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寝室樓真的過于熱鬧了。
陸一飛呆坐在床鋪上,耳朵裏傳來宿舍外的吵嚷聲的時候,出現了既視感。
“這個場景我好像見過。”
汪明誠拍拍他的腦袋,洗漱完吃起了陸一飛昨天買的、已經有點凍硬了的肉夾馍。
隐約還能聽到救護車開着蜂鳴器漸行漸近的聲音。出門的時候陸一飛腦子裏浮現出了“大學生沉迷網游休克無人發現”的報道。
從五樓的走廊探出頭去,只能看見一輛救護車停在樓下,醫護人員擡着擔架依次從擡起的車門後魚貫而出。
……是他們這棟樓。
從樓梯間往下跑,陸一飛被堵在了三樓。男寝的同學們像沙丁魚一般擠在樓梯和走廊上,探頭探腦地說着什麽。
圍觀的人在一個寝室門口排開了一圈卻沒人進去,後面的人拼命地抻着脖子搭着前面人的肩膀張望。
像陸一飛這種剛來的,都在東問西問發生了什麽。
“好像有人自殺了?”
“誰啊?”
“312寝的,不知道是哪一個。”
陸一飛僵硬地把臉轉向說話的那個同學,“你說……哪個寝。”
很快他就發現不必從別人口中得到答案了。
醫護人員從離第七宿舍樓最近的樓梯上來,堵在樓道口的學生紛紛讓路,不斷往四樓的樓梯上湧,陸一飛被人流帶着上了三樓到四樓的樓梯中央。樓道在六、七兩幢宿舍樓之間,從他的角度,勉強可以看到312寝室門口的狀況。
過了沒幾分鐘,醫護人員擡着一個人從寝室裏出來,一個急救醫生似乎已經做了緊急處理,單手按着擔架上的人。
看不清是誰,陸一飛只能看到血氤氲開來染紅了那個人身上的止血布。随着擔架一起出來的,還有手足無措的劉正陽,他的眼鏡因為慌亂的步伐弄得歪着。
躺着的……是誰?
很快在醫護人員身前經過的同學看到了擔架上生死不明的人,從前往後一個一個傳開來。
是張彬。
陸一飛勉力跟着去了一樓,跻身過去拉住了手足無措的劉正陽。
“怎麽回事啊。”
近看才發現,劉正陽鏡片後雙眼有些失神,“張彬他、他割腕了。”
好端端的怎麽會割腕?
“監護人趕緊跟上。”醫護人員在車上喊。
劉正陽甩開陸一飛的手,上了救護車,跟着舍管老吳頭一起陪護着張彬開往醫院。
陸一飛看到林全站在遠處,面上神色不太好,看到他望過來,急忙挪開了視線。
這莫名其妙地一早上,到底發生了啥,他拍拍脹痛的腦袋。
然而還沒等他決定要不要打電話跟嚴長海說一下情況,關于今早的消息已經傳回來了。
彼時好幾個男生在開水房裏泡泡面,其中一個早上在救護車的蜂鳴下還睡得人事不知的男生打聽到今天早上的事,另幾人就帶他去了三樓。陸一飛跟過去。
那男生的寝室與張彬他們寝室只隔着一間寝室。學生宿舍隔音特別差,昨晚上312吵架的聲音依稀傳進了已經熄燈的316寝,他們還加入了罵312擾人清夢的隊伍。
據那男生說,聽到了其中一個喊另一個殺人兇手,還有提到什麽手術刀,說到這裏點了點人群後的陸一飛,“還提到你呢,說那天污蔑你,給你潑髒水。”陸一飛發現大家都在看自己,而自己也迷糊了。
“你說手術刀,手術刀怎麽了?”
“好像是說,手術刀捅人什麽的,我也沒聽太清楚,好像還說誰随身帶着手術刀之類的。”
陸一飛看打聽不出來什麽了,趕緊給嚴長海去了個電話,嚴長海聽完愣了一下。
聽筒裏的聲音有點猶疑,“陸一飛,有個事情一直沒跟你說。局裏認為還有疑點,所以我就暫時隐去了這點,這兩起案子的兇器都沒有在現場被發現,案發現場附近也沒有找到。”
嚴長海确認了一下他有在認真聽,“你聽好了,兇器不是普通的刀具,刀身薄而窄,哪怕是女孩子持刀也完全可以入刀很深,有點像是……手術刀,但卻是兩端開刃的。”
警方都沒有公布兇器,甚至連我都不知道,那312的他們是怎麽知道兇器是手術刀的,或者說,他們并沒有在讨論兇器,而是在說寝室裏有個人帶着手術刀?
是誰呢?
林全和劉正陽完全沒有必要帶刀,如果是他們倆,估計就不是吵架而是報警了。
那就是張彬,只有他是醫學生,勉強和手術刀這種醫療器械搭點邊。那他帶手術刀做什麽?
陸一飛不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電話對面發現他長時間的沉默,等了一會忍不住說:“如果他們真的在寝室裏發現了刀,我覺得你最好你跟去醫院看看,搞清楚是誰帶的刀,或許兇手就在昨晚吵架的那一批人裏。”
“什麽?”
