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個周末,快到吃飯的點上了,小弄堂裏回蕩着此起彼伏的母親喊孩子們回家吃飯的聲音,男孩手裏握着五顏六色的彈珠,看着一起玩的小夥伴們跑遠,他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想了一會兒,甩開腿跑向附近的廠區。
男孩的父親是一家刀具廠的廠長,此刻應該還在工廠裏忙碌。
當男孩跑到工廠,偌大的工廠卻靜得吓人,沒有機器轟鳴的聲音和工人們嬉鬧聊天的聲音,也沒有傳送帶發出吱呀的響聲。太安靜了,就像一片機械與金屬刀具的墳墓,充滿了工業感和空寂。不過這幾個月以來隔三差五就這樣,男孩不以為奇,邁步跑向工廠二樓的休息室,沿着鋼結構的扶梯走上二樓。可能是人小體重輕,一路上沒有發出聲音。
休息室裏傳來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一個粗犷的聲音在說:“廠長也太固執了,這幾年廠裏效益不好,銀行的融資又下不來,大家都着急上火,現在有個人要來收購咱們廠這不挺好嗎。”
“就是說,人家大老板還說讓他繼續在這做管理層,啥都沒變,他以後還不用再操心廠子的效益。”
“固執到最後,到時候大家都得喝西北風兒去。”
“咱想個法子……”
男孩透過門縫沒有看到爸爸,轉身就跑回家。廠裏的工人都下班了,爸爸一定已經回家了吧。
然而事與願違。
餓着肚子等到了八點半,男孩捂着肚皮從凳子上下來,去冰箱裏找了速凍的水餃,放在鍋裏熱了熱,盛出一碗後,拿起一個勺子就唏哩呼嚕吃了,滾燙的水餃湯濺在臉上都沒有放慢速度,他真的餓得狠了。
把剩下的盛在保溫壺裏,男孩打算再去找一次爸爸。
工廠裏,一絲燈光也沒有,只有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設備上,一臺臺機器如同巨獸匍匐在地。
“爸爸?”男孩摸索着深入。
一臺機器的樣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個人靠在機器上,身體弓着滑落在地上,脖子上套着繩圈,看樣子就像睡着了。
他走過去推了推發現爸爸還睡着,蹲坐着在一邊,等待了一夜……
……
陸一飛被反綁着手,被迫聽着不想聽的故事。劉正陽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拿刀比着他的脖子,扒出了他嘴裏的抹布。
“怎麽,你還想讓我說讀後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劉正陽笑不可遏,“你怎麽會這麽想,故事需要互動嘛,我是想問你,知道謀殺我父親的人最後是什麽下場嗎。”
“不用說,肯定是被你殺了。”
劉正陽擺擺手,“不不,五年前,這幾個人因為入室盜竊坐牢了。你能想象嗎,幾個殺人犯因為這種小罪而被判了刑。那麽,殺人的罪行呢,誰又為死者伸張正義呢?”
他的眼睛發亮:“在那個時候我突然覺醒了,上天需要我來制裁,用我父親交給我的使命——用這把刀,去斬殺每一個行過惡,還努力掩蓋的垃圾。他們害得別人痛不欲生,那我就一刀又一刀讓他們也痛、也叫;他們逼得別人自我了斷,我就讓他們一刀斃命、死得痛快。”
“再公平不過了吧,我給的量刑。”
陸一飛愕然,沒想到劉正陽對不同受害人的處置手法原來完全處于自己的主觀臆想,“你這也太草率了吧。”
他猛掐自己的手,以期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你就沒有想過,你自己才是那個‘惡人’嗎,害了多少個家庭支離破碎,據我所知,張新華女兒才八九歲,正是需要母親的年紀。”
“你少來,你心裏真的這麽想嗎,如果你這麽想,你不僅不像我還該死!”
“我從來沒有承認過像你好吧。”陸一飛仗着對方突如其來的傾訴欲,不怕死地頂嘴,背後從床底摸索到個啤酒瓶蓋,尋找尖銳的那端,“你當自己是個什麽東西,還裁決,這麽主觀幼稚的想法虧你還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
“閉嘴,閉嘴,閉嘴!”
