,看到的就是:

他的女人抱着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依偎在他的女人懷裏

他的女人輕聲哄着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拿着帕子給他的女人小心拭淚

他的女人摸着他女人的肚子,問孩子還好吧?

就這“如膠似漆,難以割舍”的模樣,但凡伊沐是個男的,康熙現在都能把這一對,五馬分屍。

哪怕戴佳氏肚中的孩子生出來,滴血認親是他康熙的孩子,康熙也能懷疑一輩子。

“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 ,絕對不會讓你有事。”戴佳氏雙腿發軟,哭的抽泣,伊沐指尖攥着帕子,一滴滴擦着她臉上的淚痕。

不知前方何事,孝莊和皇太後心慌,都走快了些,走到康熙身旁,不由的也有些發懵。

“這是怎的了?”

僖嫔等人此刻反應過來,拍了拍胸脯,吓死了。

見孝莊問,忙走過去說:“是戴佳氏上臺階時,腳滑跌落,被伊沐救了起來。”

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産的婦人,從臺階上摔落,只此一想,就萬分驚險,孝莊後怕不止。

一群人走上前,戴佳氏這才發現皇上和孝莊不知何時來了,看着康熙,想着剛才的後怕,戴佳氏止住的眼淚再次落下。

“皇上,臣妾剛才差一點就摔了。”

“自己不知道月份?不好好在宮裏待着,出來亂跑什麽。”

想到剛才礙眼的一幕,康熙的語氣算不得好。

康熙背着手站在一旁,顯得冷酷,戴佳氏的眼淚流的更兇了,伊沐看着康熙皺起了眉頭,眼中全是譴責。

“別哭,下次你想出來逛,就讓人叫我,我陪着你,保護你,有我在,你絕對不會有事的。”伊沐繼續給哭成淚人的戴佳氏擦眼淚。

對比太過明顯,康熙的臉黑如鍋貼。

孝莊+皇太後+蘇麻喇姑:…..沐常在人還怪好咧,知道疼人。

僖嫔見戴佳氏哭個沒完,心裏暗罵了一聲狐媚子:“戴妹妹為了孩子着想,還是在房裏待着吧!沐妹妹雖說力氣大,能接住你,可萬一失了手,傷了阿哥或者公主的,後悔都來不及。”

伊沐看着她說:“我就跟在她旁邊,不會失手。”

要不是康熙在,僖嫔怎麽都要一個白眼翻過去,看着那光滑的臺階,一邊踏上去,一邊說:“這可說不準,就算是尋常人走路都能摔倒,更…..”

同樣的右腳踩在第三個臺階,同樣的腳下一滑,僖嫔後仰着,大叫一聲:“沐妹妹救我….”

這次快了一步把人接到臂彎的康熙:……

沉默中夾雜着一丢丢的尴尬,不,是許多尴尬。

康熙毫無柔情的把僖嫔從自己臂彎中抖了下去,柔聲細語的安慰?拍着後背哄着?不存在的。

僖嫔扶着一旁宮女的手站穩,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死危機時刻,大腦不受控制的,喊出了伊沐的名字。

除了懊惱,還是懊惱,想來是剛才沐常在接戴佳氏的時候,那身影,充滿了安全感。

嗚嗚,僖嫔後悔的想哭,如果叫的是皇上,皇上肯定不會不解風情的推開她。

康熙若無其事的把雙手背在身後:“梁九功,去看看那臺階。”

這話讓所有人都詫異不止,随後轉頭看着臺階,露出驚恐。

孝莊:“皇上是覺得有人在臺階上動了手腳?”

