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會到後面,整個形式壓倒性的一邊倒。最後變成了一場小型辯論會,生恩重要還是養恩重要,人性本惡還是人性本善。念書的學生和唇槍舌劍的記者當場辯論,你方唱罷我登場,盡數歷史,從東方到西方,引經據典,好不熱鬧。一開始的問題,除了處心積慮的人之外,早被人忘到了腦後。

秦煥朗拿着手機錄音笑得樂不可支,陳燕北在他要求下也拿出手機錄音。氣氛嚴肅的記者會開成這麽和樂融融又妙趣橫生的景象畢竟少見,裏面不少觀點也很是犀利。

記者會就此了結。秦秘書一早準備了紅包和禮物,也安排了酒水。不管心裏怎麽想,圖謀什麽,記者們最後還是一起舉杯。酒宴時候才趕來的夏侯儀微笑着,跟秦煥朗一起,跟所有在場的人一起幹杯。

吃完飯散場,夏侯儀匆匆來又匆匆去,陳燕北被楊旸牽了手,一起坐上車。幾人一進門就看到秦老爺子拄着拐杖,一臉嚴肅坐在椅子上。好久不見的秦家大伯站在他身邊,客廳地板上,趴在地上一臉鼻涕一臉淚正是秦志宏。

見到秦志宏的瞬間,陳燕北忍不住咬緊牙槽,手不可遏制地開始抖起來。

楊旸默默站到一邊,秦煥朗上前一步,和陳燕北齊齊站着。

秦志宏微微擡頭,看到秦煥朗,又看了一眼陳燕北,腫脹下塌的眼皮揚起一點,似乎是在辨認,突然間,他咆哮着撲向兩兄弟:“你這個兔崽子!”

秦大伯上前一步,擡腳将秦志宏踹開,眉頭皺得緊緊的,楊旸被擋在後面都能聽到對方磨牙的聲音。

再看一眼在地上打滾的秦志鴻,楊旸心裏一涼:“大伯,這是——”

“你說,我是造了什麽孽?”

秦老爺子先開口,和以往的雄壯氣勢比起來,整個人老邁了。一頭雪白的發絲,無一不昭示着壯士暮年。

“爸,爸爸!我好難受,給我!一口,就一口好不好?”秦志宏滿地打滾,雙手被綁着,就用額頭去磕去碰,腦袋在椅腳桌腳地板上撞得咚咚作響。

三個青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人在打滾,直到秦老爺子開口。

“小六啊。”秦老爺子看着秦煥朗,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我這個不省心的兒子,爺爺就帶走了,你放心,我要好好活着,活到他先閉眼為止!”

秦煥朗拉着楊旸幾步走到秦老爺子面前,蹲下身去。“爺爺……”

看秦煥朗難得驚慌,秦老爺子伸手摸摸他的頭,又伸手拉住楊旸的手。“既然這輩子錯了那麽多次,這是對是錯,都由我來承擔吧。楊旸啊,爺爺對不起你,以後,小六就交給你了。你答應爺爺,陪着他一輩子好不好?”

楊旸伸手去擦秦老爺子臉上的淚:“爺爺你別哭,你別吓我們,我答應你,什麽都答應。”

再看一眼孤零零站在一邊的陳燕北,秦老爺子眼中淚水都快哭幹。

“燕北,是我……秦家對不起你。”

陳燕北用力吸了口氣,搖頭:“不是……只是——誰也不想的……”

他只能說了這麽一句話出來。

秦家大伯看着哭成一團的楊旸和秦老爺子,再看一眼紅了眼眶的秦煥朗和陳燕北,憋不住了。

“爸,別哭了,眼藥水沒了。”

楊旸:……

秦煥朗:……

陳燕北:……

揣着楊旸煮的雞蛋滾眼睛,秦大伯和秦老爺子匆匆帶着捆成粽子似的秦志宏走了。秦家大伯原本計劃今年申請調回京城,被秦志宏這麽一鬧,估計要泡湯。秦老爺子又氣又恨,一把抓了人回去,順藤摸瓜下去,直接把跟秦煥朗競争的地産商掀了個底朝天。