“你自己讓我說又叫我別說話,就你這前後矛盾的邏輯還學別人殺人。”
刀刃深深地陷進皮膚,陸一飛能感覺得溫熱的液體從脖頸裏滑落下來,汩汩的,就像沒關緊的水龍頭。
“我、說、了,閉嘴。”
……
“大哥,你說警察不會搜到這兒來吧。”
“知道什麽叫燈下黑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羅塞兒和黃毛龜縮在健闵商行裏不敢出去,屋子裏的燈一個也不敢開,把夜色當成保護傘。
每當附近想起疑似警笛的聲音,羅塞兒都緊張得腿肚子發顫。幾個小時前,他剛帶着黃毛套了那個姓汪的麻袋,估計人現在也該半殘了吧。羅守業暗爽地笑,叫你嚣張,還不是被爺收拾的下半生不能自理。
店鋪的鐵門突然被敲了兩下,打破了街區的靜谧,小弟吓得抓緊了手裏的拖布柄。
“你去看看,”羅塞兒看着黃毛畏縮的樣子就來氣,一腳踹在他屁股上,“還不快去”。
黃毛蹑手蹑腳地拉開鐵門走了出去,卻發現門口一個人都沒有,回來報告。
誰想羅塞兒一臉不耐煩,“你仔細看了嗎就沒有人,不會附近周圍繞一圈嗎?”
羅塞兒好不容易支開了黃毛,進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呵呵,這年頭天網密布還有什麽安全的地方,拿了錢跑路才是正經。
三下五除二掏空了保險箱,将貴重的珠寶首飾盒現金全都裝進一個背包裏,搜羅了一圈後手腳麻利的出了店鋪。
外面雨下得越來越大,羅塞兒套着一層寬大的雨衣,既擋雨又防止別人認出自己。
剛走出三五百米。
“羅大哥!”
我靠,到底是哪只狗崽子,羅塞兒吓了一跳轉身。
他并不懷疑是警察,如果是警察早就拉響警報器包圍他進行喊話了。
站在十幾米開外的是個學生模樣的青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鏡,撐着一把深色的長柄傘。
“你誰?”
那學生戰戰兢兢的,手裏握着厚厚的信封袋:“到、到還錢的期限了,我、我好不容易攢夠了3個月工資。”
咦,到這份兒上了老天爺還派人來給我送錢,羅塞兒不疑有他,按捺住欣喜的同時任他靠近。
“你先點點吧,”那學生老老實實道。
“呵,你還挺懂事。”夜裏黑漆漆的一片,剛剛利用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照明把自己多年來積累的財富裝進袋子,在雨裏點鈔,卻怕手機不防水待會壞了,羅塞兒湊到遠處的路燈下,正打算借着燈光數錢,一陣鑽心的疼痛從背後傳來。
“你!”
他轉過身,一把刀又刺進他的肺部,對方一刀連着一刀,羅塞兒驚恐地疼痛的地張大嘴,卻讓對方将一塊布塞進了自己嘴巴。很快,除了唔唔的聲音很難再發出別的聲音來了。
你是誰,為什麽要殺我?他感覺到生命的流失,懷着震驚與困惑慢慢躺倒在地,他緊盯着那個男孩,對方無機質的目光讓他覺得自己只是拔了毛的雞或是其他的什麽禽畜。
媽的,栽在了一個狠角色手裏,生命的最後一刻羅塞兒想到。
那個男孩兒有條不紊地拖行羅塞兒的屍體,雖有點吃力但進行的很順利,很快就能把屍體拖進商行裏了,然而天不遂人願,附近傳來跑步靠近的聲音。
男孩兒粗喘了兩口,快速用刀劃開羅塞兒身上的雨衣,張開變成一張巨大的雨布蓋住屍體,所幸雨布夠寬大綽綽有餘,他隐身進附近的巷道裏,盡力平複呼吸。
當他聽到有人踢到雨布的時候,心緊張得仿佛要從嘴裏跳出來。但他不愧是老天眷顧的人,就算這樣對方也沒發現異常,不僅如此他還看清了那個狼狽跑走的人影。
是他。
男孩把人拖進健闵商行,戴上手套和一次性浴帽,小心翼翼地将羅塞兒擺在櫃臺後的椅子上,兩條腿前伸,就如同他兒時見到的父親一般。
雨水和血跡能夠模糊他的行跡,他看着雨鞋留下的腳印彙成一灘,收拾好一切滿足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月光下的臉看起來格外虔誠。
藝術樓。
“同學,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
“老師,我幫別人取一下落在這裏的作品,結果雨下太大被困在這兒了。”
“哦哦,雨小了現在,你先走吧。”張新華看看他手裏藍色格紋的長柄傘。
男孩搖搖頭,反倒湊近了幾步,“老師還要加班嗎,需要我幫忙嗎。”
“沒事,我過會兒就走了。”張新華做了個驅趕的動作。
“哦……你不想要趙學姐的遺書啦?”男孩一只手将一封信件舉在身前,另一只手背在身後,臉上拉開了充滿惡意的微笑。
張新華的臉瞬間繃成了一張老樹皮:“原來是你在威脅我,想要錢?”