康熙望着那臺階道:“孫兒不知,讓人看看放心些。”

戴佳氏因有孕,走路不穩定還能說的過去,連僖嫔都能摔了,就有些可疑了。

梁九功忙小跑過去,蹲在地上摸着臺階,棱棱角角的邊緣都不放過,看是否有硌腳的東西。

待摸到第三層臺階,入手的油滑,心跳如擂鼓:”皇上,這層臺階,被人刷了一層薄油。“

“油?”不知是誰驚叫出了聲,見到康熙臉色鐵青,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忙用手中的帕子捂住嘴。

戴佳氏這次是真的吓的不輕,聽到上面刷了油,一張小臉變的慘白,兩只手死死的抓住伊沐的胳膊,指尖都在顫抖。

伊沐目露憐惜,伸出胳膊,摟着她的肩膀:“別怕。”

康熙呼吸一窒,腦子嗡嗡的,好想大喊一聲:你們夠了,當朕是死的呢!

然後,他說出的是:“查。”

一個字帶着雷霆之怒,仿佛眼前站的是反賊吳三桂。

現在中宮無主,貴妃佟佳氏掌管六宮,這幾年做的甚是不錯。

這猛的出了事,孝莊和皇太後便說回慈寧宮去,不想插手此事,若不然反倒顯得對貴妃不信任。

康熙讓人把戴佳氏送回永和宮,留下她貼身的一個大宮女。

随後一群人便來到了承乾宮。

承乾宮內,氣氛壓抑,康熙沒說話,其他人便也靜默不語。

伊沐的視線在桌上打了好些個來回,康熙也不知自己怎麽眼力那麽好,回回都能瞧見。

一碟子瓜子,也值得心心念念的惦記,他一個皇帝,是短了她的吃了,還是短了她的喝了。

因為他的女人抱了他的女人,因為他的女人臨走時戀戀不舍的回望他的女人。

康熙現在是瞧着那那都不得勁,連天上的彩雲,都顯得絢爛的招搖。

皇上親自下旨查,那效率自然是高,梁九功和承乾宮的宮女烏葉,不過兩刻鐘的時間,就提了個人過來。

一個和小福子一般大的小太監,雙手被綁在身後,被人推着進來,跪在地上。

伊沐不經意的一瞥,随意愣住,這不是她的人嗎?

“為什麽綁他?”

無人回她。

梁九功回到康熙身邊站着,烏葉道:“回皇上,貴妃娘娘,各位主子,奴婢和梁公公問了一衆在禦花園當值的人,有人曾看到,靜安宮的小雨子提着一個木桶,往觀雪亭走,懷裏鼓鼓囊囊的,露出一角,似是刷子。”

“另有禦花園的打掃說,當時她想進亭子換桌上的糕點,被小雨子攔住,說是桌上的糕點是他家主子愛吃的,他家主子等下即到,不用換旁的。”

“奴婢和梁九功到靜安宮時,小雨子正要尋死,不待用刑審問,就招了下來,說…..”

說話的烏葉視線移到伊沐身上,随後垂頭不語。

案情驟然清晰起來,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沐常在。

伊沐似是沒察覺到別人的打量,只看着趴在地上的小雨子,過了片刻站起身,走過去蹲下。

“他們是不是冤枉你的?”

像一攤爛泥一樣的小雨子擡起頭,對上一雙黑色的雙眸,裏面不是被背叛後的憤怒,是充滿了對他的信任。

他的主子說:“我記得你,你不愛說話,但是做事很認真,你同屋的李大用鬧肚子,你還幫他掃院子,不知哪裏來的流浪貓,你每天都會分半塊饅頭給它……”

小雨子呆呆的看着她,如遭雷擊,他之前不懂,為什麽小福子每天都會多給他一個饅頭….

大顆的眼淚掉落,張着嘴,啊啊的說不出話來,裏面像是裝了滿天的烏雲,晦暗不見天日。

這裏的人,眼淚好像都格外的多,伊沐在這裏,是別人眼中的傻子,她能察覺到,她和這裏格格不入,她還不知道怎麽改變游戲中的bug,卻想用盡全力的護住所有人。

伊沐蹲在他面前,說不清為什麽心裏也開始發酸了:“你是一個善良的人,戴常在肚子裏懷着寶寶,摔倒是一件特別特別危險的事情,我覺得你不會這樣做的。”

“你是我的人,他們冤枉你,你和我說,你只要沒犯錯,我就擋在你前面。”