官場和商場的較量陳燕北參合不了,記者會之後,他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當時因為家庭生變,陳燕北的高中基本就沒讀過,只是挂名到高二,不管是學歷,還是閱歷見識,都不太高。因此他鑽起牛角尖來比一般人還要固執。見識到記者會上敢跟記者們據理力争的學生後,陳燕北從內心生起一個想法。

要多讀書,讀好書,當一個有文化,有見地的青年。

夏侯儀對此樂見其成。他是環宇的總裁,也在思考公司名下藝人們未來的發展。和秦煥朗交流之後,也很有感觸。

新鮮面孔帶得起一時風潮,沒有內涵,沒有持續好作品,演員是很容易沉寂消失在人群中的。他公司簽下的年級較小的藝人,每周都安排了相關的文化學習課程。

當陳燕北提出要以社會考生的身份重新參加高考,想要正式考入X影的想法時,幾乎所有人都贊同。

楊旸找到林嘉,将兩人當時高考的筆記和書本全部搬到陳燕北新租住的房子裏,甚至還制定了清晰明了的學習計劃。

看着學習課程表,陳燕北有點頭暈。早上七點起床背英語,八點半開始語數外,下午政史地。晚上又是英語閱讀和作文練習。排到十一點。

“雖然X影是藝術類院校,比一般大學分數低一點,但是文化課程分數要求也要四百多。能考高分,就盡量考高分。”林嘉笑眯眯道。被叫來當幫手,他很是樂意。再看到陳燕北一臉心如死灰的表情,林嘉更樂了。

“藝考你不用擔心,X影幾個老師都對你贊不絕口。文化成績上了,基本就沒什麽問題了。”

陳燕北翻了翻手裏的高中數學課本,覺得有點頭暈。

夏侯儀打電話給他時,陳燕北叼着鉛筆正在撓頭。

“在做什麽?”

“求Z的最大值。”

夏侯儀一愣,陳燕北把鉛筆放在桌上,雙眼無神:“我在解數學題呢,有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夏侯儀輕笑出聲:“我等下帶夜宵來找你?”

陳燕北聲音都恹恹的:“好。”

夏侯儀帶着烤串敲開門,入眼是陳燕北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他樂了。

“這麽委屈?”

“我讀書少,我感覺自己已經落後了。”陳燕北雙眼無神,嘴裏念念有詞:“其實外語也有點問題,雖然我能說,但是語法題總做錯。政史地我沖刺背一下仿佛還能搶救一下。”

“A國的口語和考試的語法區別有點大。”夏侯儀擡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今天先休息一下,你還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

“時間會過很快,我怕來不及。”

“你別慌,我們都會陪着你。”

寵溺到令人難以抵擋,夏侯儀溫柔道,陳燕北漸漸冷靜下來,伸手将包裹拆開。

“對不起,我太急躁了。”

他太慌亂,又失去了冷靜。看一眼手裏的烤羊肉串和鱿魚須,陳燕北默默瞅了瞅夏侯儀。

羊肉外酥裏嫩,撒了黑胡椒和孜然,吃起來沒有腥味,一口下去,很是爽口。

鱿魚須焦脆噴香,一咬咯吱響,陳燕北吃完兩串,停下嘴,又看一眼夏侯儀,對方坐在椅子上,盯着他吃。

“覺得我不會買這種東西麽?”

仿佛看穿陳燕北的想法,夏侯儀指了指自己。他今天沒有穿西裝,一身休閑,白色跑鞋幹幹淨淨。就像隔壁家年輕帥氣的青年,平易近人得很。

“燕北有沒有興趣,了解更多的我?比你們看起來跟貼近實際的我。”

夏侯儀眨了眨右眼,陳燕北冷不防嗆到,大聲咳了起來。強勢總裁買路邊烤串,還眨眼睛賣萌,簡直可怕!