嚴長海畢竟是個警察,理智得似乎有點不近人情了。但是陸一飛不一樣,都是同校同住的同學,對于他來說懷疑自己的同學簡直是不可饒恕的事情。
陸一飛極力想否認,想告訴嚴警官他對大家都很了解,不可能有人做出這種事,但他發現在真相未明前,一切的辯白都蒼白無力。
“……好吧,我馬上去。”
明海醫院急診大樓。
還沒靠近,一股消毒水混合着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直沖鼻腔。
急診門口呼嘯着停下了一輛救護車,急診科接應的醫生趕緊上前把人擡到病床上往裏運,不知道是車禍還是意外變得血肉模糊的人呼喊着疼痛,急救醫生按壓着患者的傷口,極力安撫。
陸一飛仿佛能看到張彬被送來時,臉色刷白奄奄一息的樣子。
走到護士臺,詢問處的護士說已經張彬已經被送到住院大樓裏,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陸一飛松了口氣。
快走到門口,聽見兩個護士在聊天。一個對另一個說,“3號床的那個好像是個學生呢。”
“不是吧,那好端端的幹嘛自殺。”
“這我哪知道,我只看到他那只手腕割得,啧啧,有點專業,連試探傷都沒有,一般都不知道豎切傷口不容易愈合呢,看來是真想死啊。”
……
陸一飛看也并不用問哪一床了,徑自往護士唠嗑時下巴點點的那個房間走去。不料門口就被攔了下來,一看是個眼熟的學校輔導員。
那老師上下掃視了他一會,肅着臉:“他父母來前暫時不接受探視,”
吃了個閉門羹往回走,發現劉正陽坐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在看手機:“劉正陽。”
劉正陽從手機上擡起頭來:“你怎麽來了。”
“張彬還好吧,我聽說情況穩定下來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陷入了難言的沉默。陸一飛心裏浮現出嚴警官說的那話,搞得他不知道怎麽開口去問張彬自殺這件事。
“想問什麽就問吧。”
醫院裏靜中有序,不時掠過拿着花籃匆忙的腳步,還有醫護人員推着小車每個房間發藥的身影。陸一飛哽了哽,突然像個鋸嘴葫蘆一般。
劉正陽看他為難的樣子,主動開腔:“聽到我們昨晚上吵架了吧。”
陸一飛尴尬地抓抓頭:“……沒,我睡得太死了。”
劉正陽:……
“林全跑來我們寝室玩,陰差陽錯看到張彬的手術刀,就質問他是不是殺害張老師的兇手,當時張彬情緒不好,很生氣就打了林全,但被我和袁珂拉開了,”劉正陽突然意識到他不認識袁珂,稍作解釋。
陸一飛知道底下還有說法,拉過劉正陽去了疏散通道裏。樓梯間裏打不到空調,涼飕飕的估計跟室外溫度也差不了多少。那扇很重的防火門一關,就把他們倆獨立在了一個冰冷的空間裏,讓陸一飛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他提振起精神:“帶手術刀很奇怪嗎。張彬本身就是醫科生啊。”
“奇怪的是林全說,張彬在張老師被害那天沒有不在場證明。”劉正陽看到對面求證的目光,突然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一雙杏眼看起來有點無神,“……那天他确實沒回來寝室,但這也不能說明他就去了藝術樓啊。”
“這說法太牽強了,林全他,不至于這樣就懷疑張彬吧。”
“他還說,張彬以前的國外交流名額被張老師給了董宇,導致張彬休學一年留了級。”劉正陽的表情有些無措,似乎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室友曾牽涉進張新華的恩怨裏。
在吃火鍋那天,當他們談論張新華的死時候,張彬看似冷淡而克制的表情後面……又是怎樣一副面孔呢。
“董宇?”
“趙學姐的男朋友。”
陸一飛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總是在猝不及防的時候聽到熟悉的名字,張新華周圍的人和事都連成了一個回環,背後的陰影就像一張網覆蓋着整個學校。
劉正陽猛地抓住陸一飛地手臂,“張彬他不是兇手。”
我當然相信他不是兇手,不過陸一飛沒有把話說出來,他的腦海裏始終萦繞自己的“正義制裁論”,哪怕不斷出現線索一個一個打他臉。
不過現在的時間點自殺真的好可疑啊,陸一飛搓着下巴,在外界不知道是連環殺人案的前提下,這不就像是默認了自己就是殺張新華的兇手嗎。
張彬躺在醫院裏人事不知,就算想要當面問他也不可能。
“刀,手術刀張彬一直帶在身邊嗎?”
“好像是的,他總是随身背着個包,刀掉出來的時候張彬都沒有什麽驚奇的反應。”劉正陽靠在牆壁上被冰得一個激靈,又站直了身體。
“為什麽林全會覺得,張彬帶了手術刀他就是兇手?”
“應該是覺得張彬沒有必要帶刀吧。”劉正陽回憶了一會道。
陸一飛把腦袋縮回帶帽棉服裏,捂住凍僵的耳朵,心裏的疑團越來越大,一般學生在學校死了人的這種敏感境況下,哪怕身邊人帶了刀具也只會認為防身用,怎麽林全第一反應會是張彬就是兇手,林全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他在劉正陽的注視下,給林全打了七八個電話,但對方一個也沒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