主仆倆,一個跪着,一個蹲着,房間內嫔妃加上伺候的人,有十幾人,此刻靜悄悄的,靜可落針。

每個人都各有各的想法,有人想,這可真是個傻子,她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臨什麽,更何況一個奴才,死不足惜,說什麽擋在他前面,笑掉人大牙。

也有人想,這傻子一點都不傻,看把小雨子感動的,怕是等下就要把罪名全扛了。

伊沐自進宮時,除了傻之外,還有一種英爽。

哪怕是那日在靜安宮寝房內,她以為康熙是去和她生孩子的,身着白色裏衣,披散着長發,站在燭光下,都如一支牆角的寒梅。

現在她蹲着,纖細的背影有了幾分柔和,似是佛祖拯救邁向懸崖的人,軟了語氣,想讓走入迷途之人回頭是岸。

康熙坐在高坐,看着那沒帶朱釵,沒帶耳飾的樸素身影,不由的浮現,那日光芒萬丈的禦花園,她爬在樹上,沖着他笑如孩童:“康熙,你看,它好小啊!”

心裏嘆息一聲,端起旁邊的茶盞,無法自制的,心軟了又軟。

伊沐問:“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刷的油?”

小雨子嘴巴張了半天,淚水砸落到嘴裏,苦的沒邊,把頭重重的嗑在地上:“是 ,是奴才刷的。”

伊沐少見的,怔楞了許久,她是星際的精英,人才總是會受到偏愛,所到之處,皆是光明。

從前的世界太過單純,凡事能力為上,讓她現在想不通,為什麽一個對小貓都極具愛心的人,會在臺階上刷油,害一個快要生産的女生,害一個快要看到這個世界的寶寶。

如果,她今天沒有接住戴佳氏,是不是那個愛哭的女孩子,和肚子裏的寶寶,就沒有了?

她的悲傷不解,康熙沒有打擾,他不說話,其他人自然也是繼續靜着。

“你為什麽要刷油?”

雅雀無聲間,響起咯噔咯噔的聲音,吓了衆人一跳。

一座鎏金的擺鐘,秤砣般的物件,左右搖擺,一下兩下…..

直到八聲才止,憑白添了些緊張的氣氛。

一下下,似是打在小雨子的心上,被反綁着雙手的人,不要命的給伊沐磕頭:“是,是主子你吩咐我去刷油,你說,你說皇上不和你生孩子,其他人也不配生皇上的孩子。”

十五六歲的人,在伊沐眼中,還是個孩子,臉上存有兩分稚氣,小雨子哭的泣不成聲,把額頭嗑的血肉模糊。

那血紅的刺眼,伊沐嗓子發堵的說:“別嗑了。”

随後站起身,走回自己的位置,靜靜的坐了下來,沒有喊冤,沒有辯解。

那清澈如泉水的雙眸,黯然一片,康熙心裏嘆氣,對這小傻子有幾分心疼。

“此事太過可疑,戴佳氏摔倒時,是沐常在舍命相救的,如若是她支使的,怎會如此自相矛盾。”

伊沐微微詫異了下,她知道康熙不喜她,而且還有病,不是一個公平的人,現在很聰明的看破真相,替她說話,有些出乎意料。

“許是臨時害怕,後悔了呢!”僖嫔自作聰明的回了句,見康熙冷眼看過來,猛的住了聲。

康熙看着依舊在磕頭的小雨子,漆黑的眸子有了徹骨的寒意,不見半點波瀾。

“來人,把這賣主的奴才,拉去慎刑司,好好的審審。”

門外候着的太監,忙躬身進內,把滿臉血的小雨子拖了下去。

承乾宮的兩個宮女,端着水,手腳利索的把地上的血清理幹淨,不過片刻,就恢複了原來的光潔。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宮女退下後,伊沐看着那處,烏黑的睫毛顫了顫。

“此事雖有疑處,但畢竟牽扯到沐常在,事情未調查明朗之前,着令沐常在待在靜安宮,不準踏出靜安宮半步。”