“不不不,想要這個。”
不知從哪來的一把刀直直刺進她的胸腔,長驅直入穿過心髒。
男孩看着張新華大口呼吸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的樣子,被愉悅到了,似乎他也沒想到這麽好的手。
鼻端的血腥味逐漸被藝術樓布滿的綠植草皮的泥土腥氣蓋掉,只剩下一股子潮濕的味道。
那股子味道似乎現在還萦繞在弊端,劉正陽從陶醉的回憶中清醒,很關注唯一的聽衆的反應。
陸一飛将他的訴說和自己之前的推斷一一核對,一時間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故事完畢,沒有鮮花和掌聲似乎讓劉正陽有點遺憾,不過他欣賞着陸一飛因為失血過多還努力睜着眼睛聽他述說勉強還算湊合,至少一個觀衆付出生命的代價在聆聽他的故事。
陸一飛悠悠地吐出一口氣,他感覺到渾身的氣力随着脖子上那道口子不斷地流失,哪怕現在看不到自己的臉色,也知道估計是灰白一片,就和寝室裏的地磚一個顏色。
“說實話,我還是不能理解你殺人的理由,”看到劉正陽又欲舉起的刀,他急急道,“你既然覺得這些人該死,那他們做這些事兒的時候你怎麽不曝光他們,羅守業放高利貸,店裏的混混欺負小姑娘,你怎麽不去舉報他呢。張新華那時候逼得趙學姐自殺,也沒見一個人力排衆議站出來為她發聲,現在殺了這些人就真的是實施‘正義’了嗎,那些受害人就會跳出來謝你?”
“你聽過這樣一句話吧,‘正義雖然會遲到但是不會缺席’,我只是幫大家實施了遲到的‘正義’,讓那些被欺負受委屈的人讨個公道罷了。”說出這話的劉正陽臉上是明明白白的自傲。
“這是美國法官休尼特的名言,它真正表達的意思是,盡管正義永存,但對于現實中的每一個人來說,‘遲到的正義’絕非真正的正義,”陸一飛手裏抓着的瓶蓋被他按成平面,在滑不溜手的塑料繩上反複切割,“我不是故意跟你在這種狀況下咬文嚼字的,但你講點理啊。”
劉正陽呆立在原地,眼神裏震驚又困惑,一直信奉的真理之塔好像被一臺“破碎錘”在承重柱上狠狠一錘,開始搖搖欲墜,但很快一貫的固執讓他的眼神恢複清明。
“你不過是為了脫身,少做夢了,我為這天準備挺久了,你一定不知道吧,羅塞兒死的那天我就看見你了,但是我卻一直沒對你動手,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會顧念同窗之情吧,你看看張彬的下場,當然了,你不會有他躺在床上慢慢死去那麽好過。”
陸一飛順着他的眼神,吃力地回頭,那個30多寸的行李箱靜靜地立在牆角。
“明天我就提着行李回家了,再回學校的時候,一切的一切就煙消雲散了。”
學校死了這麽多人,兇手卻謀算着永久地逍遙法外。
一股怒火伴随着求生欲沖進了陸一飛的胸膛,他一把掙脫塑料繩的束縛,将手裏如同刀片的瓶蓋胡亂揮舞。
劉正陽一個向後躲閃不及,臉上多了一道傷口,然而陸一飛的目的并不在此,借着劉正陽的錯身間,他一把握住張彬床邊架子上的保溫杯,猛地朝窗外扔去。
薄而脆的玻璃應聲而碎。
這下動靜夠大,總能傳到外面了吧,陸一飛喘着粗氣,卻不料被劉正陽一腳勾倒在地,臉磕在地上,瞬間眼前被洶湧而出淚水模糊了視線。劉正陽人雖然不比陸一飛高,力氣卻出奇的大,折着一只胳膊将他抵在地上,陸一飛的胳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讨厭鬼,你怎麽這麽天真,我為什麽今天要搞集會,林全為什麽突然改口,你還沒明白嗎。”
勉力擡起頭,頭上的血水混着淚水,陸一飛努力睜大眼睛,好幾分鐘過去了,只有西北風呼呼地從破口子灌進來的聲音。
難道我今天要死在這兒了嗎?
陸一飛眼中的希冀就像窗外的天光,一點點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