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一場大雨阻隔了芳兒步出坤寧宮的欲望,仰首望了一眼陰暗的天空,芳兒站在長廊之上伸出玉手,讓雨滴打落在上,感受冰涼透心的感覺,身後的宮婢都面面相觑,顯露着擔憂卻又不敢上前勸說。
因為二阿哥的死,因為惠貴人的狠毒,她們都知道,娘娘的心裏不好受……每次早起整理寝殿,她們都發現娘娘的枕巾是濕的,不敢表露人前,卻自個兒在暗處默默傷心流淚,長此以往,娘娘的身子怎麽受得了。
清月輕輕嘆了一口氣,命人取來巾帕,見芳兒收回玉手,便立即将巾帕遞上。
摘下護甲,将手掌擦幹,芳兒欲轉身回到殿內:“下雨天無趣,但配上雨前茶倒也有幾分風味。”
“請娘娘也給臣妾備下一杯雨前茶,好讓臣妾也享受一番風味。”
東珠笑吟吟的聲音從宮門處傳來,芳兒回首一看,見她撐着油傘站在雨下,朦胧中到有一分美感,淺淺一笑,便示意茗煙備茶:“既然來了就別在雨裏站着,随我一到進去對弈一番,當然也不會少了你一杯雨前茶。”
東珠走至回廊,将油傘撤下交給身側的白鹫,想着芳兒調笑的話,只是露出一抹淡笑,多年姐妹,她又豈會看不出芳兒眼底深處那一抹無法愈合的傷痛,執起她的手,說道:“既然皇後娘娘有此雅興,臣妾自然樂意奉陪。”
命人在殿內擺上棋盤,點上香料,芳兒和東珠各執一子,相視一笑,便落子于盤上。
聞着淡雅的香味,看着錯亂缤紛的棋盤,時間倒也過得很快,小李子掀開幕簾,見此情況本不想打攪,可又無可奈何,只得躬身請了安,随着他步入寝殿的還有兩名上了年紀的嬷嬷,其中一個嬷嬷的手中還抱着一個白嫩嬌小的嬰孩。
芳兒只是輕輕瞥了一眼,便又将注意力重新轉移到了棋盤上,對于小李子的問安也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娘娘,罪人納喇氏誕下一子,如何安排還請娘娘發落。”
揮手讓那兩名嬷嬷抱着嬰孩站在一側,芳兒不去看嬰孩也不去問嬰孩的狀況,只是問道:“納喇氏現下如何了。”
“按照娘娘的懿旨,待納喇氏分娩過後,便送去了三尺白绫,現下已經在黃泉路上了。”
落子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東珠輕看一眼也沒說什麽,待落子過後便聽的芳兒說道:“納喇氏臨死前可有說些什麽。”
小李子沉吟了片刻,似在回想:“沒說些什麽,只是抱着剛出生的小阿哥哭了一會兒。”
東珠冷冷一笑,哼一聲道:“現在哭又有什麽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身上背負了那麽多孽債,将來讓這個孩子怎麽在宮裏生存。”
芳兒沉默不語,看着棋盤,提醒道:“姐姐,該你落子了。”
東珠淡淡一笑,自罐內取出一子,放置棋盤上,霎那間隐沒在黑白之間。
小李子見芳兒久久不語,只是自顧下棋,又瞧瞧見着那兩個嬷嬷面顯疲憊,似是不習慣此刻坤寧宮的氣氛,又想起她們剛剛接生完畢,正要開口詢問是不是讓兩個嬷嬷抱着小阿哥先行出去,可話還沒開口,耳邊便響起了一陣哭啼聲,然後就見嬷嬷安撫嬰孩,轉首看向芳兒,但見她眉間若蹙,甚是不悅,仔細一想卻也該如此。
“将孩子抱下去喂養吧,杵在坤寧宮也不是個辦法。”東珠見芳兒無意示下,便開口說道,然後着白鹫将其帶下去安頓,擡眸輕看芳兒一眼,她淡淡的問道:“你打算如何安置這個孩子。”