這個禁足的處罰,合情合理,哪怕康熙不信是伊沐支使的,但畢竟現在只有她一個嫌疑人。

罰的重了,讓她受了冤屈,不罰,說不過去,禁足一段時間,不輕不重的剛剛好。

另,她待在靜安宮出不來,自然不能再去乾清宮蹲守鬧騰。

想到最後一點,康熙沉悶的心,竟輕松了兩分。

這個處罰,伊沐認,無論是不是她讓小雨子去做的,小雨子都是她的人,是她管理有了過失,就算是給她降職,她也認。

見她臉上無不滿,沒有起來與他争論,再說什麽不公平,康熙不再多留。

今日已過去大半,公事還無處理,康熙站起身對貴妃道:“此事你繼續查,若有進展,着人來報予朕,朕先回乾清宮。”

貴妃稱是,起身打算送康熙離去。

皇上要走了,僖嫔等人自然不想再留,跟在後面随着往外走。

踏出承乾宮的門,一個太監慌慌張張的跑來,見到康熙等人,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梁九功上前一步斥責:“何事慌張,驚擾了皇上,你有幾條命來贖罪。”

太監聲音發顫,磕磕絆絆的回:“回,回皇上,奴才剛才壓着小雨子去慎刑司,走在半路,小雨子掙脫奴才,一頭撞在假山上,當場沒了命。”

跟着康熙等人出來的伊沐,腦中的弦猶如被人用手指,突兀的撥了下。

康熙下意識的回頭看她,那雙明媚的雙眸此刻怔愣失神。

濃密的睫毛在陽光下,像是灑了金粉,若是被蝴蝶瞧見,怕是會争先恐後的想要停在上面,美則美,只是沒了耀眼的光彩。

帝王的心,軟如棉花,道:“過來。”

站在伊沐側前方的人,往旁邊站了站,讓她過去。

伊沐不解康熙想做什麽,不過還是走了過去。

康熙心裏念叨了句:原本就傻,現在更傻了。

“後面的事你處理。”康熙對佟佳氏說了這句話。

寬大的手掌握着伊沐纖巧的手腕,往左側的小道走去。

等人走遠,佟佳氏似是疲倦了,扶着一旁的宮女說:“都散了吧!“

康熙的手掌,一半貼着綢緞,一半貼着肌膚。

綢緞入手絲滑,可和那一半肌膚相比,竟不值一提,一個猶如雪山紅蓮,一個猶如樹下爛花。

伊沐感受到手背上的粗糙,用另一只手,攥住康熙的手腕,把那手掌翻了個面。

康熙的手指修長,卻有不少的繭子,伊沐是第一次見到:“你的手太粗糙了。”

動了動手腕,示意他松開。

康熙:…..

“朕剛見你快要紅了眼,可是覺得小雨子不該如此?”

收回的手背在身後,康熙問道。

似是察覺到氣氛少了劍拔弩張,連周圍的風都輕柔了不少。

伊沐說:“不是,他做錯了事,應該受到懲罰。”

只是,心裏有些說不出來的難過,這個難過,伊沐自己都覺得難以想象,她明知這裏是游戲,知道這裏所有的人都是假的。

小雨子是死,是活,都是虛假的,不過是一串代碼的變化。

伊沐環顧四周,或許是這裏的一人一鳥,一花一木,都太過逼真,生動的超乎想象。

就像,就像是真的人類一樣,昨日還在牆角,和流浪貓分食一個饅頭的小孩,現在撞死在假山上了。

撞死,伊沐想,肯定很疼,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一下子就撞死了。

她在心裏說:小小,記錄bug,把這個劇情設置删除,就讓小雨子….

讓小雨子做什麽,要給他設計什麽樣的人生呢?伊沐一時想不到。

“你知道他為什麽想要害戴姐姐和她的寶寶,為什麽說是我讓他做的嗎?”伊沐看向康熙。

沉靜的雙眼,似是帶着漩渦,引入沉淪。

就這樣直直的望向你,等着你的答案。

康熙一時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