夏侯儀徑自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倒水開盒子,冰箱都被他翻了個底朝天。陳燕北吃完東西,繼續抱着書皺眉。

身邊沙發一軟,陳燕北呆了一下,直到身側貼着另外一人的溫度,立刻站起身來。

“書給我。”夏侯儀一臉坦然,表情再正直不過。

陳燕北感覺自己反應過激,往右邊稍微坐過去一點,将手裏的書和鉛筆遞給對方。

“這裏你記方程式,代入方程之後,還是很好解的。”

兩人說着說着,漸漸靠到了一起,陳燕北努力去理解和接受夏侯儀說的公式,不知道是離學校太久,還是思維已經被生活磨得鈍化,或者并沒有相關的敏感度。夏侯儀盡量解釋之後,陳燕北還是一臉茫然懵懂。

“抱歉,我——”

陳燕北揉着額頭劉海:“我努力去理解,但是我總是領悟不了。”

“沒事,不要着急。”夏侯儀輕輕将自己的手放在陳燕北手背上,眼角餘光裏,對方并沒有甩開自己。比起之前一些彼此接近而激烈的反應來說,非常的溫和。

這也正是他的目的。幼獸受傷之後,對疼痛記憶很深,戒備心也非常重。陳燕北到現在都還沒完全相信夏侯儀,對他的碰觸接近都保持着戒備心。

教學輔導其實是借口,夏侯儀微笑着,眼角微微彎起。

“來,我再說一遍,這裏是要用到二元一次方程的消元法……”

陳燕北不知不覺間,身子漸漸靠向夏侯儀,一臉認真,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對方拿着鉛筆在書籍空白處填寫的指尖和那些數字符號上。

連續苦學一周,楊旸再見到陳燕北,忍不住臉上有些吃驚。和之前信心滿滿不同,陳燕北滿臉挫敗。一看到楊旸,陳燕北眼中一亮,繼而又無助地嘆了一聲。

“怎麽一臉要死掉的表情啊?”

夏侯儀在廚房榨水果汁,一臉坦蕩走出來接過楊旸提着的脆桃,擰開水龍頭洗了起來。

水流嘩啦啦響,客廳裏陳燕北苦惱地抱着頭,一臉挫敗:“我實在對數學沒轍。夏侯總裁教了我一個星期,我能理解的東西太少。你們給我的試卷,我——”

陳燕北左右看了一眼,貼近楊旸耳朵:“我才做了三十分。”

楊旸伸手拍拍他,一臉同情:“我也不喜歡數學,看到數學頭就疼。不過我們還是有辦法可以想一下!”

“想什麽辦法?”

夏侯儀輕笑道,手裏端着三杯果汁。見他一臉好好先生賢惠無比的樣子,楊旸不自覺嘀咕了一句,陳燕北聽到一點,但沒聽清楚。果汁放在桌上,夏侯儀轉身進廚房拿洗好的桃子。

“我們說,如果單科目有困難,就努力把其他科目沖上去。”楊旸伸手拿起一個脆桃啃了一口,甜脆可口,美味!

“文科好好記憶,三百分盡量能拿兩百四,語文外語保持一百分,數學拿個九十,分數就穩妥了。”楊旸邊吃邊道。

陳燕北臉一紅,目光不自主看向夏侯儀,對方回以他微笑,目光中帶着些鼓勵。

“希望能做到吧……”陳燕北呢喃道。

楊旸“咔嚓”咬了一口桃:“你可以的。”

陳燕北感激地看向他,帶着一點疑惑:“小楊為什麽對我這麽信任?”

楊旸啃着桃子不放:“老秦不好意思說出口,但是他特關心你。說你跟他多少有點像,他不蠢,那你肯定也不會傻。”

夏侯儀忍俊不禁,陳燕北瞪了他一眼,對方舉起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

楊旸坐着吃桃,姿态并不優美,可他說的話就和他的人一樣,暖暖地帶着微弱的光,暖人心房:“我們每個人存在都是有價值的,會遇到不好的事情,也會受傷難過。但是只有自己不放棄自己,才能努力得到想要的幸福。他說希望你能多信任我們,多相信自己。你本就應該有自己幸福的。”

夏侯儀耳朵一動,側臉餘光看着陳燕北,不出意外,對方擡手捂住臉,耳朵和脖子都紅着。

夏侯儀輕笑起來,一邊有些嫉妒秦煥朗,一邊是滿心的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