“皇宮那麽大,總有地方安置他。”芳兒狀似無謂的說道,觀了一眼棋盤,已經無興致下棋,将執在手中的棋子放回遠處,起身離去坐在炕上,飲下一口雨前茶,如今思緒煩亂,再好的茶到了她的嘴裏也是枯燥無味:“小李子,納喇氏罪惡滔天不配葬在嫔妃陵寝,你且讓人将她的屍首還給納喇家族,算是返本歸元吧。”
小李子應了聲“是”便離去了,東珠命人将棋盤撤下,翩然走至炕邊坐下:“小阿哥到底是沒娘的孩子,你何不将他養在了坤寧宮,也好打發你長日無聊的寂寞。”
“看到他就不免想到他的額娘,也就連帶想到惠欣害死承祜的事情,況且惠欣是我下旨賜死,難保這個孩子将來長大了知道真相,不會怨恨于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将他養在身邊,憑白添堵。”
東珠淺淺一笑,心覺芳兒的顧慮不差,想起一事便說道:“我曾跟你提過,為了掌握惠欣的證據,我答應納喇大人事後将他的二女兒迎入宮中。”見芳兒微微颌首,擡首靜等她的下文,她又繼續說道:“我琢磨着,讓這個納喇二小姐頂替惠欣的身份,撫養小阿哥。”
“頂替惠欣的身份。”芳兒喃喃說道,似是不明白東珠話裏的意思。
“抹去一切關于納喇惠欣的事兒,将這個二小姐當成惠貴人,小阿哥的生母。”
芳兒細想了一會兒,整理下自己的衣衫:“我已經許久不曾去給皇太後請安了,今兒個難得姐姐也在,就陪我去慈仁宮走一趟吧。”
東珠微微一笑,知道芳兒話裏的意思:“早上我已經去給皇太後請過安了,她說你如今傷痛未愈,還是在坤寧宮靜養的好,至于方才我所說一事,我也請示了皇太後,太後娘娘覺得并無不妥,只是叫我找你商量一下。”
“找我商量一下。”芳兒笑着看向東珠:“我看姐姐分明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是來通知我一下罷了。”抹去納喇惠欣一切的過往,權當這個世界沒有她的存在,也連帶将這些沉重的事全部抹去,如此也未嘗不是一個辦法,只是後宮中那些吃過惠欣虧的人會應承麽:“這個法子不錯,只是所有的人沒問題麽。”
東珠目光流轉,自信異常:“只要你沒問題,這宮裏還有誰敢有問題。”
沉吟一番,芳兒走至一盆栽跟前停下,執起剪子修剪了一下多餘的枝葉:“明兒個,你将納喇家族的二小姐喚進宮,讓我瞧瞧,若真的不錯,便按你的法子辦吧。”聽到東珠輕輕的“嗯”了一聲,芳兒又道:“對了,将鹹福宮的一幹宮女太監都處理一下,本宮不想讓人在小阿哥跟前嚼舌根,後宮中的妃子都是聰明人,她們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但這當中卻不包括僖貴人。”微微冷笑一下,随後輕輕叫喚清月一聲:“僖貴人赫舍裏氏屢教不改,以下犯上,特降為常在,讓她搬到景仁宮的頤和軒,讓阮雪去好好**一番。”
東珠有點陌生的看着芳兒,她覺着現下的芳兒有點冷漠,甚至無情……可在後宮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也确實很難讓芳兒保住原本的模樣,清幽的嘆了口氣:“惠欣跟你一樣的遭遇,只是為何所追求的卻截然不同。”
“我所追求的只是紅塵中一份安定,可納喇氏追求的卻是權力。”芳兒輕輕說道:“她的欲望過于龐大,以至于作繭自縛,正所謂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